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探病
2024-05-24 11:12:59
作者: 酌顏
徐皎說完也不去看景鐸的反應,驀地便是轉身,舉步要走。走了兩步,卻又猝然停下步子,扭過頭來,雙目冒火地瞪著景鐸道,「這次挨幾下便算完了,若再有下一回,看我不打斷你的腿!」
景鐸一愕,緊接著不滿了,「你剛才可不是這麼說的……」不是說若不改,往後就不指望他,不就是不再管他的意思了嗎?
只是話沒有說完,就覺得後頸哇涼哇涼的,正是被徐皎拿眼睛剜著,那雙眸子銳利如刀,將景鐸後頭的話都剜沒了,他很是識相地點著頭道,「二妹妹放心,我一定改!絕對不給二妹妹能把我腿打斷的機會!」
徐皎輕輕哼了一聲,轉頭拎著裙擺上了馬車。
景鐸望著她的背影,眼底閃動了一下,面容一垮,轉頭對大千道,「你死人啊,還不扶我起來!哎喲,我的背,我的腰……哎喲!這是下了死手啊!有這樣的妹妹……不,是有這樣的婦人嗎?潑辣成這樣,得虧如今不需要嫁了,否則哪兒嫁得出去?你手抖什麼抖,扶穩著點兒,想摔死你家郎君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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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從他們身邊駛過,徐皎手鬆開,垂下的帘子將景鐸主僕的身形遮蔽,那聲聲喧嚷也漸漸遠了。徐皎長吁一口氣,眼底似有兩分悵然若失,嘴角卻勾起一抹淡淡嘲弄的笑,方才有那麼一瞬間,心裡居然閃過了那樣一個念頭,可是……怎麼可能?確實是的,不可能!
臘月二十二,李崇武派遣使臣入鳳安,向顯帝遞交一封檄文。文中歷數顯帝及先帝數條罪狀,當中甚至包括先帝因為忌憚,在與草原羯族戰時,特意密令按兵不動,以致前威武侯孤軍深入,援兵不至,戰死沙場。當中附有先帝密令一封以佐證,上頭先帝的璽印雖然過了多年已是褪了色,可卻還是清晰可辨。
徐皎聽說時,恍惚想起,惠明公主的生父好似就是這位威武侯吧?聽說,威武侯與先帝尚在潛邸之時就親如兄弟,先帝能夠登上帝位,威武侯功不可沒。先帝對威武侯也是信任有加,特意以北境二十萬大軍託付,威武侯亦是忠心不二,鎮守邊境。後來因與羯族開戰,孤軍深入,死戰不退。其夫人剛烈,亦是帶著一隊兵士與羯族力戰,夫妻二人雙雙戰死。
痛失親如兄弟的忠臣,先帝聽說時,真真肝腸寸斷,之後甚至不惜將威武侯獨女收為義女,冊封其公主之位,放在膝下,如親生女兒一般,如珠如寶地嬌養長大。
可這些聽說,在這封密令面前,都成了笑話。
當然了,也有人說這封密令是偽造。可當事人都已故去多年,雙方各執一詞,沒有定論。
不過,如今那件事的真相如何已經不那麼重要了,檄文之中除了歷數顯帝父子二人的十數條罪狀之外,還給了一個期限。
以年關為限,李家軍在年前會暫且偃旗息鼓,不會攻城。可卻要顯帝對上訴罪狀供認不諱,並親書罪己詔昭告天下,同時下詔禪位於李崇武。否則,便只能兵戈相見了。
徐皎聽著就是一哂,這算什麼?先禮後兵嗎?
還是說,這便是惠明公主所想出來的那個兵不血刃的法子?
不過,那件事情爆出來,對大魏這些僅存的忠臣確實是一大衝擊,畢竟,誰都怕自己會是下一個威武侯,忠心不二換來的卻是忌憚與陷害,雖然這樣的事情自古以來都不少見,可當臣的難免會兔死狐悲,唇亡齒寒吧?
