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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瓊枝玉樹頻相見,只恨離人遠

2024-04-29 22:34:56 作者: 端木搖

  我站在寶昌門樓上,明哥、羽哥陪在一側。從高聳的樓頂可以俯瞰整個皇宮西位,也就是妃嬪居住的殿宇。十六座殿宇,每一座都是裝飾華美的樓閣,金釘朱漆,雕闌曲檻,鱗次櫛比,琉璃碧瓦,日色輝映,樓觀翬飛,蔚為壯觀。

  夕陽沉墜,西天碧波萬頃的雲海慢慢消盡紅艷之色,一縷縷餘暉猶如鮮艷的血水潑在宮牆上、碧瓦上、花木上,仿佛整個宮城是刀光血影、屍橫遍野、血氣瀰漫的修羅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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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這樣壯美、淒艷的落日、晚霞,互相想起一句唐詩: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可惜,宮內只有四方四角的天,望不到廣袤的長空,更望不到那樣壯麗的美景。

  忽然,一雙鐵臂從身後摟住我,我嚇了一跳,立即回身——恰巧,完顏亮湊過來,含住我的唇,熱切地吮吻,綿長而激烈。

  明哥和羽哥早已不知去向,我被他的突襲弄得心慌意亂,想推拒又猶豫,就任他擺弄了。

  「這兩日忙於政務,冷落了你,你不會怪朕吧。」他意猶未盡,輕觸我的唇。

  「不會。」我不解的是,那日在浴殿的不快,他全然忘記了嗎?

  他圈抱著我,與我一起俯瞰宮城,語氣中充滿了自滿與得意,「這就是朕興建的皇城,既有汴京舊宮的巧奪天工,又有江南的山清水秀,集南北宮苑、園林之長,幅員廣闊,殿宇連綿,金碧輝煌,壯麗奢華,是當世最氣派、最豪奢的皇城。朕要讓大金中都和皇城流芳百世,成為後世仿製的樣板!」

  他的口吻狂妄自負,他的語氣豪情萬丈,他就是這樣的人,自信而又自負。

  完顏亮扳過我,目色沉若萬金,「阿眸,這裡屬於我們。朕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你是朕的女人,也會名留竹帛。」

  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我意興闌珊地說道:「那年,我離去,從未想過會回來;而今,我回來了,陛下已有粉黛三千,千嬌百媚,處處胭脂色。」

  「你不喜歡朕有那麼多妃嬪?」他暗沉地問,仿佛小心翼翼。

  「陛下以為呢?」我寥落地反問,別過臉,望向妃嬪居住的十六座殿宇。

  「朕帶你去一個地方。」

  他牽著我的手匆匆下樓,面上布滿了興奮之色,方才的話就此斷了。

  下了寶昌門樓,一路往西,也許,他帶我去的地方,是賜給我的寢殿。

  不出所料,完顏亮止步於合歡殿前,匾額上三個龍飛鳳舞的鎏金大字恣意張揚,在如血殘陽中發出暗紅的光。看那字跡,應該是他的手筆。

  羽哥和明哥在合歡殿當差,如此看來,他早就想好,這座三層樓高的殿宇將會賜給我。

  在妃嬪居住的十六殿宇中,合歡殿位於東首,最靠近昭明宮。

  踏進殿門,便可見廣闊的前院林木蔥翠、花卉琳琅,無論是朱闌粉牆還是樓觀亭台,都雕刻著鳳凰飛雲,極盡工麗。他又拉我奔進大殿,帶我領略這座宮殿的華美豪奢。

  殿中的裝飾,處處可見黃金,以五彩間雜飾之,滿殿金光,仿似金屑飄飛如落雪。寢殿更顯奢華瑰麗,與臨安皇宮沁陽殿的裝飾差不多,黃金、玉石、水晶、象牙等等世間珍品、寶物都巧妙地嵌在每一個細處,令人驚嘆。

