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2024-04-29 22:57:35
作者: 秋李子
「我沒有嚇唬你,匡義。」杜老太君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眼神漸漸變的慈愛,什麼時候起,兒子的鬢角白髮蒼蒼,什麼時候起,他對自己的態度那樣恭敬。兒子,在很早之前,就不是需要依靠自己,處處要自己拿主意的人了。
杜老太君通過趙匡義的臉,仿佛看到早逝的丈夫,看到因病去世的長子。看到那麼多,已經離去的人。差不多是時候了,能得這樣榮華富貴,該知足了。
杜老太君長聲嘆息,趙匡義從自己思緒中醒來,伸手扶住杜老太君:「母親,您……」
「匡義啊,我生了你們兄弟姊妹這麼多,到現在只有你和匡美還活著。臨到了,只有你陪著。」杜老太君並沒回答兒子的話,自顧自說著。
「兒子年將六旬,還能侍奉老母,是兒子的福氣。」縱然昨夜對符夫人說母親已經糊塗了,但趙匡義這一句,是發自肺腑。
杜老太君看著兒子,伸手撫上他的臉,如同兒時,趙匡義在外玩耍跌了跤,跑回來和母親哭訴撒嬌時,杜老太君安撫兒子時候一樣。
「母親,兒子這話,是真心話。」趙匡義也已動容。杜老太君笑了:「匡義,人的壽,是有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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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趙匡義的唇微微抖動,杜老太君的手離開兒子的臉,微微笑了。這笑容不止趙匡義,所有的人都有些驚心。
「老太君,您……」胭脂忍不住,上前一步道。
「我沒事,胭脂,你是個好孩子,娶了你,是趙家的福氣。」杜老太君的語氣慈愛。趙匡義的眉微微一皺:「母親,您……」
「匡義,我老了,你,其實也不小了。趙家到了現在,榮華富貴差不多也算頂了。匡義,我只希望,等我老去之後,你能好好的,別去想那麼多,年輕人的事就交給年輕人。」趙匡義看著母親,眼神漸漸有了變化,杜老太君這番話的意思,是讓自己就此放手。
想著,趙匡義看向屋內站著的這些女眷,別的人都低眉垂眼,唯有胭脂,依舊抬著頭。這個不懂利害關係的女子,這個被趙匡義輕視的女子,在這個時候,依舊如此。
「母親,若……」趙匡義的話剛說出一個開頭,杜老太君就看向兒子。趙匡義垂下眼:「母親,您放心,兒子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趙家好。」
這話,兒子說的和兒媳說的是一樣的。杜老太君心中掠過一絲悲涼。這個世上,沒有什麼東西是一成不變的,人心也好,情感也好,都是如此。
「匡義,娘不是逼你,娘只是和你說,娘很早之前就曉得,你們都是有主意的孩子,娘的話,你們未必會聽。」杜老太君心中已經十分肯定,趙瓊花不能成為皇后,也許破壞了兒子的一些想法。胭脂她,只怕是被趙匡義遷怒。
杜老太君看向胭脂,胭脂上前走了一步,杜老太君對胭脂微一搖頭,就對趙匡義道:「答應我,匡義,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別把陰謀詭計,往自家人身上使。」
