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夢醒

2024-04-29 23:13:00 作者: 遠月

  「你——你——你這個——」公孫媚氣的粉臉通紅,估計是想罵你這個盪一婦,但礙於她賢良淑德、才絕天下的美名,硬是把這句話咽在里,做大家閨秀真是累,想罵而不得,不像我這般罵得痛快。

  我咯咯地笑,笑得媚態百出,秦劍沉著臉,冷冷地看著,嘴角微勾,極盡諷刺,這表情太熟悉,這才是真正的秦劍,原來他不曾改變過,只是我瞎了眼,蒙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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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後秦三少如果生意慘澹,也可以來找我,畢竟我倆好過一場,即使我不屑於要你,銀子我不會欠你的。」

  我笑意盈盈地扭著腰肢離開,不再看樓下秦劍一眼,但走到無人處,我雙腳發軟,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很想仰天長哭,秦劍為什麼要這樣對我?之前的一切都是假的嗎?

  「小姐——」小葉用力拽起我,無奈我全身軟綿綿,一拉上來立刻倒在地上,所有希望都一昔幻滅,所有在乎的人都已經離我而去,我覺得我的世界一片黑暗,看不到絲毫亮光。

  「楚大小姐,你不看看這望江樓是誰的地方,竟然敢在這裡撒野,辱罵我們公孫家的小姐?我們小姐說了,往死里打。」說話間下面躥出十幾條彪行大漢,不問情由,手中的棍子像雨點一般落了下來,原來這竟然是公孫老賊暗中開的。

  「你吃了豹子膽是不是,竟然敢打我?」小葉如一頭髮怒的獅子朝他們衝去,這死丫頭真的以為自己那麼好打嗎?

  「小葉,跑——」我拖起小葉就走,但那些大漢竟不肯放我們一馬,追了上來。

  「你們去死吧。」我鬆開小葉的手,瘋一樣掄起一旁的桌椅朝他們砸去,自小娘就要我學武,我學得並不用心,因為我皮鞭一甩,所有人都乖乖受打,我冷眼一掃,所有人噤若寒蟬,如今才發現學武原來可以防身,原來我楚合歡也有被打的時候,只是學藝未精,以何防身?

  最後我與小葉被打得鼻青嘴腫被人扔了出來,此時圍觀者眾,被拋出來的瞬間,外面一陣譁然,甚至有拍掌歡呼的聲音。

  他們拋得可真是准,竟然將我們齊齊拋在那還沒有乾的狗血、辣椒水之上,腥臭的狗血,嗆鼻的辣椒水,讓我難受到極點。

  「此女淫蕩到讓人髮指,竟然想勾引我們望江樓的夥計,在如此清雅的地方做此等苟且之事,傷風敗德,不小懲大戒,說不準下次再犯,丟了我們西京人的臉。」此話一出,再次譁然,辱罵聲四起,白眼亂飛。

  「誰勾引你望江樓的夥計?你血口噴人。」小葉氣得渾身顫抖,我自小被人冤枉慣了,本該很平靜地面對所有污衊,但看到不遠處秦劍嘴角的那抹笑,我氣得想拿一把尖刀狠狠捅死他,還有他懷中那假惺惺的女人。

  「喬伯伯,你怎可以下如此重手呢?」公孫媚無比同情地看著我,然後輕移蓮步,朝我走來。

  「小姐,這盪一女實在不知廉恥,竟然——」

  「怎麼說,她都曾是相公昔日的娘子,縱是她有千個不對,看在我的份上,你們也不能如此對她,姐姐,起來吧——」眾目睽睽之下,善良無比、胸襟比海寬的公孫媚朝一身傷痕的我伸出了友誼之手。

  我承認我是衝動了,我明知她這樣做的目的,但我還是忍不住狠狠地甩了她兩個耳光,她公孫媚那色絕天下的臉,頓時被我打腫了,我心滿意足地拍拍手,這死賤人,打她兩巴,我都嫌少。