  與宋帝一樣,完顏亮得意地問我:「這是朕為你準備的寢殿,喜歡嗎?」

  我佯裝喜歡的樣子,含笑點頭,驚艷地四顧。

  「雖然朕有皇后、妃嬪,但她們的寢殿、所用的一物一品都及不上合歡殿。」他笑看著我,眼底的光澤分外明亮。

  「謝陛下。」

  「你在朕心中,獨一無二。」他拉近我,目光灼灼,「誰也無法取代。」

  我淺淺地笑,緩緩靠向他,依在他胸前。

  一個二十來歲的內侍止步於寢殿前,躬身稟報導:「陛下,皇后差奴才來稟奏,酒宴已備好,各殿妃嬪已在神龍殿候駕。」

  完顏亮略略鬆開我,「朕稍後就來。」

  那內侍應了,無聲無息地退出去。

  「他叫八虎,掌近侍局,是朕的近身侍從。」他笑道。

  「嗯,陛下在神龍殿設宴?」

  「你速速更衣裝扮,與朕一同前往神龍殿。」

  「我忽覺不適……」我捂著鬢角,微低著頭,蹙著眉尖,「只怕不能陪陛下前往。」

  完顏亮抬起我的臉,眼中浮現一抹清寒,「是你不想去,還是真的不適?」

  我拂開他的手,別過身子,以酸溜溜的口吻道:「我本就不喜熱鬧,更不喜宮宴;再者,我初來乍到,就與陛下一同現身,身處風口浪尖,只怕往後是非不斷。陛下離京多日,便與各妃嬪聚聚罷,不必理我。」

  他愉悅地笑,「原來是有人見不得朕被如花美眷圍繞,也罷,你就先熟悉一下合歡殿罷。」

  我一笑,「謝陛下體恤。」

  他扳過我的身,「待冊封之後,就要自稱『臣妾』,知道嗎?」

  我頷首,目送他大步流星地離去。

  並不想自稱「臣妾」,因為,我不願承認自己是他的女人、妃嬪。

  在合歡殿過著清靜的日子,我不到外面去,也無人到訪,完顏亮難得來一趟,忙於朝政,更忙於應付妃嬪。明哥、羽哥說,那些花枝招展的妃嬪各出奇招博得聖寵,勸我也花點兒心思讓陛下多來合歡殿。

  我不為所動,若要花心思,也是如何哄他開心,讓我見見二哥。

  也許他覺得我的表現尚算不錯,也許他以為我的一言一行有一點點真心,他終於讓我見二哥。

  這日午後,羽哥陪著我,在八虎的引領下,來到位於皇宮東北的地牢。

  厚重的鐵門一打開,便有一股陰冷、發霉的氣味撲面而來,令人不適。八虎做出有請的姿勢,在前帶路。順著一級級台階往下走,天光漸漸消失,黑暗越發濃重。

  一路行來,沒有守衛,然而,我猜想,身手高強的守衛必定隱在暗處,伺機而動。因為,這地牢囚禁重犯,豈會一個守衛都無?

  終於,最後一扇鐵門打開,展現在眼前的是寬敞的牢房,陰冷蝕骨,潮濕粘人,一股酸臭、腐霉的氣味經久不散,令人噁心作嘔。若想從這地牢救人,只怕要上官復那樣的高手才有成功的可能。