「娘!」趙匡義微有觸動,卻只說出這麼一句。杜老太君眼中的希冀漸漸消失,抓緊兒子的手:「匡義,答應我,答應我,不管什麼時候,陰謀詭計都別往自家人身上使。」
「娘。」趙匡義的手被杜老太君抓的有點疼,但沒有把手抽出,眼中神色複雜。
杜老太君覺得自己心中越來越冷,人心各異。但不管怎樣,都要為自己的孫兒們,爭取到這麼一個承諾,即便杜老太君知道,這種承諾,有時會很輕。
外面傳來雜沓的腳步聲,丫鬟看到來人,想掀簾傳報,但看見裡面氣氛凝重,丫鬟不敢上前通報,只是迎上來人:「公主萬福,老太君正在那和郡王說話,奴不敢……」
永和長公主和趙德昭驚訝地對看一眼,永和長公主下嫁這麼幾年,杜老太君待永和長公主,從來都是先修國禮的,像今日這樣,用祖母的身份,請永和長公主夫婦過來,還是頭一次。
「是不是出了什麼事?」問話的是趙德昭,丫鬟不敢隱瞞:「昨夜老太君和娘子,還有符夫人說了許久的話,今日一早,老太君起的晚,起來之後就命人去請人,奴,奴也不曉得。」
說話,這事還關係到胭脂,永和長公主的眉頭微微皺了下,雖說公主下降,婆家的事關係並不大。但公主們為了賢德,也是會表示下關心的。此刻聽到丫鬟這話,永和長公主就輕聲問丈夫:「祖母是不是?」
趙德昭深吸一口氣,有些事情,自己終究還是疏忽了,聽到耳邊妻子這麼問,趙德昭淡淡一笑:「沒事,一家子,什麼事都不會有。」
永和長公主淺淺一笑,趙德昭這才對丫鬟道:「你去瞧瞧,若老太君不再和叔父說話了,就說我們到了。」丫鬟應是,趙德昭又對永和長公主:「委屈公主,稍微等一會兒。」
「我嫁了你,也是趙家的晚輩,等一會兒是應該的。」趙德昭對妻子又笑一笑。
符夫人帶著兒媳兒孫們,也走了進來,瞧見院子裡等著的趙德昭夫婦,符夫人的眉不由微微一皺,這才上前給永和長公主行禮:「公主,您為何不進去?」
不管從哪一邊論,符夫人都是長輩,永和長公主側過身子,扶住符夫人:「二嬸快休如此,這是在家中。」
符夫人直起身子才對永和長公主道:「公主也是被婆婆請來的。」永和長公主微微點頭:「還沒問過二嬸,老太君她,可經常如此?」
「算來,這些年,還是頭一次呢。」符夫人的話讓永和長公主又看趙德昭一眼,這樣的勞師動眾,像是要交代,交代……
永和長公主的身子不由微微搖了下,難道說,杜老太君已經?趙德昭想到這個可能,眉頭不由皺緊,雖說趙家連公主府,共有三個府邸,但其實趙家是沒有分家的,杜老太君一旦去世,趙家就會不一樣了。
而自己的兒子,今年才剛娶了妻,他,能否真正擔起這副擔子?
「匡義,娘只和你說這一件事。」杜老太君得不到兒子的回答,加重語氣,趙匡義抬頭看著杜老太君,若在平日,順口答應了就好,但今日,趙匡義說不出這樣的話。
「娘,您放心,不管到了什麼時候,兒子都記得自己姓趙,是您的兒子,會……」
趙匡義的回答讓杜老太君有些失望,果然,還是管不了。
「匡義,你告訴我,你到底在想什麼?」杜老太君的話讓趙匡義淡淡一笑:「娘,兒子不管做什麼,都為了趙家,都為了趙家人的榮華富貴。娘,您……」
「我相信你,匡義,但你肯不肯答應我,任何時候,陰謀詭計都不要對自家人使。」杜老太君打斷兒子的話,再次問出。
「娘,我會照顧他們,護住他們。」趙匡義終究還是不肯答應,杜老太君微微閉眼。屋內的人沒有一個敢開口,屋外的人也已等了很久。
趙鎮也走進院子,看見這一院子的人,連自己父親都在,十分奇怪地上前給他們行禮:「父親,您為何在此?」
