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大結局
2024-04-29 23:11:10
作者: 棉花花
馮高本不欲走。
但秦明旭那句「帶母親走」,觸動了他。
從他與母親相認起,他心裡就有了一份說不清、道不明的歸宿感。母親在,來處就在,他就不是孤魂野鬼,不是無根無莖的浮萍。
他一把抱住蔡青遙,往馬車的方向跑。母親只要無礙,他怎麼樣都不要緊。
秦明旭一邊挾持著張鯨,一邊緊盯著那幾個黑衣廠衛。
張鯨見馮高跑走,急了。他額頭上的汗流下來。他向廠衛使了個眼色,廠衛分散開,將秦明旭包圍住。
秦明旭環顧四周,知道自己逃脫無望。他手上的龍紋刀暗暗用力,他想拉著張鯨一起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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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鯨卻發現了,秦明旭挾持他用的是左手,正常的人右手握刀,秦明旭用左手,那麼,他的右手或有傷殘。張鯨猛地向右一使勁兒,掙脫了,他尖銳地叫了一聲:「上!」
幾個廠衛撲向秦明旭。
秦明旭霎時間,成了刀俎之魚肉。
張鯨笑著,揪住秦明旭的衣領,道:「我最討厭別人威脅我。想做兩面三刀的人,也需要本事,秦老闆還差得遠。」
說完,他吩咐廠衛道:「就用馮廠公昔日所創的刑罰伺候伺候秦老闆吧。讓他好生享受,舒服完,再死。」
「是!」
廠衛們施酷刑,素來都是最在行的。
馮高這時尚未跑遠,他懷裡的蔡青遙虛弱地睜開眼。
她將手掌貼在馮高的面孔上:「兒,你無事麼,母親這不是在做夢吧?」
馮高搖頭:「不,母親,不是夢,兒好好的。」
「你受傷了。」蔡青遙看到他肩處的傷。
「不要緊,兒在東廠十幾年,這樣的傷,微不足道。」
密林中,慘叫聲迭起。廠衛的酷刑愈來愈重。秦明旭萬般忍耐,可痛入骨髓,身已不能由心。
蔡青遙聽出了是秦明旭的聲音。她朦朧中好似明白了什麼。秦明旭自小養在她膝下,她給他餵飯,給他添衣,看著他磕磕碰碰第一次學會走路,看著他學會認第一個字,看著他一點點長大。秦明旭成年後,第一次遠行,回來的時候,滿府里找母親,見了她,便撲到她懷裡。秦明旭記得她的喜好,可以為了讓她高興,找一幅吳道子的真跡,四處奔忙數月。母子之情,打斷骨頭連著筋。
「旭兒落難了,對不對?」蔡青遙神色倉皇道。
馮高想了想,抱著母親就往回跑。
母親親耳聽著養子受刑,心頭必如凌遲一般。
姊姊腹中的孩兒不能一出生就沒有父親。
張鯨拿著龍紋刀,奉聖旨而來,馮高本沒想和他正面交鋒,但眼下,顧不得許多了。
馮高的去而又返,讓張鯨不勝欣喜。
其實,張鯨所說的「萬歲密旨」,是假的。只不過,龍紋刀在手,讓他多了底氣。龍紋刀,是鄭皇貴妃偷來的。若在尋常,這個把戲肯定瞞不過馮高。只不過,馮高現在已是宮廷「認定」的死人,沒法子回去查,也不能露面,才暫時被蒙蔽。
張鯨故作輕鬆,假傳聖旨,來殺馮高。鄭皇貴妃說過,馮高的人頭帶回,廠公的位置就是他的。他生恐失去了這個機會。
他怕馮高。從骨子裡怕。
馮高若果真逃脫,他失手了,鄭皇貴妃便會徹底認定他是個廢物。
他孤注一擲,讓廠衛虐殺秦明旭。
果真把馮高引回來了。
廠衛的銀針,刺向秦明旭的頭頂。
這一刑罰,叫作「鑽魂索魄」。全身脈絡,依次扎去。最後一針,便是頭頂。一針可致命。
秦明旭的雙眼睜大,瞳孔溢出血來。他像一座山丘,坍塌了。
