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死訊
2024-04-29 23:10:11
作者: 棉花花
她的聲音充滿了恐懼。
黑暗中,我摟住她,輕輕地拍著她的背,安撫著她:「櫻桃別怕,櫻桃別怕……」
她小小的身軀顫抖著,口中不斷地呢喃:「義父,你不要傷害豆芽舅舅,不要傷害豆芽舅舅,不要……」
我心裡像是灌了雪水,涼浸浸的。
好端端的,櫻桃怎麼會說這樣的夢話呢?
自打我將她從神居山帶到秦府來,她與秦明旭的關係一直很融洽。秦明旭疼愛她,她對秦明旭亦非常依賴。為何她在睡夢裡,提及「義父」,會怕成這樣。
我擦了火鐮,重新點了燈。
櫻桃稚嫩的面孔上爬滿了淚。
她忽地睜開眼,坐起身來,用袖子抹掉眼淚,撲到我懷裡,喊道:「榆娘——」
我抱緊她,問道:「櫻桃,你做噩夢了嗎?」
「嗯。」她點點頭。
「告訴榆娘,你做的是什麼樣的噩夢?」我溫柔道。
燭光下,她抿緊嘴唇,不說話。
她是個早慧的孩子,心裡裝著很多事,我常常不知道她在想什麼。
我撫了撫她的發,道:「櫻桃,你的噩夢跟義父和豆芽舅舅有關,對嗎?你怎麼會平白無故,做這樣的夢呢?」
「不,榆娘,不是平白無故,不是……」她猛地搖頭。
「榆娘,您愛義父嗎?」她的雙眼像是燃著兩個小燈籠。
我將被褥披在她身上,道:「怎麼突然這樣問?」
「您告訴我,您愛義父嗎?」她認真地問道,好像非要得到一個答案不可。
我點頭,道:「愛。我與你義父是夫妻,自然是愛的。」
「那,跟豆芽舅舅比呢?」
我伸手,點了點她的鼻子:「怎麼能這樣比較。不一樣的。我跟你義父是夫妻之義,跟你豆芽舅舅是手足之情。他們對我都很重要。」
她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榆娘,豆芽舅舅是最可憐的。不管怎麼樣,我不想讓豆芽舅舅受到傷害。」
「沒有人能傷害豆芽舅舅啊,」我問道:「櫻桃,你是不是在何處聽到了什麼閒言?」
她不作答,探身,吹了燈,鑽到被窩裡,道:「沒有,榆娘,夢而已,怎能當真呢?睡吧。」
她不敢再看我的眼睛。
她對她的夢境含糊其辭。
她一定有事瞞著我。
她畢竟是個孩子。就算藏得再好,還是會流露出些許痕跡。
我躺下來,枕著一腔疑惑睡去。
秦明旭和馮高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呢?
為什麼櫻桃會言辭鑿鑿地說義父殺人了……
今年冬天,揚州比往年冷。雪已經下了四場。一場比一場大。庭院外頭全白了。我迷迷糊糊中,聽到雜亂的腳步聲,恐慌的叩門聲、叫喊聲,醒來,卻是什麼都沒有。
秦府格外平靜。
平靜之中,又似乎掩藏著危機來臨的暗涌。
我撫摸著高高聳起的小腹,向菩薩祈求著平安。
平安。
平安。
這一生所求,不過是這二字。
臘八那日。
小音煮了一大鍋臘八粥,屋子裡到處都飄散著暖人的香氣。
我命小廝去喊花練和祝西峰過來,一家人團聚過節。
小廝去了好半日,沒有回。
我牽著櫻桃站在檐下等。
偶有一片雪花吹到我的眼睫上,夢裡那雜亂的腳步聲逼近,成了現實。我沒有等到花練和祝西峰,而是等來了一隊衝進來的官兵。
為首的那個差役掏出一張公文,厲聲道:「哪位是祝桑榆?」
櫻桃抱緊我的腿。
我竭力鎮定道:「我就是。各位官爺有何貴幹?」
那差役肅然道:「呵,還敢問我們有何貴幹?你捅了大簍子了!到了衙門就知道了!」
我抱著櫻桃,向差役道:「我可以跟你們走,容我先安頓好我的女兒。」
差役冷笑:「安頓?你往哪兒安頓?你的娘家祝府,半個時辰前,已然被官府查封!上下人等,盡數收監。你的夫家秦府,一樣要被查封!一個都跑不了。泱泱二十一部史書,只聽聞滅九族的,唯有我大明朝,有過滅十族的先例。怎麼?祝老闆,你敢闖滔天大禍,就沒有想到今天的局面麼?」
他一揮手。
官兵們貼封條的貼封條,拿人的拿人。
府中頓時亂成一片。
到了官府,我方知,祝家酒坊的貢酒出事了。
此事重大。牽涉到承乾宮鄭皇貴妃和剛出世的小皇子。
其中細情,知府不敢多言,只是命人將我關進牢房中,嚴加看守。
我一個人坐在潮濕逼仄的牢房中,牽念著櫻桃,牽念著花練和祝西峰。他們都被收監,但不與我關在一處。
待秦明旭收帳回來,定也會被捉來。豆芽在哪裡呢,他有沒有受到牽連?
此等大禍,我當如何自救?
我不知道,此時,在冀州與京城相接的東安驛站,發生了一場災難。
突如其來的雪崩。
數十人被埋。
其中,就有回京復命的東廠一行人。
唯一倖存的,是一個事發時恰好在出恭的廠衛。
當地官府緊急將此事奏於朝廷。
這名活下來的廠衛艱難地從雪堆里扒出一件黑長袍,御賜的「大明東廠督公」黑長袍。那些不幸殞命的人,屍骨無存。廠衛捧著黑長袍,慌張地騎上馬,往京城趕去。
雪崩是天災,縱是神仙也難料,斷然做不得假。
東安官府的文書,廠衛的呈報,馮高的黑長袍……這一切都佐證著,馮高在東安殉難了。
這個消息像一聲悶鼓,在宮廷炸開。
誰能想到呢,那個滿面桃花、心如蛇蠍的馮高,就這樣死了。
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馮高為萬歲做事日久,未出差錯,深得聖心。故而,萬歲賞了他一個「忠毅公」的虛銜,命人將他的衣冠厚葬,給他身後哀榮。
東廠、錦衣衛,宮中內侍衙門,將喪事辦得熱熱鬧鬧。
他的死訊傳到揚州,已是三日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