「今日,你不是該去校場嗎?」趙德昭反問。
「行到半路,家裡有人追來,說曾祖母讓兒子回來,兒子已經讓人去告假了。」趙鎮的回答讓符夫人的眉微微皺起,昨夜才商量定了,今日就全變了。
「匡義,既然如此,罷了,罷了。娘但願你能記住你說的話,能護住趙家的人。」杜老太君終於放棄要兒子承諾自己。
「娘,兒子姓趙,兒子也記得,和大哥並肩征戰的日子。」趙匡義的聲音很低,杜老太君又嘆氣,對門口的丫鬟道:「把人都請進來吧。」
丫鬟應是,掀起帘子傳了杜老太君的話,眾人魚貫而入。
杜老太君的屋子雖大,這麼多人一進來,屋子頓時就滿了,下人們都退出去。趙鎮尋到胭脂,和她站在一起。
胭脂能感到趙鎮悄悄地握住自己的手,沒有把手抽出,任由趙鎮把自己的手握住。趙鎮覺得甜蜜從心底漫上,漸漸漫遍全身。
杜老太君瞧著這一屋子的人,兒孫滿眼,連曾孫都已經娶了媳婦。人生至此,本該是沒有遺憾了。只可惜人的心,想要的總是太多。
「祖母,您把孫兒們叫來,是否有什麼吩咐?」趙德昭先開口問。
杜老太君看向長孫,淺淺笑了一下:「德昭,你都這麼大了。」趙德昭的手扶一下杜老太君:「祖母,孫兒都已經有了兒媳。」
趙德昭的話讓杜老太君又笑了:「我總是記得你們小時候,長輩們說什麼你們都聽,現在,你們都大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祖母!」趙德昭又喊了一聲,杜老太君慈愛地拍拍孫兒的手:「我不傷心,我只是想起許多事情。我讓人去請你母親還有瓊花回來了。德昭,我對不住你,你只有一兒一女,我卻沒有幫你管好女兒。」
「祖母,您對孫兒,已經很好。」趙德昭的眼角也不由有淚。杜老太君笑了:「都這樣了,也沒什麼。以後啊,你們自己都要記得好好地過日子,記得,陰謀詭計什麼的,別往自家人身上使,別的就沒了。」
「祖母!」趙德昭也聽出不祥之意。
胭脂覺得心口有些悶悶的,這種感覺讓胭脂自己也嚇了一跳,什麼時候起,對杜老太君已經有了如此不同的感情?趙鎮的心中生起哀傷,原本,事情就該是這樣簡單,而不是變的如此複雜。
想著,趙鎮看一眼胭脂,胭脂也抬頭看向趙鎮,兩人四目相對。幸好,還有你在我身邊。趙鎮想對胭脂說這樣一句,胭脂想對趙鎮笑一笑,卻沒有笑出來。
屋內的氣氛越發凝重,連最跳脫的人都不敢說話,只有杜老太君挨個在那和人說。已到午飯時候,卻沒有人敢說一聲。
這一日,是這樣的漫長,這一日,又是那樣的短暫,以至於杜老太君覺得,自己的話沒有說完,可日子再長,也要結束,人要離開,是沒有法子的事。杜老太君唯獨希望,自己能夠說的多些,更多些,這樣在自己死後,趙家,才不會迅速分崩離析。
「婆婆,您讓人去叫兒媳,是為什麼?」靜慈仙師來的很晚,那時太陽都要西下,胭脂抬起頭,從打開的門處,看到那燦爛奪目的陽光。
還有趙瓊花,她的眼裡也有焦急,但這樣的焦急和靜慈仙師的焦急是不一樣的。當趙瓊花感到胭脂和趙鎮看向自己時,趙瓊花的眉微微皺了下,並沒看向胭脂,就和靜慈仙師一起,上前給杜老太君行禮。
「瓊花,你本是我最驕傲的曾孫女的。」杜老太君扶起趙瓊花,趙瓊花想要說話,杜老太君把她的手握住:「瓊花,你記住一件事,名分很要緊,但很多時候,名分也是需要實力的,如果空有名分,沒有力量,什麼,都不是。」
