第17章 夫妻一場,都是戲
2024-04-30 00:00:37
作者: 棉花花
烏蘭的手悄悄探到背後,準備扼住他的喉。
他似乎對烏蘭的這些招數了如指掌,一把抓住烏蘭的手。
烏蘭道:「巴圖,是你,對不對?」
雖然他刻意改變了嗓音,但烏蘭還是察覺到了。來的這個人,是自己極為熟悉的人。是大汗身邊親近的人。
巴圖鬆開烏蘭,笑了笑:「小丫頭,大半年不見,你在這南蠻地方,倒是長進了不少。」
烏蘭看著他,這個從前在草原常常同她一起打獵、一起摔跤的夥伴、大汗帳前的蒼狼暗衛,心裡湧出一種難言的惆悵。
她問道:「你們已經打到太子關了?」
巴圖點頭:「是。大汗用兵如神,一切都很順利。」
西狼的一切順利,就是大理國的災難。
烏蘭遲遲不語。
她環顧著王宮的一磚一瓦,檐下的燈籠,聞著四下瀰漫的竹香,烏蘭明白,這裡的平靜已經持續不了多久了。
不遠處,有侍衛巡邏經過。
巴圖低聲道:「我們快走吧。大汗還在等著呢。」
「大汗……真的要見我嗎?」烏蘭輕聲道。她左臂、大腿上的疤痕開始隱隱作痛,數月前死裡逃生的那場刺殺歷歷在目。
巴圖納罕道:「烏蘭,你怎麼了?何以問出這樣的話?大汗想見你,不是再尋常不過的事麼?」
他拽著烏蘭的手,縱身一躍,跳到屋頂上。
烏蘭想了想,跟著他往前走。
如果今夜來的不是巴圖,而是西狼國別的什麼人,她怕是沒有這個勇氣。
一路忐忑。
到了太子關軍營。
營帳門口,她停住步子。
巴圖道:「烏蘭,進去啊。」
她聽到一聲熟悉的咳嗽聲。
她不自知地戰慄了一下。
巴圖掀開了帳簾,她看到忽穆烈的臉。他竭力克制著,坐在桌案前,手中握著酒杯,那隻老虎燈台,就在離他手邊不到三寸處。
烏蘭怔怔地一步步走進去。
忽穆烈飲盡杯中酒,瞧著烏蘭,半晌,道:「阿布來接你回家了。」
這句話,烏蘭從離開草原那一刻,就一直盼著,等到現在,她親耳從忽穆烈口中聽到了,卻沒有想像中的歡喜。
她和忽穆烈的久別重逢,隔著指尖悄然淌過的歲月,隔著段義平,隔著刀光劍影。
她站在桌案前,俯身道:「大汗,我想求您一件事。」
忽穆烈握著酒杯的手,緊了緊。
烏蘭道:「我知道,滅大理,西狼勢在必行,任何人都無法阻擋。但求您,饒段王爺一命。不要殺他。他是個好人,沒有野心的。他平素連一隻螞蟻都捨不得踩死。他可以不做王。他對您沒有威脅的……」
她一口氣說了好多話,氣喘吁吁。
她緊張地看著忽穆烈的神情。
等了好久,才見忽穆烈笑了笑,指著老虎燈台,道:「行軍打仗,好些東西都帶不得,但這隻燈台,我走到哪裡,帶到哪裡。」
烏蘭繞過桌案,俯下身來,像小時候一樣,伏在他膝上:「大汗,您答應我好嗎?您答應我,饒段王爺一命。我為西狼做什麼都可以。我可以去中原,去緬國,去天邊……去任何地方。」
西狼國素有傳統,掠地,屠城,血洗,白骨堆砌,誅殺國君。
草原人骨子裡的野性和凶蠻,決定著廝殺的殘酷。
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忽穆烈伸出手,想撫一撫她的小辮子。兀地發覺烏蘭現在換了髮飾,不再如從前在草原時那樣滿頭梳著小辮子,而是穿著大理王宮的宮裝,盤著頭。忽穆烈的手停頓了一霎,又收了回來。
他心裡被難言的酸澀填滿了。
這兩百多天,到底給烏蘭留下了什麼樣的烙印。
歲月總是輕易地移山倒海,她此刻離他這麼近,他卻覺得,她一點點遠去了。
烏蘭看他的眼神,居然帶了一絲畏懼。
從小到大,她從來沒有畏懼過他的。她的那份不畏懼,讓她與世上所有人都不同。她就像老虎燭台,照亮他,溫暖他。現在,她作婦人裝扮,苦苦哀求他,放過敵國的國君——她的丈夫。
忽穆烈倉皇地倒酒,掩蓋自己巨大的失落。
烏蘭道:「大汗,他可以不做大理的國君,做一個平民就好。只求您留著他的性命。」