他口中喃喃念著:「桑榆,桑榆,馮廠公能平安回去,你會開心的,你一定會開心的……秦安,秦好,日日安好,好……」
桃花盛開的時候,桑榆就會臨盆了。那將是最好的春日,只是,他不可能看得到了。
秦明旭腦海中閃現他與桑榆初見時的情景。
船上穿著粗布葛衣的姑娘。
她跟他說的第一句話:「登徒子!」
想到這裡,秦明旭笑了,他笑得倜儻風流。帶著計謀得逞的小得意。
如果能選擇,如果回到當年南下的船上,秦明旭還是希望遇見她,希望那條客船上有她,希望還能遇見盜匪,他跟著她一起逃難。
只是,他應該再大膽一點的。
偷走她的婚書。帶著她私奔。
家業不要了。內宅爭鬥他不爭了。他反正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他就要帶她走。他跟她做市井中的兩個尋常小人物。早晨聞著水煎包的香味起床,晚上相依而眠。
他不要她遇見程淮時,不要她歷經那麼多磨難。程淮時的大義是天下人的。而他的心很小,裝不下天下人,只能裝得下她。他不要她委屈,不要她惶恐,不要她落淚。
桑榆,我愛你。我這輩子說過很多很多話,只有這一句最真。
我甚至可以不吃馮廠公的醋了。我死了,你有他,是好的。他心裡有你,我知道的。你心裡有誰,我不敢猜,也不猜了。你好好兒的就行。
桑榆,大運河的水,還會繼續流淌,你好好活下去。
我這一輩子,最歡喜的事,便是擁有過你。
做了一場夫妻,過了一場人生。
蔡青遙看著秦明旭的慘狀,淚流不止。
旭兒。在她懷裡長大的旭兒。
馮高疾步走到秦明旭身邊,封住他的穴位,試圖挽回些什麼。
秦明旭搖著頭,掙扎著,想要說些什麼。
馮高湊近,聽到他說:「告訴桑榆,一個孩兒叫秦安,一個孩兒叫秦好……」
馮高點頭,手心顫抖了。
「桑榆和孩子,拜,拜,拜……托……給你……」
秦明旭拼盡全力說完這句話,便再也沒了氣息。
蔡青遙撲在他身上,一聲聲喊著,旭兒。
明朝待晴旭,池上看春冰。這是她當年給孩兒取名的寓意。她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孩兒會早逝。
旭兒,好孩子。母親捨不得你。
母親養你一場,你把命又還給了母親,母親情何以堪。
你當年只是襁褓嬰兒。你父換子。你卻沒有任何過錯。
旭兒,你真的不欠任何人的。
正當馮高和蔡青遙陷入秦明旭的死亡帶來的巨大震盪中時——
暗處,一支冷箭射向馮高。
馮高正待轉身,蔡青遙卻迅疾地如一把撐開的傘,擋在他面前。
母親胸口的血,濕透了衣裳。
馮高忽然覺得自己呼吸艱難了。
數日以來,他的神智緊繃著,緊繃著,「砰」的一聲,就斷了。
「我已經失去了一個兒子,不能再失去了……」蔡青遙微笑道。
她看著蒼茫的夜空,瞬間羞澀得像個小姑娘:「太岳,太岳,我早就想去找太岳了……他讀書苦,燈穗子搖下的灰迷了眼都不知道……我得去照顧他了……我和他在陽間不是夫妻,到陰間便做夫妻好了……他還願意娶我麼?」
她的臉,失去血色。
血就像淌不盡似的。
那暗箭,有劇毒。箭頭是烏青的。
「老東西一定會願意的。」馮高說著,眼角劇烈地抽動著。
層波瀲灩遠山橫,一笑一傾城。他的身體來自於她,他的容貌像極了她,他腳上穿著她縫的鞋履,他胸口戴著她編的如意結,她怎麼能死?怎麼能?
馮高緊緊抱著母親,吼叫聲如一頭困獸。
他眼裡,除了血和無盡的死屍,什麼都看不見了。
殺。
殺。
殺。
是你們逼我的。
你們逼我至此。
他縱身一躍,像鷹一般,抓起張鯨,將張鯨的頭顱生生擰斷。
殺。
殺。
殺。
我可以殺掉所有人。
可我的母親,能活過來嗎?