  牢頭腰掛寶刀,不冷不熱地問:「大人親臨地牢,不知有何指教?」

  「我奉了陛下的旨意,帶這位貴人來,江南宋國的普安郡王在哪個牢房?」八虎近身服侍完顏亮有些年頭,頗受器重,自然有一種高人一等的氣勢。

  「跟我走。」老頭看我一眼,目光甚是鄙夷。

  完顏亮還沒冊封我,雖然羽哥、明哥仍然叫我「元妃」,但別的宮人都不知如何稱呼我,八虎就稱我為「貴人」,以示尊敬。

  一直往裡走,拐了兩個彎才到。牢頭打開鐵鎖,逕自往回走,八虎囑咐道:「貴人抓緊時間,奴才在外面候著。」

  我讓羽哥也到外面候著,然後走進牢房,沉重地止步,望著躺在石炕上的男子。

  他身著白色囚服,暗褐色的鞭形血跡觸目驚心,他被聲響驚醒,慢慢起身,凝視我,目光數度變幻,震驚,驚喜,窘迫……以往光滑如鏡的黑髮變成了凌亂的稻草,以往俊美溫潤的面容變得蠟黃灰敗,以往風姿翩然的普安郡王變成了蓬頭垢面的階下囚,判若兩人。

  二哥,是我害了你……

  完顏亮,你怎麼可以這麼折磨他?

  趙璦猛地轉過身,不想讓我見到骯髒不堪的模樣。

  「二哥……」我撲過去,坐在他面前,「二哥,我是三妹啊……」

  「我不認識你,你走……」他又轉過身,背對著我。

  「二哥!」我強硬地轉過他的身子,充盈在眼眶的熱淚簌簌滑落,「二哥,讓我好好看看你……」

  他推開我的手,低著頭,再次背過身,「我不是你二哥,你認錯人了。」

  髒亂的頭髮遮掩了他的面容,臉色暗晦,活脫脫一個被囚多年的重犯,形銷骨立。仿有一記重拳擊中我的心口,好痛,痛得難以忍受,我撲過去,抱著他的背,「二哥,是我連累了你……都是我不好,我該死……我不該讓你留在平江……」

  趙璦一動不動,我哭著懇求道:「二哥,我來一趟不容易,我們好好說話,好不好?」

  他終於面對我,雙眸依舊清亮,目光犀利,「你知道金主抓了我,就自願回到他身邊,是不是?」

  我愕然,這一定是完顏亮告訴他的。

  「二哥,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那就是了?」他氣憤地質問,「你明明知道他……你為什麼還去找他?」

  「他以你要挾我,我怎麼能不顧你的生死?再者,是我連累你,我怎能……」

  「你應該回臨安,父皇自會派人救我。如今你再入狼窩,如何逃出去?難道你想一輩子被他困在這裡?難道你心甘情願地被他……欺負?」他提高聲音訓斥我,不給我絲毫情面。

  我知道,他這麼罵我,是憐惜我、心疼我——我回到完顏亮身邊,他比死還難受,他無法忍受!他寧願自己經受任何磨難,也不願我再與完顏亮有任何瓜葛。

  淚流不盡,我啞聲道:「二哥,我們不要吵了,好不好?」

  凝視我片刻,趙璦忽然伸臂,緊摟著我。

  「為什麼這麼傻?」他喃喃道,聲音又低又啞,含著濃重的悲傷與哭音,「你只當我是兄長,為什麼這麼犧牲自己?你怎麼可以犧牲終身幸福……」

  「在湖畔,你為我擋劍;在宮中,你為我擋箭;每次我有難、有麻煩,你總是為我出頭,不顧自己的生死、安危與榮華富貴……二哥,你為我做了這麼多,我都記得,我當你是兄長、親人,我怎能無動於衷?」

