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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亂山深處水縈洄,可惜一枝如畫、為誰開

2024-04-29 22:34:28 作者: 端木搖

  話說到這份上,我只能隨口編道:「兒臣喜歡四處遊歷,去過不少地方;今年五月,兒臣去建康遊玩,偶然結識完顏亮。那時,他自稱是做買賣的,請兒臣在酒樓吃飯,之後,兒臣就離開了建康。」

  他瞭然地頷首,忽然又想起了什麼,問:「他如何知道沁寧公主就是他在建康認識的你?」

  我看一眼二哥,只能繼續編下去,「也許他早就對兒臣別有用心,派人暗中跟著兒臣,後來知道兒臣成為大宋沁寧公主,就提出宋金兩國和親,非兒臣不娶。」

  宋帝眨眸,相信了這個臨時編的故事,「怪不得金主指定你和親。他非你不娶,聘禮豐厚,如此看來,他對你倒有幾分真意。」

  「就算如此,兒臣也絕不嫁給他!」我堅決如鐵,「在建康,他自稱是金主,要帶兒臣回上京,還要封兒臣為妃。兒臣受了驚嚇,連夜逃走。」

  「朕明白。」他抓過我的手,輕拍兩下,「你娘一生悲苦,朕不會讓你步你娘的後塵。」

  「謝父皇。」我和二哥對視一眼,他微微一笑,對我臨時編的故事很欣賞,雖然有點不明白。

  「那人竟是金主完顏亮!」宋帝雙目微微收縮,眸光漸漸犀利,「朕只覺得他膽識過人、能言善辯、頗有急才,不是一般的臣子,沒想到他竟然是金主,朕看走眼了。」

  趙璦微一沉吟,道:「他有意喬裝、隱瞞,誰能瞧出來?若非皇妹在書房外偷看過一回,也不知道那不思的小弟是金主。」

  