  秦劍一聲驚呼,飛奔過來,一腳將我踹倒,然後一手將公孫媚摟在懷中,公孫媚賴在他懷中哭得那個梨花帶雨,我見尤憐,我痛苦地低吟一聲,秦劍踹的這一腳真痛,痛得入了骨,刻了心。

  「打死這個惡婦——」

  「敬酒不吃,吃罰酒,將她往死了打。」

  「公孫小姐如此胸襟真是無人能比,想不到這個惡婦——」

  圍觀者群情洶湧,恨不得將我剁成肉醬,我倒在地上冷笑著,有人恨不過,竟然朝我吐唾沫,砸東西,身上被砸中,但沒有痛,許是痛麻木了。

  「小葉,我們走——」我艱難地從地上爬起來,牽著小葉,昂著頭離開。

  「不許走,打了公孫小姐就想走?」望江樓一眾五大三粗的男子擋在我們跟前,估計是我以前作惡太多,圍觀的人全都起鬨,大喊著要將我們往死里打。

  「小姐,為什麼他們敢這樣對你了?」小葉驚恐地看著周圍的人,跟隨著我那麼久,這丫頭第一次知道什麼是恐懼。

  這死丫頭傻,我也傻,以前總以為自己打遍天下無敵手,以前總覺得所有人都應該對我畢恭畢敬,現在才知道沒有爹娘,沒有外公的支撐,我什麼都不是,誰都不怕我。

  爹娘在,我就是西京小霸王,爹娘、外公的相繼離世,我就成了西京的一條蟲,誰看不順眼都可以踩一腳,甚至用一個手指頭都可以將我捏死,只是我明白這個道理太遲,太遲了。

  「喬伯伯,不要難為她們,放她們走吧,得饒人處且饒人。」公孫媚將頭從秦劍壞中探出來,那被我狠狠摑了兩掌的臉腫得實在難看,我嘴一抿,笑了,她的心地可真好。

  「小姐,這——」那望江樓一干人似乎還打得不過癮,但礙於公孫媚的威嚴,還是讓出了一條路。

  我和小葉最後一瘸一拐地走了,這還得感謝公孫小姐的大恩大德,胸襟廣闊。

  「公孫小姐實在是菩薩心腸,以德報怨,這樣的女子才配得上秦三少,秦三少好福氣。」這一路離開,讚美公孫媚的聲音不絕於耳,吐在我身上的唾沫也不少,甚至有人竟然忍不住偷偷踢我一腳,我無暇理會他們,以最快的速度離開。

  「小姐,我們去哪?」小葉的聲音哽咽,雙眼如受驚的小鹿,晶瑩的淚珠在她的眼眶裡打滾,但倔強的她,硬是沒讓淚珠滴下來。

  「去銀號取錢。」我用手扶著小葉,一步步朝西京最大的錢莊走去,好在信物都還在我的手中,現在只有銀兩最實在了。

  如今連刻在石頭上的誓言都可以假,連咬著耳朵說的情話都可以假,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麼是真的?連自己的男人都靠不住,還有什麼值得我依靠?我想放聲大笑,笑不出來,我想放聲大哭,同樣是哭不出,一口惡氣壓在胸腔里,但寒意卻入了心。

  祥發錢莊還在,掌柜很陌生,並不是以前的駝背叔叔,我的心咯噔了一下。

  「掌柜,看看我裡面還有多少銀兩?」雖然我心中隱隱不安,但摸著錢莊那堅硬的信物,我心中又踏實了些。

  「小姐,裡面已經沒有銀兩了。」中年掌柜木無表情地對我說。

  「這信物還在我手上,怎麼會沒銀兩了?你知不知道我是誰?這錢莊就是本小姐的,你敢吞客人的錢,我立刻解僱你。」其實我知道一定不會是他吞的,就是給一百個膽子,他都不敢這樣做,但我還是不願意去想,不敢去想,人心總不會險惡到如此地步吧。

