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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阿布,再見

2024-04-30 00:00:14 作者: 棉花花

  那兵士進了王帳。

  不多時,烏蘭聽見酥油茶碗落地的聲音。

  她將耳朵貼在帳外,細細地聽著。

  她與忽穆烈一道生活了十四年。受了八年的精心訓練。她比其他人更具備一種對政事的敏銳。

  半個月前,西狼發兵大理國,受挫。兩萬精銳騎兵折在洱海。只因中原朝廷派出的一支援助軍隊。那援軍統帥,名叫方硯山,懷精忠報國之志,能左右開弓,上馬殺敵,又善用兵法,有勇有謀,為中原皇帝所倚重。

  中原朝廷與北涼作戰,已經精疲力竭,為甚還要派兵援助大理國?

  而西狼與大理國素無瓜葛,為甚要發兵攻打?

  詳觀輿圖,便可得知這其中的緣由:大理國是中原朝廷的附屬國,大理國王受中原皇帝封誥。攻打大理,可剪除中原朝廷的羽翼,也可踞守南方,占有利地勢,圍困中原。

  那中原皇帝周九郎,泥馬渡江,一路南逃。從汴京逃到應天府,又從應天逃到臨安,建都城。下一步,會逃到哪裡?若攻下大理國,便一舉斷了他的後路。將來,周九郎縱想棄城逃亡,也無處可退,只能投海。

  

  拿下大理國,至關重要。

  可如今,兩萬騎兵慘死。出師未捷。

  忽穆烈動了大怒。

  草原騎兵向來無往不勝,居然也會敗。

  「大汗,現在是不是求和為上?」王帳內,有人提議道。

  「混帳!西狼幾時有過求和的先例?你當本汗是中原皇帝那樣的慫包?」忽穆烈罵道。

  王帳中陷入死水一般的沉寂。

  良久,忽穆烈冷靜下來。

  草原快要入冬了。

  西狼國全民遊牧,到冬天,便要遷徙。糧草供應欠豐。

  此種情形,確實不宜繼續作戰。當養精蓄銳,以待來年。

  巫師小心翼翼道:「大汗,中原有句話,叫一時之恥,不為一世之恥。大智若愚,大勇似怯。大汗您是大智大勇之人啊。」

  軍師道:「大汗權且假意求和,麻痹大理國王和那中原皇帝。假以時日,糧草齊備,可命令將士殺死牛羊,塞其肛門,令革囊以濟,用作渡江之用。渡江後入麗江,直逼大理。」

  革囊渡江,確是妙計。

  忽穆烈面色稍稍舒展:「當務之急,如何求和?」

  「和親。」軍師道。

  西狼國,並不如中原花花世界那般富裕。和親,是成本最小,也是功效最大的。

  「本汗膝下,無成年公主。」忽穆烈道。

  軍師直言不諱:「大汗可封烏蘭姑娘為公主,和親大理。」

  忽穆烈道:「烏蘭今年剛滿十四……」

  「十四正是妙齡。大汗您的大閼氏在這個年紀,都已生下王子了。」軍師道。

  「烏蘭她……不適合。她性情嬌縱,不宜遠嫁。」忽穆烈斟酌道。

  軍師雙手含在胸前,俯身道:「大汗,您知道,西狼國,沒有比烏蘭姑娘更合適的和親人選了。她武藝高強,乃大汗親授。心思機敏,可張弓獵鷹。相貌出眾,無人能出其右。等大汗攻下大理,她便可全身而退。」

  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軍師沒有說出口。

  若是以西狼王公貴族家的女兒和親,必會引起王族不滿,不利於上下齊心。烏蘭生父不明,母親是營妓,地位卑賤,無根無基。她縱便是有什麼危險,也不會影響西狼國內部的和諧安定。