「曾祖母,我……」趙瓊花是個聰明人,一下就想到杜老太君話里的意思,開口辯解。杜老太君搖頭:「不要再說別的了。瓊花,你怨我也好,恨我也罷,我不後悔當日進宮去說。」
「曾祖母!」趙瓊花心中似乎有觸動,抱住杜老太君。杜老太君拍拍趙瓊花的背,輕嘆一聲:「以後日子還長,你要有自己的主意,但你也要記得,有時候,人算不如天算。委屈自己,也要瞧是怎樣的委屈。」
「是!」趙瓊花微微點頭,杜老太君看向趙鎮夫婦:「胭脂,你是個聰明孩子,記得我說的話,就夠了。你們都下去吧,今日你們都站了一天了,吃飯去吧。」
「曾祖母,我……」趙鎮看向杜老太君。杜老太君抬頭對曾孫笑一笑:「去吧,鎮兒,我曉得,我什麼都曉得,只可惜,我已經老邁。」杜老太君的聲音漸漸低下去,趙鎮回身跪到杜老太君面前,杜老太君拍拍曾孫的肩:「鎮兒,曾祖母還是那句話,人這輩子,遇到的事情很多,遇事前多想想。」
趙鎮應是,杜老太君對胭脂道:「胭脂,你很聰明,我謝謝你。」
胭脂心中滿是感慨,卻什麼都說不出,杜老太君揮手,讓他們離去。趙鎮起身,和胭脂依依不捨地離開。
杜老太君坐在那裡,看著方才還滿是人,此刻卻空蕩蕩的屋子。長久嘆息之後閉上眼,自己能做的就是這些了,也只有這些了。但願趙家,能平安一段時間吧,此後,就看不到了。
「老太君,給三老爺的信,已經送出去了。」老媼走進來對杜老太君輕聲說。
杜老太君拿出另一封信,上面四個字:匡美親啟。
「這一封,等匡美回來了,你當著大家的面交給他。」
「老太君,您身體還硬朗。」老媼忍不住流淚。
「是心灰了,心灰了,我都八十了,若年輕時候,還能想著再拼一拼,可都八十了,心灰了,還怎麼活的回來?」杜老太君的話讓老媼的淚流的更急。
這個年齡心灰了,死期就近了。還活著做什麼?看兒子對孫兒們算計?甚至,杜老太君的眼閉上,什麼都不想說。老媼看向她,也不過是頃刻之間,杜老太君整個人都變的黯淡,再不是那個精精神神的老人家了。
趙瓊花走出院子,符夫人已經對靜慈仙師道:「大嫂今兒要在家住一晚的,不如到我那邊去,我得了些好茶,和大嫂烹茗談一夜如何?」
靜慈仙師在寧國公府是有自己住處的,聽到符夫人的邀請眉不由微微一皺。符夫人笑容沒變:「大嫂,我們做妯娌,也快四十年了。」
這一句,牽起靜慈仙師對往事的追憶,淡淡一笑。
「祖母,您就去二嬸婆那住一晚,和二嬸婆說一夜也好。」趙瓊花覺得,符夫人這邀請是有原因的,因此決心促成。
既然孫女也這樣說,靜慈仙師淡淡一笑,也就隨符夫人去了。既然婆婆被人請走,吳氏也就上前挽起趙瓊花的手:「四娘子你原先住的院子還是和原來一樣的,我送你過去?」
趙瓊花嗯了一聲:「多謝二嬸了。」
「都是一家子,謝什麼?」吳氏挽住趙瓊花往她的院子去,趙鎮夫妻正好從杜老太君上房走出來,正好看見趙瓊花和吳氏離開。趙鎮不由苦笑一聲,自己的妹妹,離自己越來越遠,越來越,難以琢磨。
胭脂感覺到趙鎮的失落,伸手拍一下他的肩。趙鎮低頭看著胭脂的手。這個家,看起來人很多,看起來人人都是笑的,但能陪在自己身邊,能聽自己說話的人,卻只有一個,就是在自己身邊的這個。
「這茶確實不錯吧?」符夫人笑著道。靜慈仙師把茶杯放下:「的確不錯,不過你今日特地來和我說,不是只為了茶吧?」
「大嫂從來都是聰明的。」符夫人靠在椅上,面上笑容沒變。
「方外人,想的多些。」靜慈仙師的話讓符夫人又笑了,接著符夫人嘆息:「宋家那邊,聽說為了嫁妝的事,已經派人去江南採買了。」