  「可是,再怎麼樣,你也不能……」他的嗓音飽含恨、痛與不甘。

  「完顏亮不會放過你,更不會放過我,就算我不找他,他也會派人捉我,我逃不掉的。二哥,他忌憚你,不會輕易放你回宋,但我會想法子救你出去,你等我……好好保重……」

  「你不必理我,你找到機會就自己逃出去。」趙璦鬆開我,為我拭淚,「記住,不要管我!」

  我搖頭,淚水不斷地湧出。

  他也淚流滿面,「別傻了,我不需要你救,即使你真的來救我,我也不會走!」

  我吸吸鼻子,「二哥,你要挺住,完顏亮會不斷地折磨你。」

  他放開我,擦拭淚水,冷冷道:「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以後不要再來。」

  我從懷中掏出三隻瓷瓶,放在他面前,「最大的一瓶可治外傷,最小的一瓶可治風寒,中間的一瓶是『鳳仙引』,可以解毒。二哥,我先走了,你保重。」

  交代完畢,我匆忙離開牢房,掩面而泣。

  是夜,我早早地歇寢,卻睡不著,二哥憔悴、髒污、悽慘的模樣浮現在眼前,甚至,他挨打、受虐的情景在腦海一遍遍地盤旋,讓我不得安生。

  二哥,我一定會想法子救你!

  既然難以成眠,就披衣起身,站在窗前望月。

  夜空寂寥,只有一輪皎皎圓月孤單地亮著,沒有星辰的陪伴,唯有冷寂的清輝在人世間隨風飄搖,落地成霜,變成一汪清水。

  二哥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劫難,不知能否挺過去。不過,我相信他會保重自己的,一定挺得住。

  而大哥呢?

  他是否安然無恙?是否聽聞我已從臨安的皇宮消失?是否去過臨安?完顏亮是否又將他調到外地任職?

  大哥,如你知道我重蹈覆轍、再次成為完顏亮的女人,你會是什麼心情?

  夜風乍起,扶疏的枝葉婆娑起舞,沙沙聲是寂靜的秋夜唯一的聲音。那張牙舞爪的枝葉映在宮牆上,變成各種奇形怪狀的黑影,像是兇猛的怪獸直欲撲過來。

  輕捷的腳步聲傳來,我立即轉首望去,重重暗影中站著一個身形峻挺的人。

  能夠在夜晚隨意出入合歡殿,只有他,完顏亮。

  「陛下。」

  「睡不著?」他的聲音冷淡如秋水。

  「時辰還早。」我暗自揣測,他是否心情不佳?

  他一動不動,我行至角落,點亮一盞絹紗宮燈,正想再去另一處點另一盞,他箭步上來,將我抱到案上,雙臂撐在案上,冷冽的目光鎖住我。我驚魂未定,一邊喘著一邊思忖,他想做什麼?

  昏黃的燈影為完顏亮的臉膛抹上晦暗不明的暗影,「趙璦抱著你,說了什麼?」

  我和二哥說的是中原漢話,想著即使羽哥和八虎偷聽,也聽不懂;他知道我們的一舉一動,不是他們稟奏的,就是當時他也在。

  「那間牢房的東側還有一間房,只以木板隔斷,牆的上方還有一個小孔。你和趙璦做過什麼、說過什麼,朕一清二楚,除了那句,趙璦故意說得很低。」

  「二哥嗓子啞了,聲音低,因此陛下聽不見。二哥沒說什麼,讓我好好保重。」我記得,那時二哥摟著我,問我為什麼那麼傻,為什麼犧牲終身的幸福。

  「是嗎?」完顏亮完全不信,「趙璦是你掛名的皇兄,你卻叫他二哥,為什麼?」

  「因為,在冊封為沁寧公主之前,我就和他結拜了。」既然他已聽見,索性就不瞞他了。

  「哦……這麼說,你和趙璦、烏祿結拜為異性兄妹?」他低聲笑起來,「有趣!有趣!大金國葛王竟然和宋國普安郡王結拜成兄弟。」

  我默然,想著他今晚舉止反常應該源於聽見、看見我和二哥見面的情形,我太笨了,竟然沒想到他會偷看、偷聽。

  忽然,完顏亮解開我腰間的帛帶,我連忙阻止,他將我的雙手扣在身後,「最好不要抗拒!」

  很快,他脫光了我的外袍和絲衣,將我推倒在案,熱切地吻,狂野地啃。

  我側過臉,看著那盞橘紅的絹紗宮燈,那昏光似乎有點溫暖,令人覺得溫馨。可是,那團溫暖漸漸冷卻,變得迷離、模糊,再也不是原初的樣子。

  早已痛得麻木,早已習慣忍受,早已心如死灰。

  往後還有多少恥辱必須咽進肚子?還有多少疼痛必須視若無睹?還有多少恨意必須封在心底?完顏亮,會有那一日的!早晚會有將你千刀萬剮、碎屍萬段的一日!