我七歲淨身,在宮廷滾打,遍體鱗傷。我自負算無遺策,可我連自己的母親都沒能護住。
我對不起老東西。我是他的催命符。我在張府看著他死去。
我對不起姊姊。秦明旭死了。姊姊的孩兒沒有父親了。
我對不起母親。那帶毒的冷箭,要殺的本是我。
我對不起檸月。我說我千金一諾,可我沒能讓她活著離開鄭府。
世人對不起我。可我對不起愛我的人。
我失敗透頂。
我才是最該死的。
「大當家,人在那兒!」
密林里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
獨眼龍終於解決完城中的混亂,趕來了。
只見馮高滿身是血,抱著蔡青遙,目光呆滯地站著。
地上全是死屍。
除了馮高,沒有一個還在喘氣的人了。
獨眼龍吩咐兄弟們將地上的秦明旭抬起來,他走向馮高,馮高一點兒反應都沒有。
獨眼龍想去將他懷裡的屍首接過來,他如臨大敵,猛地一凜,將母親抱得死死的。
獨眼龍有一種很不好的預感。
馮高不肯走。不肯挪動半步。
他力氣很大,任誰也拉不動。誰若靠近他,他的目光便如獸一般兇殘。
不能讓他一直站在這兒。獨眼龍沉思著。
祝老闆一定有法子讓他走。
不。
不能喚她來。
丈夫慘死。婆母慘死。她一個有孕的婦人,如何受得住?
獨眼龍正在猶豫,一抬眼,卻見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徐徐從林子中穿過來。
夜,已不是夜了。蟄伏的光明就要噴薄而出,所以這黎明前的黑暗那麼的孤獨。
水車上。
櫻桃一直問我:「榆娘,義父和舅舅怎麼還沒回來?」
半個時辰了。
天快要亮了。
我牽著櫻桃,下了馬車:「榆娘和你一起去看看。」
花練要跟著我。
我道:「你和西峰在此處看著水車。」
花練看我堅持,便點了點頭。
我和櫻桃踏過枯草,踏過亂石,往密林中走。
寒意肅殺。
遠遠地,我看見獨眼龍迎上來。
我微笑著向他問好:「大當家,久違。」
他頷首:「祝老闆,久違。」
我看見豆芽了,他背對著我,一動不動。
我走向他,獨眼龍喊住我:「祝老闆——」
我回頭,他說了兩個字:「節哀。」
節哀。
我為什麼要節哀。
誰出了事。
我環顧著密林,問道:「明旭呢?」
獨眼龍不吭聲。
我快步走到豆芽面前:「豆芽,明旭呢?」
豆芽看見我,一片死灰的眼裡,眼珠略動了動。他向天長嘯一聲。一個字都沒說。
我看到他懷裡的蔡青遙,臉,手,都是烏青的。
「母親,母親——」我喚道。
我恍然意識到什麼。
「明旭!明旭!明旭你在哪兒?」我急匆匆地在密林中轉著。
獨眼龍心下不忍,他終是告訴了我:「祝老闆,你的夫君他……沒了。」
他手下的兄弟將掩在荒草中的秦明旭的屍首抬到我面前。
天旋地轉。
我腳下一個趔趄,跌坐在地。
秦明旭頭上,一根細而長的針,觸目驚心。
他沒有了鼻息。
那會子,他在馬車上跟我說的「桑榆,你放心,我一定把馮廠公平安帶回來」成了他這輩子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的第一個夫君,死了。
我的第二個夫君,現在也死了。
這人間,真苦,真冷啊。
桃花盡日隨流水,洞在清溪何處邊?