世間女子嫁人都要嫁妝,嫁進皇家也不例外,儘管太子妃的嫁妝自有專人去辦,但宋家這邊為表重視,還是要再辦一些。
「宋家女兒,好福氣。」提到這件事,靜慈仙師果然沉默了,符夫人淺淺一笑:「原本,這個福氣,是瓊花的。」
靜慈仙師的眼變的有些冷:「李氏很得寵,聽說,已經有喜了。」
「一個孺子,就算得寵又如何?再說誰家正妻要和妾爭鋒的?」
符夫人的話讓靜慈仙師的神色微微一變,符夫人的話還是那樣輕柔:「皇后,是天下母,是世間最尊貴的女子。」
靜慈仙師的唇張了張,但還是沒說話,符夫人的語氣稍微加重一些:「等宋家女兒成為皇后,宋家,就會很風光了。」
現在,宋家就已經很風光了,靜慈仙師還是沒說話,符夫人曉得,自己的意思靜慈仙師已經明白了,淡淡一笑,什麼都沒說。
後族,整個京城,除了趙家,還有哪一家,能有這樣的資格?牆上有個小洞,上面鑲了一塊琉璃,趙匡義坐在那堵牆的後面,符夫人和靜慈仙師的話,已經明白傳進他的耳里,包括她們的神情。
趙匡義的眼漸漸變的冷,事情,依舊照著自己的想法在做,無法逆轉。
趙鎮,你,終究還是太年輕了,趙匡義的手握緊,如果符夫人看見,就知道,趙匡義動了殺念,對趙鎮動了殺念。
「老太君她,真是個睿智的人。」這一日原本很累,但胭脂睡不著,知道趙鎮也沒睡著,側頭對趙鎮說。
「曾祖母活的時間很長,胭脂,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也活那麼長?」趙鎮的眼很亮,等著胭脂的回答。
胭脂沒有回答,只是把趙鎮的手握緊,趙鎮曉得胭脂已經有了答案,那胭脂的肩膀摟過來,胭脂的肩膀有些僵硬,但還是偎依過去。這種感覺,其實也不算壞,胭脂迷迷糊糊地想。
這一夜,趙家的人都睡的不大安穩,到了早上起來時候,杜老太君那邊的人來報,昨日夜裡,杜老太君,安然去世了。
趙匡義聽到消息,覺得頭有些暈,母親她,她,她。
「郡王,婆婆過世是大事,這喪事要怎麼辦?」符夫人知道消息,急忙來尋趙匡義。
趙匡義放下手,眼角已經有一點點淚,接著趙匡義對符夫人道:「過去吧,這會兒,想來他們都到了。」
胭脂夫婦趕到杜老太君上房時候,丫鬟們已經在老媼的指揮下,給杜老太君換衣擦洗。
胭脂走到屏風後面,看見杜老太君躺在那裡,唇角還有笑容,面容十分安詳。胭脂對老媼輕聲道:「林婆婆,我來吧。」
老媼像沒聽到一樣,胭脂又說了一句,老媼才抬頭:「娘子,我服侍了老太君一輩子,就當是最後一次服侍老太君吧。」
胭脂看著老媼,知道她再多說一句,就要崩潰大哭,於是沒有再說。只是接過丫鬟手裡的東西,給老媼打著下手。
老媼繼續給杜老太君擦洗,符夫人和吳氏等人也進了屏風後面,看見杜老太君面上安詳笑容,吳氏用手捂住臉,哭出聲來。
「既然已經在擦洗,侄媳婦,喪事還是要辦起來,擺設都要撤下。」符夫人對吳氏道。
吳氏應是,符夫人也看向杜老太君,婆婆,您年紀已經太大,糊塗了,有些事,為了整個趙家好,是必須要做的。有些人,為了整個趙家好,是必須要犧牲的。
符夫人的眼神變的冷冽,胭脂抬頭,看見符夫人的眼,毫不畏懼地瞧回去。
符夫人看見胭脂的眼,唇不由輕輕一勾,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很快你就會知道,缺少了庇護,你會變成什麼樣。
老太君,您想的,果真沒有實現。胭脂收回眼,看向杜老太君,她臨終前的笑,也許是終於想開了吧。
