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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0章 白日幻夢

2024-05-24 11:12:52 作者: 酌顏

  「郡主這是何意?」杜文仲與常武雙雙蹙起眉心。

  

  徐皎倏忽一笑,「我只是想問,二位可還記得你們起初帶著文樓回到鳳安,回到中原的初衷?可還初心不改?我要報仇,要衝著兩位身後給予你們一切權柄與富貴的那位,您二位與文樓上下可會阻我攔我,與我為敵?若是風雲起,文樓何去何從?」

  軟糯的嗓音,清甜的語調,滿面燦笑的女子,一雙眸子卻利而冷,恍若冰刀霜劍,淬著名為恨的毒,凜冽成了一股子殺意。

  杜文仲和常武二人哪怕見慣了風霜與血腥,這一瞬也不由得一凜。

  卻也只是一瞬,杜文仲便輕輕笑了開來,「郡主,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這才是文樓創立的宗旨。文樓自成立以來,便不是為了成為哪家帝王手裡的刀,文樓確實為了楊氏江山鞠躬盡瘁,當中確實可能有所偏離,甚至有過背逆,我輩不無痛悔。可真正悔是為昏君賣命,真正痛卻是江山瘡痍,生靈塗炭。」

  「我們的初衷不只為了給文樓正名,更為了能在這亂世之中,再為百姓創出一番海晏河清,時和歲豐。」

  「好!」徐皎聽罷,驟然贊道,嗓音脆甜,卻擲地有聲,「既是如此,文樓便與我是同道人,可攜手,可並肩。」

  杜文仲看著她,更加深刻體悟到墨啜赫為何鍾情於眼前這個女子。「郡主想要怎麼做?」

  「和先生一樣,我也覺得那個人心胸狹窄,德不配位,這樣的人憑什麼坐擁天下?昏君當道,民不聊生,才致亂世,而大魏朝廷更已是根基腐壞,大勢難挽,先生要想再為百姓創一番盛景,那麼便只剩一條道可走。」徐皎頓了頓,才道,「不破不立。」

  「當然,這是大義層面,多是套話。我不過一個小小女子,也有自己的私心。那個人欠我數條人命,只是讓他以命償命未免太便宜了,只有讓他親眼看著他最看重的東西在他手裡灰飛煙滅,才能解我心頭之恨呢。」

  那女子笑容甜美,語笑晏晏,將自己的大義與私心盡展眼前,坦坦蕩蕩,沒有半點兒遮掩。

  讓在場的一老一少,兩個男人都不由得心中震盪。

  雪落了一夜,天明時方停。這一日,半蘭當值,昨夜睡得好且沉,竟沒有注意到睡過了頭,一覺醒來,窗外都亮了,她一個激靈翻起身,草草梳洗了一番,著急忙慌趕去了明月居。

  徐皎果真已經收拾妥當,正在用早膳。

  半蘭見狀,臉色難看,忙跪下道,「郡主恕罪,婢子一時睡過了頭,來晚了。」

  徐皎卻笑得寬容,「偶爾睡過頭也沒什麼,大抵是我許久未曾回來,你們這幾日都太累的緣故。」

  主子不在府里,她們這些下人自然都自在得很,半蘭聽得這一句,臉色卻更難看了兩分,忙不迭伏下身道,「請郡主責罰。」

  徐皎微愕,挑眉道,「這是怎麼了?我都說沒什麼了,怎麼還將你嚇成這樣了?快些起來吧,去收拾收拾,用罷早膳,咱們一道回景府去。」

  徐皎昨日從宮中出來時,便派人往景府送了拜帖。雖然此舉顯得見外了些,可以她與景府從前決裂了的關係,倒也正常。是以,闔府上下都知曉她今日會去景府,半蘭也知道。

  聽出徐皎果真沒有怪罪的意思,半蘭這才鬆了一口氣,應了一身,爬起來,轉身去收拾去了。

  徐皎望著她的背影,雙眸有一瞬的幽暗,轉回頭時,又若無其事笑開,繼續美美地用起她的早膳來。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馬車停下來,徐皎撩開車簾往外看去時,總覺得景府的門庭比之忠勇侯府看起來還要凋敝冷清,略停頓了一瞬,她扶著半蘭的手下了馬車。

