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宅不寧
2024-04-29 23:06:06
作者: 棉花花
我掙扎著抬起頭,一陣目眩。山溝里一棵柿子樹上還零星地掛著幾個未落盡的冬柿,映著碧藍的天,如硃砂一般。
「夫人,你怎麼樣?」
我轉過臉來,竟看到程淮時滿眼擔憂地看著我。
一夜未歸的他,怎麼會出現在此處呢?
他扶起我:「我今日約莫午初時分回到府上,還未進門,便聽人說你在觀音山出事了,我連忙趕來了。還是晚了一步。」
他撕下袍子袖口上的一截,為我包紮好。
午初……離現在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府上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出事了呢。
我問道:「是誰告訴你的?」
「柜上的一個小夥計,叫黑豆,他往日裡總是跟著吳掌柜……」
話還未說完,便聽見一陣響動。
似有人順著山坡下來了。
程淮時一把拉住我,往叢林深處避。
那些蒙面漢子四處搜尋著,順著山底的河流,漸漸遠去了。
我沉吟片刻,道:「今日下手的人,是想讓二爺與我都死於非命。」
程淮時聽了這話,眉心一動。
「我知道有一條進城的小路,我們從小路繞回去。」
程淮時一手牽著我往西走,一手撥開林中的荊棘。
到了一處山崖,他背著我,一步一頓地,越了過去。
在山風呼嘯中,在逃生的險峻中,他小心翼翼地護著我。
我趴在他的背上,輕輕問了聲:「荀姑娘那邊可還安全?」
他後背一僵,說了聲:「對不起。」
過了好一會子,他解釋道:「昨晚以為她身遭不測,想到當年荀大人的託付,我便急忙去了。荀姑娘被淮安府的官差帶去了。我到了那裡,問明白什麼事,原來是一樁誤會。荀小姐當下便被放了。我立時急急趕回來,我……」
他一夜未回,原來是去了淮安府。
他遲疑一瞬,疾走的步子停下,我聽到他低沉的喘息聲。
「我在外奔走,想起夫人,總覺得不踏實。夫人昨晚……沒睡好吧。」
鼻尖湧上酸楚,我道:「下回若再有這樣的事,我同你一道去。」
他連忙道:「沒有下回了。」
日頭一點點地西斜。
他從懷裡摸出一個冬柿遞給我:「揚州的冬柿,夫人吃過不曾?我小時候頂愛吃的。冬柿比秋柿甜。想來是經了寒的緣故。」
我接過,咬了一口,道:「小時候,母親釀柿子酒,我偷偷喝了一口,醉了一整天。」
「然後呢?」他認真地聽著。
「然後,母親在桌底尋到了我,將我抱回榻上。她沒有指責我,只說,世間的很多東西,沒有嘗試的時候,總是想嘗試。待到嘗試了,就會發現,跟自己想的並不一樣。所以,萬事都要想到最糟糕的後果,才去嘗試。」
他笑了笑:「我與大哥做錯了事,母親也是這般說。大哥他爬上樹給我摘柿子,摔了一跤……」
他忽地止了口,沉默了。
仿佛有個帶刺的真相橫亘在眼前。
走近,便會被刺傷。
他悄無聲息地掂量了一路。
日暮時分,我們回了城。
我發現他背著我去的路方向不對。
路的盡頭,是衙門。
我明白了他要做什麼,連忙喊住他:「不可!」
他道:「此事或與兄嫂有關,受傷的是你,受驚的也是你,若是官府查明屬實,責罰下來,也是他們咎由自取,你無需顧忌。」
我從他身上下來,拽住他。
他俊朗的面孔上交織著猶豫和痛心:「因為不肯信,才想要查清楚。是非黑白,終有斷。」
「我有法子解決,二爺隨我回府就好。」我堅決道。
今日的事,不能見官。
老夫人傷心是一則,程府兄弟內鬥,家宅不睦,影響聲譽是一則。