「烏蘭,你可知,他大理段氏王脈的身份,本身就很危險。他若不死,大理子民就不會真正的臣服。他的存在,就是段氏再度崛起的可能。縱我能答應,西狼十萬鐵騎手中的彎刀能答應嗎?」忽穆烈鎮定下來,悶聲道。
「大汗——」
烏蘭迅即起身,從袖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忽穆烈的脖頸上。
忽穆烈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他的身子僵住了。
烏蘭覺得眼淚好像止不住似的,一直淌,一直淌,淌到西狼,淌成一條波瀾壯闊的河流。
「對不起,對不起,我只是想為老段求一條命,我不想傷你的,大汗,我……我不會……讓長生天懲罰我吧……」
以忽穆烈的身手,他可以隨時奪過她的刀,制住她。
但是他沒有。
他忽然好恨去年十月十四那晚的月亮。他恨他喝下那壺帶著蒙汗藥的酒。他恨他自己沒能阻攔她千里迢迢來這南蠻之地和親。
他悲哀地看著烏蘭,他一手養大的姑娘,他的燈台,他的小百靈。
他怕西狼軍隊兵臨王城,大理國的人會傷害她,特命巴圖將她接來,護她平安。沒想到啊,有一天,烏蘭也會拿刀對著他了。他防備了天下人,唯獨沒有防備她啊。
忽穆烈笑了笑:「烏蘭,從你進來營帳到現在,你都沒有叫過我一聲阿布。」
「營妓的女兒,配叫大汗阿布嗎?」
她的每一個字,都在戳他的心。
忽穆烈的手握住烏蘭抵在他脖頸上的短刀,血流下來。
「你叫我一聲阿布,我饒段義平不死。」
烏蘭握著刀的手鬆開了。
她張了張嘴,喚了聲:「阿布——」
這一聲「阿布」,像重重的石碾,碾過兩人之間的山海。
烏蘭撕下袖口的衣裳,慌亂地給忽穆烈包紮著。
忽穆烈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烏蘭包紮完,轉身,往外走。
忽穆烈起身,扶住桌案:「烏蘭,你去哪兒?」
「我回王宮。」
不出三日,大軍就會打到王畿。她不能就這樣一走了之,留老段一個人在王宮。她作下的孽,她得填。她要親眼看著老段無恙。這是她現在唯一能為老段做的事。老段對她情深似海。她欠老段。
「一定要走?」
「嗯。」
「你回來。帶上這個。」忽穆烈從懷裡摸出一塊腰牌。
西狼的「答剌罕」腰牌。
百罪不究。
刀下免死。
這塊腰牌的分量,極重。
烏蘭跪在地上,雙手抱於胸前,向忽穆烈行了個大禮。
她起身,取了腰牌,走到帳邊。
又回頭。
她想問忽穆烈,額吉是怎麼死的。但她沒能問出口。老段曾經給她講過,佛祖說,人不可太盡,事不可太清;凡事太盡,緣分勢必早盡。
她不願她和忽穆烈之間的裂痕,越刺越深。
「烏蘭,你會跟我回草原的,對吧?」忽穆烈問道。他渾身的肅殺之氣,沾染了無窮無盡的滄桑。
烏蘭點點頭。
她說完,走出營帳,遠去,消失在忽穆烈眼前。
我愛阿布,永遠永遠。阿布,你難道不知道永遠是什麼意思嗎?永遠就是一輩子。
烏蘭一路想著她曾經說過的話,一路擦著眼淚。
等老段平安了,她回到草原,一切便都能恢復如初了吧?
大理王宮。
段義平一個人坐在寢殿門口。
聽見腳步聲,他抬起頭,眼裡像燃著一盞昏黃的燈:「王妃去哪兒了?我命人滿處尋你。現在外頭不太平。我怕你傷著。」
烏蘭走過去,坐到他身邊。
她摸出「答剌罕」腰牌,道:「老段,有了它,你就平安了。我送你走。你現在離開王宮。」
「這腰牌,王妃是從何處得到的?」
「我……總之,老段,拿著它,你就沒事了。」
段義平伸出手,摸著她的臉頰:「王妃,你知道嗎,大理快要亡國了。」
烏蘭低下頭。
「從西狼和親開始,這一切就是籌劃好的,對嗎?」
「老段,老段……」烏蘭拉住他的袖口。
「王妃與我,夫妻一場,儘是幻戲,對嗎?」段義平的臉,還是那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