  門房還是海叔,忙忙迎上來,笑容看上去都滄桑了許多。

  徐皎來之前既是遞了帖子的,景府上自然有些準備。

  門房處有引路的婆子,將徐皎一路引到了百壽堂中。明明還是那個百壽堂,好像又全然不同了一般。

  景珊已經嫁了,嚴夫人瘋了,終日被鎖在自己的院子裡。偌大的堂中,只有吳老夫人還有幾個月前剛嫁進景府的崔文茵。

  吳老夫人蒼老了許多,景府接二連三遭遇變故,她沒有直接倒下,已算得堅強了。對待徐皎的態度不冷不熱,有徐皎早前不顧景府顏面當眾與他們決裂的前因,這也再理所當然不過。

  祖孫倆不咸不淡說了兩句話,徐皎問起景大老爺、景鐸,還有景尚書,吳老夫人淡淡回道,「你大伯父經了喪子之痛,也是去了半條命,如今,連門都不怎麼出了,終日只陪著嚴氏在屋裡,你呀,也多體諒兩分。你大哥哥,和往常一樣,難得有著家的時候。至於你祖父……」

  吳老夫人略頓,才道,「他病得厲害,不過昨日收到你的拜帖,特意交代過,讓你來了之後,自去外書房尋他。」

  「如此,我便自去尋祖父,不在這裡攪擾祖母了。」徐皎說著,輕輕屈膝福了個身。

  邊上崔文茵卻是道,「我送二妹妹吧!」

  吳老夫人淡淡頷首,崔文茵便也朝著吳老夫人行了個禮,與徐皎對望一眼後,一前一後邁開步子,走出了百壽堂。

  剛下過雪,百壽堂院子裡的松柏襯著積雪,顯得格外肅穆。

  小徑上的積雪被掃去,卻只是堆在一旁,徐皎和崔文茵沉默著走出百壽堂,徐皎才停下步子,等著落後兩步的崔文茵,待得崔文茵趕上來時,兩人四目相對,才倏忽一笑,那笑容卻再沒有從前的無憂明朗。

  徐皎朝著崔文茵遞出手去,崔文茵將手伸給她,兩人攜手而行。

  「早前沒能喝上你的喜酒,本想著等到你回來時,定要好好敲你和大哥哥一頓竹槓,誰知道,再見卻是這樣的情形……」徐皎感嘆道。

  崔文茵淡淡哂笑,亦是感嘆道,「可不是嗎?不過是一年的時間,真真天翻地覆,物是人非。」

  「你和大哥哥怎麼樣?」徐皎默了片刻,終究是問道。景鐸自來愛玩兒愛鬧,滿鳳安城的人都知道他是個只知道吃喝玩樂的紈絝,雖然與景二郎君長著同一張臉,卻是全然不同的性情。

  可徐皎本以為他經歷了景欽之死的變故,又成了親,娶的還就是他看中的、喜歡的女子,應該會成長,會改變,怎麼聽方才吳老夫人的話音,他居然還是老樣子?

  徐皎猝不及防問起這個,崔文茵面上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忪,在徐皎狐疑地看過來時,她卻是忙扯開一抹笑道,「什麼怎麼樣,這兩口子過日子,不就是那樣嗎?」

  徐皎眉心皺了起來,她本來還想問景鐸是昨日就沒有回府嗎?否則,難道是知道她今日要回府,也特意不回來?可是,看著崔文茵這樣,電光火石間,徐皎恍若明白了什麼,那些已經涌到喉間的話又被她默默咽了回去。

  兩人之間沉默下來,好一會兒後,崔文茵才有些乾巴巴地道,「本來想著你我怕不知要到何日再相見了,即便真有重逢之時也絕不會在鳳安,卻沒有想到,你居然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徐皎聽到這話時,微微一怔,狐疑地蹙起眉梢,目光無聲落向她。

  崔文茵微微笑著道,「景府如今的情況你也知道,祖父已經向陛下上了摺子請乞骸骨,陛下已是准了,這鳳安城如今不過是一傷心地,所以待得開春之後,咱們一家便預備遷回祖籍去了。只是此事還未成定局,祖父特意交代過,暫且不可聲張。」

  「阿皎?」崔文茵說完,卻見徐皎驟然停下了腳步,眉心緊攢不說,面上的笑容亦是深斂,看著不太高興的樣子。

  徐皎眨眨眼醒過神來,「說要回鄉,是祖父的意思嗎?」

  崔文茵訥訥點了點頭,「自然是祖父的意思,咱們府上除了祖父,誰做得了這個主?」

  徐皎的眉心卻是皺得更緊了兩分,那隻老狐狸到底在想什麼?就算是顯帝同意了他乞骸骨,此時他想帶著闔家回鄉?就算有崔文茵的緣故,李家軍不會攔阻他們,那顯帝呢?那個心胸狹窄,寧可我負天下人,絕不讓天下人負我的昏君會眼睜睜看著景家人離開?