  宋帝聲量微高,冷聲質問:「你們知道他是金主,就派人去行刺?」

  我輕輕頷首,二哥也點頭。

  宋帝怒指我們,氣得不知如何責罵我們了,「你們——」

  我道:「父皇,兒臣不想嫁給他,只要他死了,兒臣就不必和親。再者,他一死,金國就會生亂,我宋大軍趁機北伐,收復失地指日可待啊。」

  趙璦附和道:「兒臣覺得此計甚好,就派了十個高手去行刺。一旦事成,金國就會大亂……」

  「你們就不想想,萬一事敗,會有什麼後果?」宋帝站起身低吼,恨鐵不成鋼似地瞪著我們,「結果呢?事成了嗎?他不是好好的?還讓那不思來興師問罪,要朕給他們一個交代!」

  「兒臣沒料到金主沒有夜宿在館府。」二哥的聲音低了下去。

  「這不怪皇兄,金主聰明絕頂、未雨綢繆,是兒臣棋差一著。」我連忙幫腔。

  「完顏亮陰毒狠辣、城府極深,豈是你們兩個小毛頭對付得了的?」宋帝怒哼,眼眸周圈已成赤色,顯然氣極了。

  「兒臣知錯,任憑父皇責罰。」我立即跪下,沒想到父皇竟然生這麼大的氣。

  「兒臣知錯,不過此事與皇妹無關,都是兒臣一人的主意。所有罪責,兒臣一人承擔!」趙璦急急地跪下,寧願自己受罰、吃苦,也要護著我。

  「不,兒臣是主謀,皇兄至多是同謀、共犯,父皇要罰,就罰兒臣。」

  「父皇,皇妹是女兒家,身子嬌弱,兒臣是男子漢大丈夫,就罰兒臣吧。」

  宋帝呼出一口長長的氣,怒火漸消,「身為大宋郡王,就該有擔當,朕罰你一年俸銀,再去領十板子。」

  我立即道:「皇兄若要挨板子,兒臣也去領五板子。」

  宋帝氣得指著我,「你——」

  趙璦使勁地瞪我,佯裝發怒,「你湊什麼熱鬧?趕緊回去!」

  宋帝被我的胡攪蠻纏鬧得無奈,「罷了,罷了,就罰一年俸銀。」

  我欣喜道:「謝父皇。」

  二哥謝恩後,朝我一笑。我猶豫再三,決定說出心中的想法,「父皇,兒臣有一事想說。」

  宋帝坐下來,面色頗沉,「說!」

  我問:「那不思說他們出宮後就啟程北歸嗎?」

  宮人進來,奉上一杯熱茶,隨即退出去。宋帝點頭,端起青瓷茶盞,「許是用完午膳再啟程。」

  我正色道:「兒臣只是說出心中一點想法,父皇切莫生氣。兒臣覺得,完顏亮匆匆北歸,必定是金國朝中出了大事,否則,他不會在行刺一事尚未明朗的節骨眼上北歸。金國將士驍勇善戰,是我宋將士的死敵,假若金主暴斃,上京生變,禍起蕭牆,內亂不止,金國將士的士氣就會一落千丈,猶如一盤散沙,不足為懼;這時便是我宋揮軍北伐、收復失地的好時機。」

  「金主暴斃?」宋帝眉頭一皺,隨即舒展,目光向殿外延展,似在思索。

  「金主一行北歸,待他們抵達吳州或長江之時,我們派一些頂尖的高手去行刺,讓金主命喪江南。」趙璦雙眸明亮,「皇妹這齣妙計,兒臣以為,可行。」

  「皇兄所說的,正是兒臣的意思。」我和二哥倒是心有靈犀一點通。

  「雖說可行,但行刺一事關係重大,不可草率。」宋帝語聲緩沉,目露猶豫之色,「倘若行刺失敗,禍患無窮;金主不會善罷甘休,大有可能揮軍南下,戰事一起,受苦的是黎民百姓……」

  「父皇,這是千載難逢的良機。」趙璦沉聲道,極力說服父皇。

  「就算父皇為蒼生著想,不願挑起戰事,可完顏亮嗜殺好戰,早晚會南下侵我大宋。」

  「家國大事,你們不懂。」宋帝目光悠遠,好像想起了什麼。

  「是,兒臣只是一介女流,不懂什麼家國大事,只知完顏亮陰毒狠辣、冷酷嗜殺,絕非一國明君。他當金國皇帝,對我們大宋,也絕非幸事。」

  我越說越激動,父皇為什麼就不同意呢?父皇究竟在想什麼、擔心什麼、猶豫什麼?作為一國之君,這般優柔寡斷,於家國、蒼生並非好事,還不如二哥果斷。

  自然,置完顏亮於死地,我的確別有用心,或者說是私心。只要他死了,大哥完顏雍就安全了,就不必再亡命天涯,不必過那種朝不保夕的日子。

  趙璦再次勸道:「父皇,若再猶豫,就失去這個絕無僅有的良機了。」

  宋帝站起身,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朕再想想,明日再議。」

  我和二哥看著他大步流星地離去,無奈地嘆氣。

  我就是不明白,當年父皇是靖康之難中唯一一個沒有被金人擄去的皇子,經歷了九死一生,才躲過金兵的追捕,在江南即位,延續大宋國祚。身為一國之君,他延續了大宋一百多年的基業,延續了趙氏江山,雖然只剩下半壁江山,但也是大宋黎民百姓和將士寄予厚望的英主。

  卻沒想到,宋帝竟然這般優柔寡斷,連刺殺完顏亮的膽量也沒有。

  我問:「二哥,你覺得父皇會贊成行刺完顏亮嗎?」

  趙璦抿唇,嘆氣,「我也不知。」

  「父皇一向這麼優柔寡斷嗎?」我問,說得難聽點,大宋有這樣的皇帝,是大宋的悲哀,更是黎民百姓的悲哀;假若父皇永遠如此優柔寡斷,大宋如何圖強中興、揚眉吐氣?