  「這錢莊現在都沒有人來存錢了,過不了幾天就要倒閉了,小姐你就是不解僱我,我也還得走,本來這帳的確有十萬兩銀子,但兩個月之前被人取走了,半文錢都沒了,取錢的信物有兩個,小姐你手中的只是其中一個。」

  「小姐——」小葉更慌了,最後竟像小孩那般哭了起來,我無力地靠在柱子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如果沒有這柱子,我肯定已經倒了下去。

  我感覺我發了一場異常漫長而美麗的夢,這夢長達十幾年,如今終於醒了。

  *

  過眼雲煙

  「我們祥發錢莊,不是整個西陵王朝最有信譽的錢莊嗎?怎麼會說倒閉就倒閉?」我扶著柱子站起來。,過了那麼久,被秦劍踹的那一腳還是痛,估計真真痛得入了骨。

  「我們祥發錢莊的確信譽良好,分號開了一間又一間,那是因為你爹還在。」這掌柜說這話的時候瞥了我一眼,這一眼飽含蔑視與嘲諷,但不經意間又帶著一抹悲涼與哀痛,要是以前我一定大發雷霆,但如今被人吐唾沫都可以忍了,何況是白眼?

  「說詳細點,把你知道的全說。」

  「如果小姐想知道,那小的說就是了,這幾個月,楚家經營的茶樓、胭脂坊、綢緞莊不知道為什麼,一間接著一間倒閉,速度快得驚人,像約好了一般。」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有人說是你娘生前奢侈無度,虧空了楚家的家底,也有人說是你娘娶的五夫,個個是騙子,是衝著你們楚家的家財而去的,更有人說你楚家早前遭劫,丟失了數不清的錢財,生意上周轉不來,也還有人說楚家的劫來了,更有人說……總之是眾所紛紜,誰也說不清是什麼願意,但誰都親眼看著楚家一點點敗下去了。」

  「錢莊最重要的是信譽,昔日在他們心中永不倒塌的楚家,已經不能讓他們心中有保障,錢放在我們錢莊已經不能讓他們安心,他們開始彷徨驚慌了,而這個時候對面多了一家瑞發錢莊,掌柜不知道何人,只知道實力渾厚,來頭很大。」

  「京城富商、達官貴人經常在那裡出入,尋常百姓看到官家、富商都將錢存進瑞發,紛紛跟風,於是我們錢莊客戶越來越少,甚至可以說門可羅雀,今日小姐來了那麼久,可曾見過一個人進來?」中年掌柜自嘲地笑笑,臉上帶著絲絲無奈。

  「本來錢莊生意就差,但幾個月之前,聽說小姐與侍衛通姦,不但卷了秦家的款,還吞了銀號的銀兩,逃得不知蹤影,這謠言一出來,頓時轟動整個西京,人人奔走相告,紛紛來錢莊將錢取回去的人,將整個錢莊擠得水泄不通,不消一天,整個錢莊的銀兩、貴重物品被一取而空,混亂中,連我們的夥計都被他們砸傷了好幾個。」

  「我們到處去找小姐,希望小姐回來像所有人所沒有吞掉錢莊的錢,讓所有人安心,但我們找遍了西京,都見不著小姐。」

  「錢莊空了,又沒有人敢來存錢,錢莊沒有收入,何來錢支給夥計,錢莊多年的老夥計,雖然不捨得,但又要養家餬口,不得不紛紛離開,駝背的老掌柜是我爹,他自小在祥發做,感情很深,錢莊生意一落千丈,他整天焦慮不安,整晚整晚睡不著覺,難得睡著那麼幾次,總是在夢中哭醒,說對不起楚少爺。」

  「爹年紀大了,那經得起這樣的折騰,終於在一個月前離開人世,臨死前死死抓住我的手,要我一定保住錢莊,我何德何能?我爹都保不住,我對這又一竅不通,我拿什麼去保?」

  「我不答應,爹竟然死不眼閉,如今這錢莊的人走光了,只剩下我一個,我苦苦撐了一個月,將家裡的積蓄都用在這上面了,這麼大的錢莊,燈油火蠟,鋪租又貴,我撐不下去了,錢莊倒了,銀兩我沒吞一文錢,我盡力了。」