趙家的喪事雖來的突然,因著人多,喪事還是有條不紊地安排下去。所有的擺設都被撤下,匾下掛滿了白綢,麻衣也被趕出來,當杜老太君的衣衫已經換好,抬到正堂安放時候,靈堂也已擺設好。
靈堂後面,傳來木匠做棺材的聲音。胭脂看著這轉眼變了樣的趙府,竟不知道該有何思緒。
「娘子,縣君讓我來尋您,說這喪事,還要娘子幫著。」紅柳上前稟報,說話時候面上有難以言語的喜悅。這樣是表示,胭脂從這件事起,將會成為趙府的當家主母,這對服侍胭脂的人來說,是個號消息。
胭脂知道,如果自己不離開趙府,這個擔子是遲早要擔起的,不曉得的是,這件事,會這樣來到自己面前。
當家主母,真不是那麼好當的。胭脂下意識想去尋趙鎮,終究還是上了他這艘賊船。既然定下了,就面對這一切吧。胭脂深吸一口氣,對紅柳道:「去尋二嬸吧。」
杜老太君的喪事出來,吳氏是在後面調配眾人的,見胭脂走進來。吳氏把手中的帳放下,對胭脂道:「坐吧。」
胭脂眼一抬,已經看見吳氏桌上擺著的那高高的帳,不由搖頭:「這當家主母,還真是不好做。那麼多的事,那麼多的人,都要一一記得。」
「這種話我還聽的不多。」吳氏沒有笑,只是把幾本帳遞過來:「胭脂,這樣大事也是難得遇到的,你在我旁邊,看著我做。你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可以學會了。」
「二嬸,我……」胭脂的話被吳氏打斷:「別說你不願意,胭脂,我當然曉得這家難當。可我當初當這個家的時候就知道,我不過是暫時管著。況且老太君的話里,也有等她去世之後,就分家的意思。」
「二嬸,我曉得,可是這個家,到底要怎麼走,我不知道。」吳氏的唇抿一下,拍拍胭脂的手:「胭脂,我不管你和大郎是怎麼說的,太婆婆的意思,這個家,就是交到你的手上,整個趙家,以後都會是大郎當家,那就要聽。老太君的眼是不會錯的。」
杜老太君眼光不會錯?胭脂不由笑笑。
吳氏低頭打著算盤:「胭脂,我不曉得二嬸到底是為什麼,但我想告訴你,我嫁進這個家的時候,不是這樣的。這輩子,哪有永遠不變的事情?胭脂,我相信你,你會做的很好。」
「二嬸,我之前不是這樣想的。」胭脂的話讓吳氏淺淺一笑:「我知道,但現在不是不一樣了,你不是已經換了想法。胭脂啊,有句話你聽過沒?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大郎他是真喜歡你。」
「我知道。」胭脂低頭,看著帳本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字。
「胭脂,我比你大那麼幾歲,大郎他或許莽撞,或許衝動,但趙家的男兒,都是有擔當的。他喜歡你,他就會護住你,和原來那兩個人,不一樣。」
「原先那兩個,我都不記得了。」胭脂的話讓吳氏抬頭:「不記得才好。胭脂,人啊,是往前看往前走的。」
「二嬸今日和平常不一樣,我有些不習慣了。」胭脂的話讓吳氏眼裡的笑意濃了些:「都是一樣的人,不過在太婆婆面前,總要多討她歡喜。」
「汴京城裡的小娘子,果然都不一樣。」吳氏又是一笑:「怎麼會一樣呢,在太婆婆面前,我是晚輩,要討她的歡喜。今日,在你面前,我是正經的長輩,這事又是大事,難道我還能開玩笑不成?」
「謝謝你,二嬸!」吳氏拍拍胭脂的手:「明白就好。胭脂,你聰明,你看透世情,可是這世間,不是所有事都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