  「父皇是一國之君,所思所想必然比我們多得多,我們想不到的,父皇必須思慮再思慮;我們可以任性妄為,父皇必須思及江山社稷、黎民蒼生。」

  我看得出,縱然二哥胸懷抱負,也只能在父皇的威嚴、光芒下規規矩矩地做人、行事,不敢越雷池半步,磨光了銳氣與意氣。

  我慷慨道:「正是為了江山社稷、黎民蒼生,才不能優柔寡斷。你讀了那麼多聖賢書,應該知道,歷朝歷代有所作為、開創新朝的帝王將相,哪個是優柔寡斷的?秦始皇、漢高祖、漢武帝、唐太宗,還有我朝太祖,哪個不是雷厲風行、當機立斷?」

  趙璦笑道:「這些古人是當機立斷,還是優柔寡斷,你倒一清二楚。」

  我斜睨著他,「可不是?但凡建功立業、名留青史的英雄豪傑、帝王將相,必定都有一種與凡夫俗子截然不同的氣魄與氣概。二哥,若你想名留青史,就不能優柔寡斷。」

  他搖頭失笑。想到這個千載難逢的良機就要白白地溜掉,我黯然道:「我真想不明白,明明是絕佳良機,為什麼父皇還要考慮?考慮什麼呢?等他想好了,完顏亮也走得老遠了。」

  二哥也頗為迷惘,「也許父皇在想,怎麼做才能做到萬事周全。」

  果不其然,次日早上,宋帝否決了我的提議,也不許我和二哥私下派人去行刺。

  我問為什麼,父皇只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兩國互通往來,自然也不殺來使。」

  撂下這麼一句話,他就讓我們回資善堂,不要胡思亂想。

  「二哥,父皇那話看似冠冕堂皇,可是我覺得不盡然。」

  「假若金國使臣在大宋境內被殺,世人都會以為是父皇的旨意;刺殺來使一事也將載入史冊,被後人詬病。父皇考慮到百年後的聲名與評述,才不贊成我們刺殺金主。」趙璦見四周無人,這才直白地說。

  還是二哥想得通透。

  為了百年後的聲名與評論,就白白放棄一個大好機會,這不是很可惜嗎?

  優柔寡斷的人做任何事總是瞻前顧後。

  趙璦笑得雲淡風清,「別想那麼多了,如今你暫時安全了,就當一個無憂無慮的公主吧。」

  我蹙眉道:「公主,公主,聽起來風光榮耀,可我覺得是受罪。二哥,我想出宮玩玩。」

  他思索片刻,道:「金主昨日剛走,再等兩日吧。」

  這日,我差人去驚鴻殿,對劉婕妤說,父皇賞了我一壺佳釀,邀她共飲。

  寒風呼嘯,飛雪簌簌,潔白的雪花從天上飄落,紛紛揚揚,織成一幕幕純潔無暇的簾帳。寒氣透過斗篷,鑽入體內,冷了手足。我站在殿前,抬頭仰望,陰霾的天空太遙遠、太廣袤,望也望不邊,一如思念,無窮無盡。

  爹爹、哥哥,你們還好嗎?是不是很擔心我?大哥,你是否安然無恙?有沒有想過我?

  劉婕妤坐著轎輦前來,我笑著迎她進殿,吩咐宮人奉上酒菜。

  起初還擔心她心中有鬼不敢來,沒想到她竟然來了。坐在案前,我若無其事地笑,「上次婕妤邀漪瀾賞花,這次漪瀾邀婕妤共飲美酒,算是禮尚往來。」

  她的妝容頗為濃艷,外披一襲鮮紅斗篷,宛如雪地里盛開一朵鮮紅艷麗的花,濃如血,有些觸目。她巧笑嫣然,美眸微閃,「公主客氣了,這是什麼酒?」

  「這是昨日父皇賞的佳釀,叫做『芙蓉醉』。」

  「『芙蓉醉』,好名字。」劉婕妤贊道,「酒香香醇,必定是好酒。」

  我斟了兩杯,遞給她一杯,接著舉杯,「先干為敬。」

  話落,一飲而盡。

  見我如此,她也飲下那杯酒,盈盈一笑,「公主聖眷優渥,所得的賞賜自然都是世間珍品。」

  我輕輕一嘆,「父皇的確賞了不少珍品給漪瀾,不過漪瀾向來不喜奇珍異寶,倘若婕妤有興致,漪瀾轉贈給婕妤。」

  劉婕妤為難道:「那怎麼好?是陛下賞賜給公主的,本宮怎能收?」

  我站起身,挽著她的手臂前往偏殿,「父皇賞賜給漪瀾,自然就是漪瀾的,漪瀾想送給誰,就送給誰。」

  當她看見整個殿室擺滿了奇珍異寶,一雙美眸驀然睜大,漆黑的瞳仁定住了,發出貪婪的亮光。我看她如此模樣,心中冷笑。整個殿室流光溢彩,閃爍著金玉的光芒,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件珍寶上,從未離開過,看過這一樣,緊接著又看另一樣,應接不暇似的。