「郡主?」徐皎蹙著眉心,若有所思時,負雪忍不住輕聲喚道。
徐皎醒過神,負雪忙又道,「宮裡又來人了,說是婉嬪有些不好,所以想接郡主去瞧瞧。」
阿菀?徐皎幾乎是下意識地就掀開了身上搭著的毯子,要下炕去,可就在要穿上鞋時,她卻又停下了動作,眼底一瞬間光影變化,片刻後才一咬牙道,「去回了,就說我病得實在厲害,起不得身,沒有法子,只得等病好了再入宮探望,另外,讓琴娘開了庫房,尋一些溫補的藥材請內官帶進宮,給婉嬪娘娘送去。」
從上次徐皎出宮後不久,宮裡又有數回召她進宮,各種名義都有,卻是一次比一次急。徐皎沒有辦法,只得按著長公主之前的說的裝起了病,說起來,她這前前後後都「病」了十來日了,沒有想到這回居然連王菀都搬出來了,可見顯帝果真是已經再等不及了。
越是這樣,她越是不能進宮,能拖一日是一日。或許等再過上幾日,顯帝也顧不上她了。
負雪也是一樣的想法,應了一聲,便要轉身而去。
「等等。」徐皎卻又喚住她,「讓咱們宮裡的眼幫著留意一下,看看婉嬪娘娘是不是當真病了。」雖然多半只是顯帝的藉口,可徐皎卻深怕有個萬一。
知曉郡主與婉嬪娘娘親如姐妹,負雪應了一聲,這才轉身而去。
腳步聲遠了,徐皎卻還呆坐在炕沿上,過了許久,她才醒過神來,縮回手腳,重新鑽進了毯子裡。
顯帝這樣急不可耐,怕是眼下被李崇武逼得緊了,沒了別的法子,所以狗急跳牆,將那筆寶藏當成了救命稻草了,所以拼命想要抓住吧?
昏君就是昏君,這腦子也不知是怎麼長的,這個時候居然不想著怎樣自救,反倒將希望都寄托在了那些虛無縹緲的事情上。
徐皎腹誹著,做戲做全套,既是裝病,她便連房門都沒有出,大多數時候都窩在炕上,這暖和著,又無事可做,不一會兒睡意便又翻湧上來,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了過去。
再醒過來時,已是午後了,她睜開眼來,往窗外望了望,一邊掩唇打了個呵欠,一邊問道,「什麼時辰了?」
她是被琴娘小聲喊醒的,琴娘忙輕聲回道,「已是午時二刻了,方才景府那頭送了拜帖過來,說午後大娘子要來看望郡主,方才郡主睡著,婢子沒敢來攪擾。估摸著時辰差不多了,所以才來喚郡主起身。」
徐皎剛睡醒,腦袋有些不清醒,片刻後才反應過來這大娘子指的是崔文茵呢,一邊由著琴娘她們服侍她穿衣,一邊問道,「可說有什麼事嗎?」
「那倒沒有,想必是聽說郡主病了,來探病的吧!」
徐皎想想也是,交代琴娘道,「一會兒吩咐廚房做些我大嫂嫂喜歡的吃食。」
徐皎與崔文茵閨中交好,對於她的喜好,徐皎身邊人也都是有些了解的。
琴娘笑著答道,「郡主放心,都安排下去了。」
崔文茵果真是來探病的,一進門便打量著徐皎的面色。做戲做全套,徐皎的面色自然也是文桃巧手妝飾過的,看著便是白卡卡的,襯著她纖弱的身形,還真是娉娉裊裊,弱不勝衣的模樣,崔文茵見狀就是皺起眉來,「看你這樣,還真是病得厲害了。這都快過年了,你這府里又冷清,要不,還是接了你回景府,我也好照看你。」
崔文茵如今是長嫂,按理她開了口,就半點兒毛病沒有。
回了景府這戲還怎麼唱?何況,徐皎也不願意去景府。
「那就不必了,哪兒有出了嫁的女兒還回娘家常住的道理?我府上就是沒有人了,我才要在這裡過年呢,若連我都不在,那這裡豈不更冷清了?」
崔文茵想起從前徐皎與赫連恕的感情,她彼時多麼羨慕啊,誰知如今……她不敢去觸碰徐皎的痛處,望了望她,欲言又止,到底沒有再堅持要接她回景府的事兒。
徐皎適時寬慰她道,「其實也沒什麼事兒,就是風寒,不過是之前在外奔波,沒有好好將養身子,這病勢瞧著才兇猛了些,好好吃著藥,好好養著,過些時日自會好的。好在我這府上沒有半點兒操心的事兒,安心靜養,再好不過。」
「也是,這清靜也有清靜的好處。」如今已經嫁為人婦的崔文茵深以為然。