「我知道,二嬸,還是要謝謝你。我會,我會,和趙鎮一起,好好地,把這條路走下去。」胭脂還是有些遲疑,但很快就順暢地說下去。既然決定了,那就什麼都不要去想,按照自己心中的想法去做。
「好孩子,太婆婆若知道了,一定很高興的。」吳氏收回手。胭脂也不由想起那個慈愛的老人家。
「也許,老太君她,已經知道了。」胭脂的話讓吳氏又微微一笑,兩人再沒說話,只各自看著各自的帳。
終究是,和原來的想法不一樣了。
杜老太君是累封兩國的國夫人,兒媳是太后的姊姊,孫媳是當朝長公主。消息剛一傳出去,趙府門前就來了無數來弔唁的人。
親朋好友之外,還有許多沒有來往的人家,也紛紛前來表示哀悼。趙家大大小小的人,除了永和長公主無需出面招呼客人之外,別人都要忙著迎來送往。
甚至連靜慈仙師和趙瓊花兩人都不例外。
趙瓊花雖說離開汴京已經有一段時候,但她從來不害怕這樣場合,遇到來弔唁的小娘子們,應對的十分得體。當客人散去,趙瓊花到靈前捻過一支香,也就拖著疲憊的身子回自己住的院子。
趙瓊花剛踏下台階,就看見靜慈仙師,急忙迎上去:「祖母。」
靜慈仙師看著孫女,示意她隨自己來。趙瓊花跟著祖母往外走,曲曲折折的,走了許多路之後,靜慈仙師才開口問孫女:「你,很喜歡汴京的繁華?」
「祖母,孫女……」靜慈仙師搖頭:「說實話。」
趙瓊花嘆氣:「是!」
「我的孫女,本該成為世間最尊貴的女子。」靜慈仙師的話讓趙瓊花的眼又濕了:「祖母,是孫女沒福氣。」
「不是你沒福氣。瓊花,昨日你二嬸婆和我說了許多話,我仔細想了,這件事,對趙家,也是有很大好處的。至於對你,瓊花,就更不用說。」靜慈仙師的話讓趙瓊花心中重又升起希望。
「只是,這麼一折騰,好好一個元後,就變成繼後了。」靜慈仙師的嘆息並沒讓趙瓊花感到失落,皇后,不管是元配還是繼配,都是皇后,都是會,受萬人敬仰的。
至於李氏,趙瓊花的眼神有些冷,宋氏要先進門,就讓她們,去斗個不可開交吧。靜慈仙師看著趙瓊花,孫女如果覺得,成為皇后才會幸福,那就促進這一點吧。
杜老太君去世後的第二日,柴旭奉天子的命,前來趙府致以哀悼,並帶來御賜的祭禮。
趙府闔府迎出門外,當柴旭走下車鑾的時候,趙瓊花抬頭,看著這個男子,儘管這個男子並不喜歡自己,可他將是天下最尊貴的人。自己原本,是可以和他並肩而立的。
趙鎮看著妹妹,儘管趙瓊花眼中神色只閃了一下,但趙鎮覺得心中被人重重捅了一刀。自己的妹妹,自己願意她一生幸福快樂的妹妹,為何只想去做皇后?
皇后,就真的值得付出一切嗎?甚至可能是未來,趙家合族的命?柴旭下車之後,親手扶起趙匡義,溫言問候。
趙匡義恭敬應了,就請柴旭往裡面去。柴旭對趙家眾人一一示意,當看到趙瓊花的時候,柴旭的神情微微一愣,這才對趙瓊花道:「趙四娘子,節哀。」
趙瓊花依舊端莊,給柴旭行禮。趙匡義的眼微微一閃,這個世上,能抗拒住如此誘惑的人,實在是太難以找到了。
趙匡義神色不動地陪著柴旭往裡面去,剩下的人依序跟在後面進入府中。
「妹妹,自從你回來,我還沒和你說過話。」趙鎮耐不住心裡的猜想,還是去尋了趙瓊花。
「哥哥,我很好,你不用擔心我。」趙瓊花輕聲道,趙鎮搖頭:「你曉得我說的是什麼。」
「哥哥,我已經是方外之人,什麼都不牽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