  我笑嘻嘻道:「婕妤看到中意的,就挑兩樣回去吧。」

  劉婕妤既想得到珍寶,又裝出為難的樣子,十足的矯情,「公主太客氣了,這不大好吧。」

  我大方地笑,「婕妤不必客氣,看中什麼就拿回去。因為,婕妤待漪瀾好,漪瀾就當婕妤是自己人了。」

  她抿唇笑起來,繼續看那些寶光流轉的珍品。

  看了許久,她看花了眼,猶豫再猶豫,最終挑了水晶枕和琉璃盞,興高采烈地回去了。

  這夜,晚膳後宋帝來看我,我提起劉婕妤,道:「父皇,今日兒臣邀劉婕妤一同用膳。劉婕妤穿著紅色斗篷,在這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之中,顯得更美了。」

  「哦?朕有半個月沒去驚鴻殿了,明日去瞧瞧她。」他朗聲笑道。

  「對呀,父皇可不能冷落劉婕妤那麼久。可憐劉婕妤,每日打扮得那麼美,卻見不到夫君。白居易在《後宮詞》一詩中寫道: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薰籠坐到明。想想,失寵的妃嬪多可憐。」

  「這詩誰教你的?」宋帝沉沉地問。

  「兒臣無意中翻到的,就記住了這句。」

  「往後不要再看這類詩。」

  「好,不過父皇要答應兒臣,抽空去看看劉婕妤。」

  「你這丫頭,父皇與後宮妃嬪的事,你也管起來了?」他摸摸我的頭,語氣中雖有薄責之意,卻是寵溺的笑。

  「兒臣可不敢管父皇與妃嬪之間的私事,只不過兒臣覺得婕妤有點可憐罷了。」我揚眉巧笑,「父皇是不是許久不曾賞賜劉婕妤了?今日用膳後,她想瞧瞧父皇究竟賞了兒臣什麼奇珍異寶,兒臣就帶她去偏殿,後來,兒臣將水晶枕和琉璃盞轉贈給她了。」

  聞言,宋帝的臉龐一分分地冷下來,我拉著他的衣袖,心虛地問:「父皇是不是生氣了?父皇最喜歡水晶枕和琉璃盞了,兒臣是不是不應該把這兩樣珍寶轉贈給劉婕妤?」

  他不悅地瞪我,「你可以贈她別的東西嘛,為何偏偏是水晶枕和琉璃盞?」

  我委屈地解釋道:「兒臣說了,但是劉婕妤非要水晶枕和琉璃盞,說對這兩樣珍寶情有獨鍾……兒臣對這類奇珍異寶本來就不上心,瞧她那麼喜歡,又志在必得的樣子,兒臣不忍心奪人所愛,就送給她了。」