徐皎不想深說這個話題,目光往邊上一轉,笑著招呼崔文茵道,「別只顧著說話了,快些吃點兒東西吧,這些茶點都是你往常里喜歡的,快嘗嘗看!」
崔文茵應了一聲,掂起手邊一塊兒甜點餵進嘴裡,「這柿子餅甜而不膩,甚是可口,阿皎也嘗嘗。」
聽著崔文茵說起,徐皎這才注意到炕桌上放著的茶點中有一盤是柿子餅。
柿子啊……看著這東西,不由得就想起了某個人。想起他為她摘柿子,想起物資匱乏的草原上,他也不知從何處給她淘換來了一籃子的柿子,彼時,她和負雪幾個吃著都格外的珍惜,那些在中原隨處可見的柿子,在草原上便是價比黃金的珍寶。
「阿皎?」崔文茵抬眼見徐皎捧著一隻柿子餅,也不吃,也不說話,只是垂目看著,那目光看上去很是幽遠,卻承載著如水的波光,思念悠悠,從眼角眉梢浸潤而出,她眸色微微一黯,輕嘆著道,「阿皎可是想起赫連都督了?」
問出口了崔文茵才自覺說錯了話,面上帶出兩分懊惱和歉意,匆匆道,「對不住,阿皎,我……」
徐皎半點兒不介意,笑答道,「沒關係!」她家阿恕還好好活著,她有什麼好避諱的?倒是她覺得對不住,這些事兒偏偏不能對人明言,讓關切她的人說話行事都要避諱。「我確實在想阿恕,日日都想,夜夜都想……」要是能不想倒還好了,相思熬人啊!
徐皎這句話回得真心實意,聽在崔文茵耳中卻又另一番滋味,望著徐皎的目光又多了兩分不落忍,「當初尚在閨中時,總以為幸福唾手可得,誰料想,經歷過才知道所謂幸福是最最虛無縹緲的東西,得而復失,求之不得,卻又無能為力,如今想來,從前咱們閨中那些願想倒是成了笑話。」
徐皎目下微微一閃,笑著道,「前些日子我在街上遇著了大哥哥,一時氣不過,狠狠揍了他一頓,他回去後可向你們告狀了?」
崔文茵微微一愕,下一瞬,陡然笑了起來,「這世上如今怕也只有你還會揍他了。」
徐皎想,那可不吧,她還記得從前景尚書用鞋底兒狠抽景鐸的情景,吳老夫人護孫,一把薅住老頭子的鬚髮不放,老倆口鬧得不可開交。那個時候的景府,鬧騰卻也格外的充滿生氣……徐皎卻想起什麼,目下微微閃動了一下,如今景尚書怕是當真不會再如從前那般揍景鐸了吧。
「他回去之後倒是未提過半句,我瞧見了,問過,可他自來不會與我多說,隨便兩句搪塞了過去,我也只當他是在外頭惹著了什麼人,被揍了一回。卻因此安生了幾日,我私下裡還暗暗覺得揍得好,沒想到,居然是你下的手。」崔文茵語氣裡帶出兩分笑意來,果真對於徐皎揍了她夫君的事兒,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有些高興。
徐皎嘆了一聲,終於還是問道,「你和大哥哥到底怎麼回事兒?」
崔文茵面上笑容陡然一斂,緩緩消逸在了唇邊。
徐皎見狀,目光一黯,道,「對不住,我不該問的……」
「有酒嗎?」崔文茵打斷她,突然笑著道。
徐皎望著她的笑臉,片刻後,道了一聲「有」,便是輕扯窗邊搖鈴,喚了負雪進來,讓她去尋壇酒來。
負雪沒有二話,應聲後轉身而出,不一會兒後,果真送了一壇酒,又讓小廚房做了兩個下酒菜,一併送來。
崔文茵將酒拍開,顧自倒了一碗,對徐皎道,「你還病著,今日這酒都歸我了,我喝,你不許喝!」說著,便是端起碗,大大呷了一口,笑贊了一聲,「痛快!」
對上徐皎一雙清澈一如往昔的笑臉道,「說了不怕你不高興,我自嫁進你家後,每日裡謹小慎微,酒都未曾沾過半口。說起來,我從前也沒有酒癮,偶爾喝上一回,有的時候還覺得不樂意,是為了應酬逼不得已。可這喝不上了吧,卻格外想念這個味道,總覺得那是人間至味。」
「人不都是這樣嗎?越是吃不著的,越是惦記。」徐皎笑應道,她那個酒量自己知道,有了崔文茵的話,便也不會與她爭酒喝,何況,她知道,崔文茵今日可不是要與她不醉不歸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