  「楚少爺何等聰明絕倫,想不到竟有你這樣的——真是天絕楚家,天絕楚家呀。」他邊說邊搖著扇子嘆息,聽得我心揪著難過,楚家這個詞第一次如此沉甸甸地壓在我的胸腔上,壓得我有點喘不過氣來。

  「小姐,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小葉彷徨無措地看著我。

  「我們回楚府,好好將這狗血洗乾淨再說。」還好,我還有一個家,雖然爹娘已經不在,但起碼能遮風擋雨,讓我好好睡一覺。

  當我們看到昔日氣勢磅礴的楚府,化成一堆廢墟的時候,我嚇呆了,用手捂住嘴巴很久很久不會說話。

  以前總嫌這個家冷清,以前總嫌這個家沒有玩伴,我以前總是嫌棄這樣,我總是嫌棄那樣,但如今看到自己唯一的家劃為廢墟,感覺心頭被剜了一刀似的,那些兒時的快樂全涌了上來,但很快又全化作痛。

  我在廢墟上發瘋地跑,這就是我的家,這就是我的家,走得太快,不小心被突出的磚瓦拌倒,整個人撲了下去,滿手是灰,也滿手是血,但我不覺得痛?爬起來繼續跑,小葉在後面哭著叫我,她來追我,但總是追不上,因為我跑得比她快。

  這裡我與娘常來,這裡是娘醉酒的地方,這裡是我經常玩捉迷藏的地方,這裡原本有條小溪,這裡是是荷花池,夏天的時候,荷花開得真漂亮,這是——

  這是我爹與娘的家,這是我們的家,怎麼會變成這樣?

  我呆呆地站著,風很大,滿天黑色的塵屑在空中飄揚,吹進眼睛,很痛很痛,痛得流了淚,我回家了,但我的家只剩下斷壁殘垣,放眼看去儘是焦土。

  我無家可歸了。

  我跌坐在廢墟中,雙腳漸漸發顫、發軟,根本無力再站起來。

  小葉彷徨無挫地看著這一大片焦土,她輕輕的啜泣聲,漸漸邊成號啕大哭,哭得聲音啞了,又變成嗚嗚悲泣,有點像午夜的風聲。

  爹娘去世,我想哭,但沒有眼淚,如今眼淚瘋了一樣淌著,似乎要將以前沒有流過的淚,一夜流干,嘴巴張著,但喉嚨深處卻發不出一絲聲音,欲哭無聲,多難受。

  我在這裡坐了整整一晚,半夜小葉睡著了,淡淡的月光下,她臉上淚痕未乾,而我沒有一點點睡意,我將眼睛睜得大大的,想看清這世界是怎麼了?但月光朦朧,滿眼塵土灰,我能看清什麼?只刺了眼睛,痛了心。

  第二天天亮了,我們兩人都變得蓬頭垢臉,形如乞丐,小葉問我去哪?其實我比她更茫然,我該去哪?我還能去哪?天空很藍,地也很廣,但我能去哪?

  聽說,那個一直看不慣我娘倆的李管家,那個我臨走時,哽咽地說小姐,保重的李管家已經不在人世了。

  楚家的大火半夜燒起來,那晚風大,火更大,李管家看著那越燒越大的火,呼天搶地叫人救火,一捅捅水如何救得了漫天大火,當所有僕人絕望地停下手中的水桶,老管家跌跌撞撞地撲進了火海,與我們楚府化成那飛揚的黑灰。

  臨死前說對不起我爹,對不起我,他說不知道小姐過得好不好?其實小姐如果不是兇巴巴,小時候的她,粉雕玉啄,像極少爺,很可愛。

  不就是一間屋子嗎?燒了我日後可以再建,我要建一間更大的,更有氣勢的,你不在了,誰給我做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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