  最後,他丟下一句,龍行虎步地離去。

  「朕就拭目以待,看你如何營救趙璦!」

  原來如此。

  原來,完顏亮的憤怒,是因為知道了我要救二哥。

  那麼,以後的路更加艱辛、漫長,必須步步為營、步步謹慎。

  翌日,他曉諭全宮,封我為才人,還「賜」給我一個嶄新的身份、嶄新的名字:汴京女冷眸。

  明哥、羽哥沒想到她們的陛下竟然封我為才人,而不是元妃,她們大惑不解,甚至為我打抱不平,說一定是哪個妃嬪吹了枕邊風,不讓陛下封我為元妃。

  「才人,其實位分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的心;只要才人牢牢抓住陛下的心,很快就能晉封。」明哥又是安慰又是鼓勵,「陛下喜歡才人是毋庸置疑的,只是那些妃嬪太壞了,必定在陛下面前說了不少壞話。」

  「陛下對才人的心永遠不會變,因為陛下還是讓才人住在合歡殿,這就是最好的證明。」羽哥激昂道。

  「對對對,奴婢怎麼就沒想到這點呢?合歡殿是十六座殿宇中最豪奢、最華麗的殿宇,誰住在合歡殿,誰就是陛下心尖上的人。」明哥笑吱吱道。

  「才人,不要灰心,奴婢會為您想法子,把陛下搶過來。」羽哥握拳道,為我打氣。

  我淡淡一笑,「那你們就多想幾條妙計。」

  聞言,她們激動得無以復加,開心地笑了。

  接著,我問她們,眼下哪些妃嬪比較得寵,她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著,滔滔不絕。

  從她們的介紹可知,西宮太后大氏已於四月病逝,而東宮太后徒單氏並不在中都。

  東宮太后與完顏亮早有嫌隙,更因為她對我深惡痛絕的緣故,他忌恨她,讓她獨留於上京。

  臨死前,西宮太后囑咐完顏亮:務必將東宮太后接到中都,侍奉她當如侍奉我。

  自遷都後,最得寵的是落霞殿的貴妃唐括定哥,以前最得聖寵的姝妃大氏備受冷落,和淑妃蕭氏並駕齊驅。那年的修容耶律氏已是昭儀,所得的恩寵次之,和柔妃耶律彌勒、修容唐括石哥差不多;其餘的妃嬪位分低,難見天顏。

  唐括定哥和唐括石哥是親姐妹,皆是官員之妻,我追問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明哥、羽哥欲言又止,不想對我說太多,便道:「奴婢也是道聽途說,不太清楚。」

  臣僚之妻,竟然強行納之,完顏亮,你還要不要臉?縱然她們是天香國色,你也不能據為己有。明搶臣僚之妻,你不覺得羞恥嗎?