我就是那隨水漂走的桃花,浮浮沉沉,無邊無際。
我又一次失去了家,又一次孑然一身。
我又回到了最初的祝桑榆。
半盞百年好合。我和明旭的夫妻之路,如此之短。
明旭。
我將面孔貼在他的胸口。
他的胸口硬邦邦的。
我伸手一摸,摸到一封信函。
開頭寫著桑榆吾妻。
厚厚的五頁紙,他向我坦白了他所有的罪孽與私心。
過去那些迷惑不可解的情形,我全部都明白了。我明白了他的掙扎、猶豫,我明白了他的決心。我明白了他對我深如淵海的愛。
我不怪他好多次一閃而過的自私。這世上,每個人的心底都在下雪,每個人都有各自的隱晦與皎潔。
明旭。
你不該那麼自責的。
我原諒你,我原諒你的所有,真的。你聽見了嗎?
明旭。
這人世的肝腸寸斷,不過如此啊。
我的腹倏爾猛烈地疼痛起來,下墜的疼,仿佛地下有一雙手,在拉扯著我,不斷地拉扯著我。
「嘩」的一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破開了。下衣浸透了。
在這荒郊野嶺,孩兒要早早來了嗎?
櫻桃緊緊地挨著我,守著我,擔憂道:「榆娘,榆娘,你怎麼了?」
獨眼龍脫下袍子,蓋在我身上。
我疼得大口大口地喘氣。
「我去喚大夫——」獨眼龍忙道。
我搖頭:「不,不,來不及的……」
我已經感覺到嬰孩在掙破我的身體了。
我看向櫻桃,道:「你給榆娘接生。」
「嗯!」櫻桃重重地點頭。
山林中一聲寥落的鳥叫。天上的黑,變成墨藍,緊接著,沸騰起來。一道紅得發亮的線矗起。白晝掙破了黑夜。
我身上全是汗水。
不斷地用力。
須臾,一個嬰孩鑽了出來。哭聲極其嘹亮。
「生了,生了!」眾人道。
「臍帶……」我虛弱道。
獨眼龍抽出腰間的劍,遞給櫻桃,櫻桃斬斷了孩子的臍帶。她將嬰孩抱在手中,道:「弟弟,是個弟弟。豆芽舅舅,阿叔,快來看,榆娘生了個弟弟。」
豆芽依然是痴痴傻傻的,他聽不見任何動靜。他像是掉入了一個破碎而混沌的夢裡,醒不過來。
獨眼龍將那孩子抱在手中,道:「公子長得好生英武!祝老闆有後福!」
我的疼痛卻未見少,反而越發重。
穩婆說過,我懷的是雙生子。
今日早產,另一個孩兒遲遲出不來。
我咬住蓋在我身上的袍子,握住躺在地上的秦明旭的手。明旭,你佑我。你佑我。
過了許久,那孩子出來了。
卻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筋疲力盡,卻不敢躺下。
櫻桃抱起孩子。
我忙問道:「怎麼樣?孩兒為何不哭?」
櫻桃低下頭,囁喏道:「是……是……是個妹妹……可是……」
我強撐著坐起身,接過孩兒,一探究竟。
是個極可愛的女嬰。眉毛疏朗,嘴角上揚,很像秦明旭。但她四肢皆不動彈,半點聲息也無。
「妹妹,沒氣……」櫻桃哇地一聲哭出來,「榆娘,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義父死了,豆芽舅舅變了,現在妹妹也沒氣了。為什麼?」
櫻桃積攢的恐懼與悲傷,傾瀉出來。獨眼龍抱著她,輕輕拍著她的肩。
「祝老闆,小姐落地即夭,就埋在此處吧。」獨眼龍向我道。
我失神道:「讓我再抱一會兒。」
在牢房裡,秦明旭告訴我,他給孩兒取好了名字,一個叫秦安,另一個,他還沒來得及說出來,牢門就被獄卒關上了。
我沒有聽到第二個孩兒的名字。
原來,我與這第二個孩子,這一世,是沒有母女緣的。我的大慟,傷了胎。
不知我靜靜地坐了多久。
天大亮了。
獨眼龍道:「祝老闆,再不走的話,恐有鄭家的爪牙追上來——」
我把嬰孩遞到他手上,看著他將明旭和孩子埋在一處。
明旭,你和女兒作伴,不會孤單了。
有朝一日,我下來陪你們。
你們要在黃泉路口,接我。
寸寸微雲,明滅難消。魂魄俱斷,閃閃搖搖。山山水水,隱隱迢迢。從今後,酸酸楚楚,似今朝。
櫻桃將弟弟遞給我:「榆娘,弟弟哭了,似乎是餓了,您喂喂他。」
我接過嬰孩。看著他英氣的小臉兒。
他叫秦安,小名豌豆。
我的豌豆。我失而復得的豌豆。
他吮吸著我。
我心底長出為母的鎧甲。
日子總是要過下去的。
我一向剛強,不是嗎?
