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人一心
2024-04-29 22:42:09
作者: 棉花花
大哥說,沒有心才是最快樂的。
至於為什麼我沒有心,我確實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
也沒有人問過我。
在陰間的時候,趙文有時候會為我感到惋惜。他告訴我,有心,才是完整的,有心是如何如何的好……
我問他:「有心的人,心裡想的是什麼呢?」
他揉揉我的頭,溫柔道:「顏蘿,有心的人,想的當然是心上人啊。」
「心上人,是幾個人?」
「一個人。」他鄭重道:「心上人,只能是一個人。一人一心,一思一念。」
哦,聽起來也不過如此。
還以為有多麼了不起。
馬一路疾馳。
子夜的開封府,清清冷冷,三三兩兩的燈火照著打更人的路。
我很快就把老頭兒的話,拋諸腦後了。
萬歲殿。
柴榮仍在批閱奏摺。
趙玄郎帶著我和柳清進去拜見,詳詳細細呈明了今晚的情形。
柴榮聽了李氏父子的名字,平和的面孔上有了慍色:「李氏當年舉家自焚,火燒了三日三夜。那李崇訓竟還能苟活。此番在開封府,興風作浪,意欲何為?」
趙玄郎道:「製造大案,散播流言,企圖以怪力亂神,動搖主上的江山。故意將矛頭指向臣,一則,是想削去主上的臂膀;二則,是想讓主上背上昏君之罵名。而後宮……」
趙玄郎沒有再說下去。
外臣只言前朝,不談後宮。
趙玄郎知分寸。
然,這份適可而止,令柴榮想到了許多,臉色變了又變:「不知皇后,知情否……」
萬歲殿的燭火映著柴榮面孔上的雲飛雨散。
傍晚在宮道上,柴榮說,皇后素日是個冷清的人,對太子很冷清,對他亦很冷清。
皇后發瘋的時候,念著的,是河中府的木槿花。河中府,是她從前的夫家李府所在之地。怪不得柴榮聽到她念著木槿花時,神色落拓。
宮牆之中,這對夫妻,怕是隔了萬丈鴻溝吧。
這時,嬤嬤從內殿跑出來,跪在地上,急道:「主上,不好了,太子殿下不見了!」
柴榮從龍椅上起身,拍案道:「如何會不見?朕不是讓你守著太子麼!」
嬤嬤哭道:「主上饒命,奴婢守著太子殿下,寸步未離啊。沒曾想,打個盹兒的功夫,太子殿下便不見了……太子殿下不過是個小孩子,這大半夜的,能去哪兒呢……」
「找,快找!」柴榮喝命道。
殿內所有的宮人、太監、侍衛,全都領命去了。
我想起肉團團喊「娘親」的樣子,猛地轉身,往正陽宮跑。
憑直覺,肉團團一定是去了正陽宮。
「賀蘭!」趙玄郎喚著,跟了上來。
柴榮亦跟了上來。
我跑到正陽宮外,果真聽到了肉團團的哭聲。
此刻的正陽宮,宮人都被遣退了。
皇后身穿素衣,跟著一個人肩並肩準備離去。那人正是我今日在府衙大堂見到的滿臉傷疤的男子。
太子眼睛睜得大大的,看著他們,喊了聲:「母后,你去哪兒?」
皇后流著淚,回頭:「宗訓,母后本就不屬於這裡,母后要走了。你是後周的太子,母后不能將你帶走,你好好兒的……平安長大。」
傷疤男子卻疾步上前,將太子抱在懷裡。
皇后驚道:「你想做什麼?你剛不是答應過我,不傷害宗訓的麼?」
傷疤男子道:「挽櫻,他是你跟柴榮的孩子,他的存在,就是我的恥辱!現得此良機,我不能留他!」
「我跟你走,難道還不夠麼?你放了他,放了他……」皇后哀求著。
這時,肉團團看見了我,目光恬靜,喊了聲:「娘親。」