  冊封第二日,起了大早,去隆徽殿請安。

  早在兩三年前,完顏亮就很少踏足徒單皇后的寢殿,徒單皇后在半年中也就有那麼三五次得見天顏,不知她的無寵會不會與東宮太后同出徒單氏有關。

  隆徽殿在昭明宮中,就在昭明殿的西側,宮娥引我和明哥進去,說皇后正在更衣,讓我稍後片刻。這會兒還早,妃嬪都還沒到,我是第一個。

  宮娥奉上熱茶,等了片刻,徒單皇后在近身侍婢的攙扶下從寢殿出來,我立即起身,微微屈身,等她坐上首座,便下跪行大禮,「才人冷氏參見皇后。」

  「免禮。」她的聲音溫和中帶一點點沙啞,像是感染風寒之象,「坐吧。」

  「皇后是否鳳體抱恙?」

  「入秋以來,皇后就一直病著,吃了七八日湯藥也不見好。」近身侍婢九娘道。

  「本宮抱恙,就免了各位妹妹的請安之禮,想不到你倒來了。」徒單皇后虛弱地笑。

  「是嬪妾唐突了。」

  「無妨,本宮記得你,沒想到你還活著。當年在上京,你從才人連躍數級,晉封元妃,闔宮側目。那時本宮還未冊封為皇后,位分比你低。」她淡淡地笑著,「那時本宮與你雖無交情,但總歸是故人,今日得以再見,也算你與本宮有緣。」

  「是嬪妾有福。」

  徒單著意裝扮了一番,但脂粉無法掩飾病色,織繡的深青袍服襯得她的臉龐愈顯蒼白。記得我離開上京那年,雖然她年已二十餘,但保養得宜,容光尚有秀色,如今倒像比從前老了十歲,很難贏得夫君的注目了。

  在上京時候,我與她從無往來,更無交情,今日來此請安,只當探探虛實。

  我疑惑道:「皇后只是感染風寒,服了多日湯藥也未見好起來,怕是太醫院的太醫沒用心醫治皇后。皇后母儀天下,鳳體抱恙,事關國體,理應好好侍奉、調理,那些個太醫的差事當的越發好了,小小的風寒也治不好……」

  她緩緩道:「不怪他們,是本宮身子不濟,吃了多少湯藥,總也不見好。」

  我誠懇道:「嬪妾略懂醫理,願為皇后診脈,若皇后信得過嬪妾,就讓嬪妾瞧瞧罷。」

  徒單皇后略有驚訝,近身侍婢九娘道:「讓才人試試也無妨。」

  九娘搬來一隻杌子,我坐下來,手指搭在徒單皇后的脈上,靜靜地聽。

  只是尋常的風寒,不過,她的脈搏很弱,身子也很虛弱,這是怎麼回事?我問九娘:「今日皇后服過湯藥了嗎?」

  她搖頭,「湯藥剛送來,皇后說稍後再服。」

  我說要看看湯藥,她就吩咐宮娥把湯藥端來。

  宮娥端來湯藥,我接過來聞了聞,嘗了一點點,蹙眉分辨這碗湯藥所用的藥材。

  「有不妥嗎?」徒單皇后見我如此慎重,眉心緊蹙。

  「皇后感染風寒,但也不至於身子這麼虛。皇后可知,您現在的身子,猶如四十歲。」

  「怎麼會這樣?」徒單皇后大為震驚,嚇得六神無主。

  「才人是不是瞧出什麼了?才人,您救救皇后吧。」九娘著急道,「自從皇后抱恙,整日筋骨酸痛、手足乏力,食欲不振,而且嗜睡,氣色一日比一日差。」

  「這碗湯藥的確主治風寒,不過,其中加了兩味藥,分量頗重,可損毀皇后的臟腑與身子,也就是在短短半月內讓皇后衰老一二十年。」我凝重道。

  九娘又震駭又憤怒,「皇后,那顏大人要謀害您!」

  那顏應該是主治徒單皇后的太醫,徒單皇后也是震駭、驚懼,過了片刻才回過神,害怕得雙手發顫,「那本宮的身子是否已變成四十歲的身子?」

  我安慰道:「皇后別擔心。從皇后的脈象來看,湯藥被人做了手腳只是這五六日,只要此後不再服這湯藥,再精心調理數月就會康復。」

  九娘氣得臉頰都紅了,「皇后,那顏膽敢謀害您,一定要稟報陛下,讓陛下做主!」

  徒單皇后搖頭,冷靜道:「陛下忙於朝政,本宮這小事,還是不要讓陛下操心。」

  她說的對,她已經失寵多時,完顏亮對她再無夫妻情分,未必會為她做主。在湯藥中做手腳,未必是那顏做的;也許是某個妃嬪指使那顏做的,也許是某個妃嬪讓煎藥的宮人暗中下藥,只有徹查才能真相大白。