從不給欲望留餘地。我是一條河,命運的悲與喜,都接著。
餵完豌豆,我爬起來,走向豆芽。
豆芽眼中還是死寂,任何人,他都不許靠近,除了我。
我抵著他的額頭,輕聲道:「豆芽,母親困了,我們讓她睡會兒,好嗎?」
他看著我,一霎時,蛻掉所有的殼,成了一個小小的孩童。
「真的嗎,姊姊?」
「嗯。我們讓母親睡覺。」
他的手緩緩鬆開。
我看向獨眼龍,示意他接過屍首。
逝者已矣。入土為安。
豆芽抱住頭。我把豌豆遞到他手上:「你看,豌豆回來了。他很想你。」
他伸出手觸碰豌豆嫩嫩的小臉,又趕緊縮回去,他畏懼道:「姊姊,他不會喜歡我的,我是壞人。我是大壞人。」
「不會的。我們一起走,去桃花源。走,豆芽,我們一起走。」
他連連後退,悽惶道:「不,不,我是壞人,我不配。我只會給你們帶來災禍……」
血腥味濃烈極了。
我雖不知道方才那半個時辰發生了什麼。
但,可以肯定的是,豆芽一定盡力了。
母親死了,明旭死了,他受到的打擊是空前的。他淹沒在深深的愧疚和對自己的否定中。
「豆芽,班主說,今天城隍廟有廟會,姊姊背你去看,好嗎?」我像小時候一樣說道。
他怯怯地看著我,半晌,道:「姊姊,班主今天又打我了。」
他真的回到小時候了。
後面跌宕的十數年,仿佛不存在了。
我將豌豆遞給櫻桃,爾後,俯下身來,道:「我知道,沒關係的,待會兒姊姊到廟會上給你買炸餅,好嗎?」
「嗯。姊姊,買了炸餅,我們一人一半,你吃一大半,我吃一小半。」他認真地說著。
我眼淚一直流,一直流。
「姊姊聽你的,你快上來。」
「好。」他慢慢地,趴到我的背上。
豆芽是那樣瘦啊。
我背起他,一步步往前走。
獨眼龍想要幫我,我搖搖頭。
如果是別人,豆芽一定放心不下的。把他驚醒了,他不肯走的。
我背著豆芽,帶著櫻桃,豌豆,走向水車,與花練、祝西峰匯合。在獨眼龍的伴隨和庇護下,我們一行人往神居山而去。
水車進山後,獨眼龍炸斷了所有進山的路。
春日,神居山的武陵花開了,一簇簇擠滿枝頭,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偶有風過,花瓣散落如雨。
山中的日頭,是溫和的,不驕不躁。
我坐在桌案前,畫一幅綿長的畫。這幅畫中,我生命里遇見的所有人都在。淮時,明旭,他們音容如昨。
獨眼龍陪著櫻桃在山坡上放風箏。風箏飛得很高很遠。花練和西峰,奔跑追逐。他們時不時地笑著。
豆芽呆呆地坐在武陵花下。
沒有什麼事,能讓他清醒。除了有關於我和豌豆。
搖籃里,豌豆哭鬧,他連忙抱在懷裡哄。
我喚他,他會伏在我膝邊,問我,姊姊,怎麼了。
他的眼睛,乾淨得就像天上的雲朵。
有一日,山中落了雨,豆芽看著漫天的雨簾,跟我說,姊姊,我們是不是再也不用擔心被人殺死了?
我點了點頭。
我們都哭了。
聲聲檐雨,百轉千回。
走過刀光劍影,走過生離死別,我和豆芽要的平安二字,就像漫長而崎嶇的黑夜盡頭的曙光,終是得到了。
滾滾紅塵。平安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