  宋帝的眼中浮著一抹清寒之氣,沉鬱道:「奪人所愛?是她奪人所愛!」

  我搖著他的手臂,依依道:「兒臣錯了,父皇就原諒兒臣這一回吧。父皇,笑一笑嘛。」

  他板著臉,不肯笑,在我多次逗引下,他才忍不住笑出來。

  再閒聊幾句,他就回福寧殿了。

  我躺在暖和的棉被裡,勾唇笑起來,劉婕妤,既然你有膽量收取錢財、為他人做嫁衣,我就讓你嘗嘗失寵的滋味。

  這一次,宋帝足足有三個月沒有踏足驚鴻殿,想必劉婕妤也猜到了是我在背後搞鬼吧。

  經宋帝首肯,在完顏亮離開臨安五日後,我出宮到普安郡王府玩玩,當是散散心。

  二哥在府中等我,我坐著轎輦出宮。

  雪已停,日頭終於衝破萬重雲層的遮蔽,當空朗照,萬丈光芒灑照寰宇,陰霾的冬日展現出一抹明媚之色。空氣清冽,寒意刺骨,我裹得嚴嚴實實,不過心情很好。

  街邊堆著不少積雪,地面濕滑,轎夫小心翼翼地走著,擔心把我摔了。

  去普安郡王府只是障眼法,我打算先到處逛逛,就讓二哥在府里等著吧。前陣子他說城中新開了一家酒樓,天南海北的菜色都做得相當地道,我先去嘗嘗。

  那幾個轎夫兼侍衛在二樓大堂守著,我和懷瑜在雅間等菜上桌。她眉心緊蹙,五官都揪到了一起,右手捂著小腹,好像身子不適。我問:「你怎麼了?腹痛?」

  懷瑜有氣無力地回道:「公主,奴婢昨晚小腹不適,去了好幾趟茅房,今日一早好了一些,就隨公主出宮,沒想到現在又開始了。」

  「你先去茅房,待會兒找個大夫給你瞧瞧。」

  「謝公主,奴婢先去了。」她彎身捂腹,趕緊去了。

  出了雅間,我吩咐一個侍衛去最近的醫館找一個大夫來,然後回雅間。卻沒想到,剛進雅間,身後就冒出一人,捂住我的口鼻,死緊死緊的。我拼力掙扎,想揚聲喊人,可是,身後的人力道太大,一臂箍著我的身,一掌悶住我的嘴,不讓我叫出聲。

  片刻後,我聞到一股古怪的香氣,暈了過去。

  不知昏迷了多久,我恢復了一點點意識,拼力清醒過來,卻總也醒不來。迷糊中,好像有人緊抱著我,接著上馬,將我攬在身前,揮鞭疾馳,此後,我又陷入黑暗中。

  徹底清醒的時候,是在夜裡。

  我躺在一張簡陋的硬床上,一盞燭火照亮了這間家徒四壁的屋子。

  這是在哪裡?難道我已經不在臨安城?是誰把我帶到這裡?

  掙扎著坐起身,可是,四肢乏力,全身軟綿綿的。我想起之前的迷香,看來擄我的男子下了重藥,讓我昏迷這麼久才醒來,糟糕!是誰擄我?

  完顏亮?

  心劇烈地跳起來,寒意從腳底竄起,瞬間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不是北歸了嗎?怎麼還在臨安城守株待兔?一定不是他!不是他!

  可是,推門進來的男子,粉碎了我的希望。

  完顏亮進屋,隨手掩上門,手中端著一碗粥,面上漾著璀璨的笑,朝我走來。

  這個地府閻羅為什麼不放過我?為什麼非要我不可?為什麼……

  我下意識地往裡側蹭著,心緊緊揪著,縮成一團。

  「阿眸,餓了吧,這是朕勞煩王大媽做的肉絲粥,朕餵你吧。」他坐在床沿,和顏悅色地說著。

  「不必。」我用力地抓著棉被。

  「你身上無力,還是朕來伺候你。」完顏亮擱下那碗肉絲粥,扶我坐起來,還為我蓋好棉被,不讓我凍著,然後端起肉絲粥,舀了一勺,遞在我唇邊,含笑、溫柔的口吻完全不像一個冷酷、嗜殺的帝王,「不燙也不涼,正好入口,快吃吧,別餓著肚子。」

  我張口吃了,他一勺勺地喂,我一勺勺地吃,一時無言。

  填飽肚子,才有力氣抗爭、逃跑,否則,縱然有心也是無力。

  他穿著簡便的墨藍色短衣,宋人髮式,瞧不出來他是金人。雖然他看起來像鄉野農夫,但是,這身粗布衣裳掩不住他的俊美、氣度,他那種天家貴胄的貴氣與氣宇超脫的氣度是與生俱來的。

  一大碗肉絲粥落腹,身上暖烘烘的,手足熱起來,我覺得身上有了一點力氣。

  完顏亮笑問:「若還想吃,朕再去盛一碗。」

  我搖頭,「飽了。」

  他拿碗出去,很快便回來,關上門,逕自脫下斗篷、外袍和烏皮厚靴,我緊張地握拳,懼意在心中聚集,隨之擴散,竄向四肢……

  怎麼辦?