更重要的,是現時無甚憑據在手。那些打手們沒有捉住。大少爺夫婦只要咬死不承認,也落不得什麼罪名。搞不好,他們還會栽贓給吳弼,或是反咬一口,說二房為了獨占家業,誣陷於他。
他們既然敢做這樣的事,必是做了十足的準備。
得讓他們自己吐出來,才好。
程淮時將信將疑地隨我回了府。
荷華與吳弼已經早早地回來了。
那些蒙面人是衝著我和程淮時而去,見尋不到我們,便沒有多做糾纏。
他們受了些皮外傷。無大礙。
我命吳弼去柜上喚小夥計黑豆。不出所料,他已失蹤了。連月錢都不要了。想是有人許了他更大的好處。
我憑著記憶在紙上畫出那幾個歹徒的模樣,他們蒙著面,露了眼睛。
畫妥後,我遞與吳弼:「去找幾個形似的人來。大略一致就可。」
吳弼點了點頭。
此一回,必要握住他們的把柄在手,讓他們永不敢再起歹意。
夕陽的餘暉染紅了遊蕩的雲。不多時,那些雲就幻成瑰麗的晚霞。晚霞似是受了風的囑託,或徐步,或疾走,轉出萬般的形態來。
大少爺程滄時從青樓里出來,哼著小曲。
走到一處窄巷,我攔住他的去路。
「大哥——」我喚了聲。
他的眉眼與程淮時長得五分相似,只是臉龐不似程淮那般稜角分明。他的臉是圓潤的。一如他曾經十分油滑的為官之道。不作為,不得罪。貪而怯懦。
他見了我,吃了一驚,但很快平復了神情,懶懶道:「你怎的在這兒?」
我淡淡道:「大哥覺得我應該在哪兒?在觀音山?在地府?」
他輕咳了兩聲:「胡說個甚!」
我道:「大哥,我今日去慧明茶樓收帳,遇見了匪徒……」
他眼神閃爍起來:「想是貪圖錢財,打劫的。二少奶奶一個女流之輩,往後還是少出門的好。」
「大哥,那幾個匪徒已被捉住了——」
「怎……怎可能……」
我盯著他的眼睛。
「聽大哥的話,好像認識他們。」
「切莫胡說。」他喝道。
我拍了拍手,吳弼拉過來幾個人,俱縛著手。蒙了面,只露著眼睛。
只一霎,便又將那幾個人塞到馬車上,遠去了。
程滄時面孔已然煞白。
我不動聲色向程滄時道:「大哥若不認識他們,我只好送他們去官府了。新上任的耿知府據說從前是個酷吏……」
我徑直往前走,他拉住我:「弟妹,弟妹,別,你不能這樣,咱們是一家人,一家人啊……」
「一家人?」我冷冷道:「大哥這個時候想起是一家人了?」
他搖著頭:「都是你大嫂的主意……呔,她那個壞事的婦人,我早說使不得,使不得……弟妹,你看,你現在平安無事,這件事,就當沒發生過,好不好?」
我停住腳步。
「也不是不可以,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我緩了緩。
他急急道:「我答應,答應。」
「除非大哥將這件事前前後後寫在紙上,讓我落個明白——」
他遲疑地看著我。
我繼續往前走:「那便去府衙吧。橫豎,大哥不願在這裡寫,到了府衙,板子和夾棍一通下來,也是不得不寫的。《大明律》,買兇殺人,杖一百,流三千里……」
「我答應你。」他咬咬牙:「只是你當說話算話。」
「好。」
如我所料,相較於大少奶奶而言,程滄時更好對付。
他膽子小,且又剛吃了丟官的虧。如今做出手足相殘的事來,心裡先虛了幾分,看見那些形似的蒙面人,七魂便去了六魄。
我收好他寫的供狀,回了府,向北院老夫人處走去。
還未進門,便聽得屋內大少奶奶的聲音傳來。
「虧得母親信任她,哪知道她竟背著母親,私自支出錢款填補娘家。今日去對帳,到這會子還沒有回來,莫不是又偷偷著人送錢回東昌府了?」
她這是以為我死了,忙不迭地告刁狀來了。
我笑了笑,邁進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