  忽穆烈看透他的心思,厲聲道:「全身而退?刀劍無眼,你告訴本汗,她一個小女子,拿什麼全身而退?我忽穆烈寧願立時親征,也不願讓她去!滾出去,全都給老子滾出去!」

  一眾人等,盡數退下。

  多蘭走進帳中。

  忽穆烈扶著額,他已經忘記召見她的原因了。他擺擺手:「你也走吧。本汗想一個人靜一靜。」

  「是。」多蘭溫馴地退下。

  她對忽穆烈除了聽從,便是聽從。

  事實上,西狼國所有人都這樣。

  除了烏蘭。

  忽穆烈一個人在王帳中坐到天明。

  他做了決定,派魯真公主前去和親。

  魯真公主,是大閼氏的養女,亦是她娘家的侄女。

  汗令一出,大閼氏當即昏了過去。

  和親事宜,有條不紊地準備著。

  十月十五,送親隊伍南下。

  頭天晚上。

  忽穆烈跟軍師議完事,準備去大閼氏的帳中,忽地,一把彎刀刺向他。

  他笑了笑,身子一閃,手上出了招。

  來回打鬥了數十個回合,那彎刀落下。持刀的蒙面人從背後偷襲。

  忽穆烈一轉身,擒住蒙面人的胳膊:「好了,烏蘭,別鬧。」

  蒙面的黑布拉下,烏蘭道:「阿布,我還是沒能打過你。」

  忽穆烈道:「能在我手下過三十招,已然不易。明年的摔跤比賽,本汗允你去。」

  她求了好多次,要去摔跤比賽,他都不允。他現在答應了,她卻並沒有他想像中的歡喜。

  「阿布,你陪我去月牙泉,好不好?」

  忽穆烈道:「明日十五滿月,本汗帶你去。」

  「今晚上,我就想去。我保證,只在那裡待半個時辰。好嗎?求求你,阿布。」她說著。

  求求你,阿布。

  她每次這樣說,忽穆烈都不忍。

  今夜也不例外。

  他們騎上馬,奔向月牙泉。

  茫茫草原,滿目荒涼,一牙清泉,漣漪縈迴,如夢一般。

  十四的月亮,比十五差一點。

  離圓滿差一點兒。

  但烏蘭已經覺得很好了。很好很好了。

  「阿布,前陣子,我去互市上買了一壺桂花酒,一直捨不得喝,你嘗嘗。」烏蘭從懷裡摸出酒壺來。

  忽穆烈接過,嘗了一口。烏蘭每次去互市,都給他帶些新鮮的小玩意兒。

  烏蘭期待地看著他:「好喝嗎?阿布。」

  忽穆烈笑:「好喝。」

  「那你把它喝完。」

  烏蘭抱著膝,坐在忽穆烈身邊。

  忽穆烈覺得有點上頭,怎麼今夜如此不勝酒力?

  正當他迷迷糊糊的時候,聽到烏蘭說:「阿布,你最近遇到大麻煩了,對不對?」

  忽穆烈忙道:「沒有。」

  「阿布,你騙我。」

  她扭過頭看著他,雙眼似乎沾染了月牙泉的泉水,波光蕩漾:「阿布,八年前,我六歲的時候,你的心緒瞞不過我,現在,你也瞞不過我。」

  「烏蘭,你……」忽穆烈猛然意識到什麼,他站起來,卻雙腿酸軟。

  烏蘭笑了笑:「阿布,沒用的,你要睡到明天了。我在酒中下了藥。我知道,你捨不得我走的。」

  「可是,我捨不得大閼氏恨你,我捨不得西狼國中的人怨你。你是崑崙大汗,你是西狼國的神,你怎麼會連一個烏蘭都舍不下?阿布,是你教我的,人要有出息。我要助你,早日滅掉大理。」烏蘭碎碎叨叨地念著。

  忽穆烈搖頭。

  烏蘭道:「阿布,我等你攻下城池,來接我回家。你記得啊。如果烏蘭死在大理了,你就把我的屍首抱回來。我是草原的姑娘,我是阿布的姑娘,永遠都是。」

  「好啦,阿布,我該走了。」

  她起身,拍了拍裙子:「你一定不要處罰軍師,他也是為了西狼好。」

  她走了幾步,回頭,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阿布,你就記得我笑的樣子就好了。你想我的時候,就拉馬頭琴,我會聽到的。」

  藥性發作,忽穆烈昏了過去。他看到的最後一幕,是烏蘭的笑臉,像極了草原火紅的落日。

  烏蘭背過身,騎上馬就跑。

  現在阿布看不到了,她可以哭了。

  她的眼淚一直一直流。

  她不怕死。從來不怕。可她害怕離開阿布。

  沒有阿布的日子,她要一個人活著了。

  阿布,你腿疼的時候,我再也沒辦法悄悄給你生小火爐了。阿布,你總是裝作很兇的樣子,可你比我更像個孩子啊,不懂得照顧自己。阿布,我愛你。長生天知道,我有多愛你。

  忽穆烈醒來的時候,日頭已經出來了。

  馬被烏蘭騎走了。

  他只能疾行回王城。

  等他跑到的時候,和親隊伍已經走了。魯真公主沒走,走的是烏蘭。

  忽穆烈踉蹌著,往南看去。

  草原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廣漠得望不到邊際。牛羊佇立棚中,咀嚼著舊日。烈馬嘶鳴。馬頭琴聲蒼涼入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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