  就算崔文茵沒有那個本事讓李家軍為她駐足,就算顯帝此時未曾對她如何,可也不代表他會放任景家人從他眼皮子底下離開。

  這於他而言,只怕是背叛,更是赤裸裸的挑釁。

  徐皎不信景尚書那隻老狐狸伺候了楊氏兩朝皇帝,會看不清楚這點。

  「阿皎?」徐皎抿緊唇角沉默的模樣讓崔文茵很是不安,總覺得是不是自己說錯了話,遲疑著喚她道。

  「沒事兒,走吧!」徐皎收斂心神,朝著她一笑,轉身又邁開了步子。

  崔文茵在她身後卻是蹙了蹙眉,她嘴裡說著沒事兒,可步子卻比方才急促了許多,只是很明顯,不管有沒有事兒,徐皎都不打算告訴她。

  不一會兒就走到了外書房的院門前,崔文茵停下步子,對徐皎道,「你自己去見祖父吧,廚房那頭在備席,我放心不下,得去看看。」

  徐皎笑回道,「如此便有勞大嫂嫂了。」如今景府這樣的情況,也難怪崔文茵這個新媳婦兒就已經掌起了中饋。

  本來帶著兩聲打趣的稱呼,卻只得了崔文茵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嘴角就轉身而去。

  從前她未嫁時,徐皎這般打趣她,她可是會又羞又惱,甚至忘記了世家閨秀的教養,追著徐皎打的,這回難道是因為已經嫁了的緣故?

  徐皎望著崔文茵匆匆而去的背影,雙眸陡然沉黯,自然不是。

  徐皎抬手將半蘭招到跟前,附在她耳邊低語了兩句,「……去吧!」

  半蘭點了點頭,轉身而去。徐皎回景府,沒有帶負雪、文桃她們,卻獨獨帶了半蘭,自然有她的用意。

  站在原處看著半蘭走遠了,徐皎這才轉身走進了身後的院門。

  景尚書的外書房,徐皎從前也是常來的,尤其是剛到景府那會兒,時不時就會被景老頭兒叫到這裡來,她和景鐸沒有少被話里話外地教訓,景欽……景欽則總是看似不經意地替他們解圍和求情。

  想到景欽,徐皎驟然駐足,怔怔抬眼望著前頭廊下那兩口碩大的水缸,如今這個時節,那缸里什麼都沒有。可恍惚間,卻好似回到了盛夏的時節,陽光恁好,缸中蓮葉亭亭,蓮花盛放,身穿一身石青,恍若一竿新竹般的男子正立在缸邊,手裡掂著一隻瓷碗,碗裡裝著魚食,修長的食指偶爾拘起幾粒,往缸里撒去。

  缸里那兩尾錦鯉自是擺著魚尾,搶上來爭食,又是「嘩啦」一聲鑽進水底去。

  那人見著,便勾起唇角,極淡極淡地笑了,而後轉過頭來,見著她,眉心蹙起,嗓音帶著澹澹笑意,徐徐響在耳畔道,「阿皎,站在那裡做什麼?快些過來啊,祖父還等著你呢!」

  阿皎……徐皎恍惚間才記起,景欽也是這樣喚過她的,卻極少。他大多時候都是中規中矩地喊她,二妹妹。徐皎的眼,毫無預警地濕潤了。

  「吱呀」一聲,房門驟然開啟,恍似一道雷光劈下,硬生生劈碎了眼前的幻夢,水缸邊立著恍若濯濯春柳般的身影驟然消失,門內站著的身影見著她,卻是忙快步走上前來,朝著徐皎打了個千兒道,「郡主,您來了?」

  徐皎目光仍然定定望在方才那處,似是沒有察覺到來人一般。

  「郡主?」來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順著她的視線看了過去,目光落在那口缸上,微微一滯,過了半晌,才收了回來,一轉頭卻是目光微閃,郡主這是……

  正待細看時,徐皎卻已經偏過頭,抬手極快地揩了揩眼角,望向來人,有些詫異道,「二水,是你?」

  面前的是個熟人,正是從前景欽的貼身小廝,二水。

  二水點了點頭道,「小的給郡主請安。自從郎君去後,老太爺便將小的收在身邊伺候了。」方才是他看錯了嗎?郡主好像哭了。

  徐皎低嗯了一聲,景老頭兒最疼最看重的就是景欽了,那可是他的驕傲。「祖父在裡頭?」

  「是呢!聽說郡主今日回府,老太爺清早起來吃過飯便等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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