  眼下手足無力,如何阻止他?

  他掀開棉被,側摟著我,「睡吧。」

  一定有法子阻止他的!一定有!

  完顏亮擁著我躺下來,我枕著他的右臂,他的左臂勾著我的腰,他身上的熱度透過衣物燙著我的背,我全身緊縮,不敢動彈,哪有睡意?與他這般親密,怎敢睡得著?

  冬夜寂靜,過了半晌,我微微掙了一下,「陛下若是乏了,就先歇著吧。」

  他移開右臂,撐起身子,俯視我,目光沉實,一雙俊眸涌動著可怕的欲色。我心慌意亂,腦子疾速轉著,閃過幾個念頭,卻沒有一個稍微可行的。

  他的指尖輕撫我的鬢髮,撫過娥眉、鼻子、臉腮,來到唇瓣,輕緩地摩挲。

  我強迫自己冷靜、再冷靜。

  完顏亮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唇上,輕吻我的手指。

  觸感輕柔,心跳加劇,怎麼辦?

  如果我不那麼任性,不出宮,也許就不會讓他有機可趁,就不會被他擄了。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錯,是咎由自取,是活該!

  他的眸子燒著了,情火燎原,燒到臉上,一發不可收拾……我看著他慢慢俯身,看著他攫住我的唇,看著他的眸緩緩閉上……我暗自使力,然而,對他來說,那只不過是很微小的抵抗,他無須耗費一成力道就讓我繳械投降。

  他封鎖了一切,不讓我有喘息的機會;口舌之間的攪纏從容不迫,他一步步地攻陷,等到霸占了所有,便開始摧枯拉朽般地蹂躪、踐踏。

  只覺得濕熱、滑膩,我無法克制地噁心起來。

  也許他察覺了我的異樣,饒過我,關切地問:「怎麼了?」

  我連忙捂嘴,「呃」了一聲,「許是剛才吃多了,想吐。」

  「剛剛不是好好的嗎?」完顏亮的唇角浮出一抹竊笑,「是不是朕的吻太過激烈?」

  「不是。」我又窘又怒,別過臉。

  「既然不是,那便繼續。」

  他的唇再次落下來,就在靠近之際,我及時地避開,讓他落空。

  我立即道:「陛下不是早就北歸了嗎?怎麼又折回臨安?」

  他的淡笑如狐狸那般狡猾,「那日朕離開臨安,夜裡又秘密回城。」

  我的讚美並非出自真心,「陛下布局精妙,佩服!佩服!」

  「既然你想知道,朕就告訴你。」完顏亮的手輕輕捻著我的耳珠,「在臨安,只有你認識朕。那日進宮見你之後,朕就猜到,你會有所行動。那些刺客撲了個空,朕安然無恙,沒有命喪臨安,你是不是恨得咬牙切齒?」

  「那不思進宮興師問罪,是你授意的?」

  「無須朕授意,他也會去興師問罪。」他解開我腰間的腰帶,「朕原本以為是宋帝下旨的,沒想到他什麼都不知道,那麼,是你指使趙璦派人去殺朕。」

  「對,是我!」他太精明了,什麼事是他猜不到的?我何必否認?我問,「接著,你讓那不思辭行、北歸,就是為了今日神不知鬼不覺地擄走我?」

  「就算你不出宮,朕也有法子將你偷出宮!你恨朕,不願嫁給朕,朕就把你綁到金國!」他解開我的中單,舉止雖不粗暴,卻也帶著一股狠勁,「很快,朕就帶你回上京,你依然是朕的元妃;待時機成熟,朕冊你為後。」

  父皇會派人來救我的,二哥也不會眼睜睜看我被擄到金國。

  完顏亮的唇角勾起一抹狂妄而邪惡的笑,「等你父皇知道你被朕擄走,我們已經遠離臨安;再者,你父皇派來的追兵,永遠找不到我們。」

  心下微驚,我面不改色地問:「為什麼?」

  他並不想瞞我,「那些侍衛喝過酒樓的茶水,昏迷兩個時辰才會醒來;你的侍女去了茅房,被朕的人打暈,綁在一間暗無天日的房裡;待他們回宮通風報信,朕已經帶你離開臨安。也許你父皇猜到你被朕擄走,派兵往北追,但你父皇絕對想不到,朕往西走。」

  他的心計,太可怕了!