  「就這樣放過那顏不成?」九娘為主子不值。

  「君子報仇,十年未晚,總有機會揭發此事,皇后自有主意。」我勸道,「再者,未必是那顏做的,還需徹查。」

  「才人說得對,本宮知道怎麼做了。」徒單皇后淡淡道。

  「皇后,送來的湯藥照常接收,悄悄倒掉便可。嬪妾開一張方子,連服四日,風寒就會好,之後嬪妾再為皇后把脈,調理身子。」

  「好,勞煩才人。」她頷首,眉目祥和。

  我對九娘道:「若你在御藥院有信得過的熟人,可拿著方子去取藥,就說自己染了風寒。如此,拿回來的藥便可給皇后服用。」

  九娘開心地笑,「才人好主意。」

  寫好藥方,交給九娘,我也告辭回去,臨走前問徒單皇后:「皇后覺得,哪個妃嬪對隆徽殿的寶座虎視眈眈?」

  徒單皇后溫和地笑著,明白了我的用意。

  接下來三日,明哥、羽哥以各種藉口去請完顏亮駕臨合歡殿,他就是不來。她們苦惱極了,繼續想法子,我則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去臨芳殿拜訪耶律昭儀。

  那年她助我一臂之力,我才得以逃出上京,此次回來已有數日,理當去一趟。

  在臨芳殿殿門前等候,半晌,宮人來說,昭儀身子不適,不想見客。

  錯愕了須臾,打道回府。

  她故意不見我,想必是不想讓大姝妃對她起疑,也不想讓其他妃嬪知道,我與她有交情。

  的確,我不該這麼堂而皇之地去拜訪她。

  羽哥陪著我,對於耶律昭儀給的閉門羹有點氣憤,「才人,昭儀是姝妃的心腹,不見也罷。」

  忽然,前方走來一行人,氣勢洶洶,羽哥低聲道:「是貴妃。」

  為首那容色美艷的女子便是唐括貴妃,身段窈窕,行如擺柳,視其眼底眉梢與款款風姿,就知道她是勾魂奪魄的尤物。身後七八個宮人都低著頭,在地上尋找什麼。

  唐括貴妃在我前方三步站定,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我,我下禮道:「嬪妾冷氏參見貴妃。」

  近身侍婢在她的耳畔低語,她姣好的面容倏然變冷,美眸一轉,「你在這裡做什麼?」

  「回貴妃,才人正要回殿。」羽哥搶先替我回答。

  「大膽!貴妃問的是才人,不是你!」那個近身侍婢大聲呵斥,接著看向我,狐假虎威道,「才人,貴妃在此處掉了一隻金耳墜,才人可有見到?」

  「並無見到。」我謹慎道。

  「此處只有才人經過,才人當真沒看見?」那近身侍婢又問,「才人最好想清楚了再說。」

  「沒有。」我忽覺不妥。

  「方才有宮人看見才人從地上撿起一樣東西,還請才人拿出來,歸還貴妃。」那近身侍婢狗仗人勢地對我呼喝。

  「才人沒有撿什麼東西,你不要血口噴人。」羽哥怒道。

  「是哪個宮人看見我撿東西,還請那個宮人出來說一說。」我不卑不亢地說道。

  「放肆!難道本宮眼花了嗎?」唐括貴妃嬌聲喝道,「本宮也看見了。」

  「貴妃,奴婢作證,才人並沒有撿到什麼東西……」羽哥急了。

  「才人冷氏撿到本宮的金耳墜,起了貪念,私自藏匿,拒不承認、不歸還。」唐括貴妃的美眸興起一抹陰冷,怒聲下令,「來人,將她們二人押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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