我剛準備上前,把肉團團搶過來。
傷疤男子掐住肉團團的脖子,道:「你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殺了他!」
身後,柴榮和趙玄郎,亦都趕到了。
柴榮鎮定道:「放下太子,朕可以考慮給你條生路。」
傷疤男子看著柴榮,冷笑道:「我本來就是死過一次的人,你以為我怕死麼?柴榮,若你想救你兒子,很簡單,你過來,換他。」
柴榮肅然道:「朕答應你。」
趙玄郎忙勸道:「主上,不可。」
柴榮執意上前。
傷疤男子掐著太子的手,緊了一寸,道:「柴榮,你別耍花樣。我沒有耐心跟你周旋。你莫拿你兒子的命來賭。」
柴榮道:「朕說話算話。」
柴榮走近,傷疤男子將手中的太子使勁兒一拋,反手,拔刀將柴榮挾持住。
眼看太子就要摔落在地,我低身上前,接住了太子。
肉團團縮在我懷裡,安靜極了。
皇后見這一幕,怔怔地坐在地上哭泣。
柴榮道:「你果然是個背信小人。」
傷疤男子,道:「我被你害得人不人、鬼不鬼,每日需食人血,才可活命,你還跟我提信義?殺父之仇、奪妻之恨,我與你有何信義!」
怪不得他頭上沒有陽火,食人血而活,血腥太重,失了人的陽剛。
「成王敗寇,輸了便是輸了。」柴榮道。
傷疤男子看了一眼皇后,道:「呵,是嗎?柴榮,你坐擁江山。你妻子的心,卻始終在我這裡。你好好兒想想,大內戒備森嚴,若無挽櫻相幫,我怎能順遂地進入這正陽宮?」
柴榮面色灰敗。
下一瞬,傷疤男子手中的刀刺向柴榮的喉——
千鈞一髮,趙玄郎一躍向前,將傷疤男子撲倒,兩人扭打在一處。
趙玄郎的臂膀,被刀劃了幾道,他咬著牙,額上沁出汗來。
柴榮脫身。
道袍老頭兒,飛身而下,想攜傷疤男子逃走。
趙玄郎攔阻,被一掌打傷。
我恐趙玄郎命喪此地、采陽無望,便將肉團團交與柴榮手中,衝上前去。
道袍老頭兒那拂塵像靈活的蛇一樣,纏向我。
我在府衙大堂本就受了內傷,加之這拂塵之力,讓我踉蹌幾步,險些栽倒。
御林軍早就架起了弓弩。柴榮想命「放箭」,卻又怕誤傷。
我用盡全身力氣,擊向道袍老頭兒。
趙玄郎撂倒傷疤男子,趁道袍老頭兒還手之際,在他身後,揮刀砍去。
道袍老頭兒終於吐出血來,倒仰在地。
我亦癱在地上。
「賀蘭!」
趙玄郎疾呼一聲,上前將我抱起。
御林軍的箭終於發出。
傷疤男子和道袍老頭兒,皆死在亂箭中。
道袍老頭兒咽氣前,悲憫地看著我,再一次說了那句話:「你會後悔的……」
箭雨過後。
正陽宮死水般寂靜。
皇后爬向傷疤男子的屍首,撕心地喚了聲:「夫君!」
柴榮沉聲道:「皇后,你真的是瘋了。」
皇后轉頭,聲音像煙霧般縹緲:「那時,先帝是樞密使,他想讓我父親為他所用,便讓你娶了我。我不想改嫁,真的不想的……可我說了不算。我父親說,李氏父子敗了,你是我最好的出路。我與你成婚,是先帝樂見的,是我父親樂見的……我跟了你七年,這七年來,我沒有一日不夢見河中府的木槿花……」
她驀然笑了笑。
「這兩難的日子,終於到頭了。」
她拔出傷疤男子身上的箭,插入自己心口。
柴榮擋住太子的眼。
殘月疏星。
風木含悲。
趙玄郎抱著我,往宮外而去。
我第一次看見他眼裡有淚。
「賀蘭,你的要求,我都答應你。」
「那你今晚,跟我睡。我不想再等下去了。」
「好。」
「真的?」
「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