  他聰明絕頂,早有精密的部署,父皇在急亂中必然猜不到他奇詭的心思。

  怎麼辦?我當真被他帶往金國?

  父皇,二哥,你們一定要冷靜一點,不能亂了分寸啊……

  完顏亮扯開我貼身的衣物,「朕早就知道會走這步棋,只是沒想到,你對朕的恨這麼深!你恨不得朕死!」陡然,他扼住我的咽喉,「你巴不得朕立即死在你面前,是不是?」

  「是,我恨不得刺你千百刀!」咽喉被掐住,呼吸難以為繼,我艱難地擠出話。

  「朕為你做盡一切,犧牲了這麼多,你一點也不領情?一點也不感動?」他勃然震怒,目眥欲裂。

  「做盡一切?你所謂的做盡一切,是算計、陰謀、欺瞞,你用心愛過我嗎?你用了這麼多心計,根本不是用心愛我。」我譏諷地笑,怒火上腦,臉腮和脖子燙得有如火燒,「就算你以後位、江山為聘,我也不稀罕,我絕不會嫁給你!」

  聞言,完顏亮面色劇變,眸中的怒火突然爆開,燒紅了他的眼和臉,焚毀一切。他用力地扼著我的脖子,氣息斷了,眼前漸漸模糊,我慢慢閉眼,他的臉龐被黑暗吞沒……

  靜寂如死。

  賭,他只是一時怒氣,不是真的想扼死我。

  就在魂魄即將遠離的時刻,緊扼咽喉的那隻手終於鬆開,我劇烈地喘氣,心想,他到底不捨得我死。他的鼻息粗重如牛,死瞪著我,眸光如火,火勢卻漸漸小了。

  那種死亡來臨、災難滅頂的感覺,太可怕。

  完顏亮狠戾道:「你休想有人來救你!」

  好痛!

  我推他的手,可是無法撼動他分毫;他的唇舌落在我的脖頸,猶如刀鋒划過,立即見血,銳痛瀰漫開來……我奮力掙扎,打他,推他,摳他,拼了所有力氣,卻無濟於事。他是一隻被我激怒的猛豹,此時此刻,執著於征服我。

  他壓制著我,讓我動彈不得,濕滑的唇舌啃噬我乳上的紅鸞,絲絲縷縷的痛刺激著我,我咬緊牙關,閉著眼,集中精神想對策。

  不該激怒他,不該說那些話,現在我應該怎麼做才能令他罷手?

  完顏亮扔了衣袍,赤身對著我,緊實的上身閃著小麥色的芒色,燙著我;眼前這張冷厲的臉龐布滿了欲色,這雙眼眸跳躍著兩簇火焰,下一刻就會連同我一起燃燒。

  再不阻止,就來不及了。

  「你再傷害我一次,此生此世,我只會恨你,至死不休!」我睜眼,用恨毒了的目光瞪他,用未曾有過的口吻威脅他,怨恨,決絕。

  「你本來就恨朕,朕不介意你的恨再多一點。」他的眼神陰鬱得嚇人。

  「陛下請便,你帶回去的,將會是我的屍首!」感覺得到,自己的目光陰寒如冰。

  「就算是屍首,朕也要帶回去!」他冷鷙道,咬著牙,一字、一字地從齒縫中擠出來。

  雖然這麼說,完顏亮還是暫時放過我,為我整好衣袍,摟著我睡覺。

  這一次,我賭贏了——他不想加深我對他的恨,想要我不恨他、喜歡他。

  半晌,他再次支起身子,靜靜地俯視我,「阿眸,你贏了。」

  我不語,不動聲色地想,他看透了我的心思,知道我在賭。

  他的臉在我眼前慢慢放大,輕觸我的唇,冷邪道:「回到上京,就由不得你了。」

  心怦怦地跳,我握緊拳頭,所幸他只是吻我,片刻後就躺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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