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再相見,蒼山負雪,浮生未歇
2024-04-29 22:33:33
作者: 端木搖
無顏給我的驚喜太大,以至於有驚無喜,變成了絕望。
大哥,為什麼你也是金人?為什麼不救我?為什麼對完顏亮否認你對我有情?為什麼……難道就因為完顏亮是你的陛下?就因為你是臣、不能與君抗爭?
是啊,明明死路一條,為什麼還要飛蛾撲火?
大哥,我明白你的難處,可是我不會原諒你,我恨你!
完顏亮奪了我的清白、毀了我,我恨他,但我更恨你!
就在火燒火燎的恨意中,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不知睡了多久才幽幽轉醒。即使是在夢中,我也清晰地感覺到,無顏的態度與言辭,化成一柄鋒利的刀,削著我的血肉,一片片地削下來,這種凌遲之痛令人幾乎近崩潰。
殿中點著宮燈,外面已是暗黑如墨。
羽哥走進來,再點三盞宮燈,使得寢殿明亮如晝。明哥端著熱粥和湯藥走過來,柔聲道:「才人,該進膳、服藥了。」
「出去!」我呵斥道。
「才人,您不能不進膳、服藥呀,陛下說了……」明哥又搬出完顏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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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滾出去!聽見沒有?」一提起完顏亮,我就恨意難消,滿腔都是烈烈的怒火,「我不吃藥!滾啊!」
「才人冷靜點兒。」羽哥的眸光微微一轉,含笑道,「既然您不進膳、也不服藥,那先擱著,好不好?」
我霍然起身,出其不意地推明哥手中的木案,剎那間,木案和瓷碗飛出去,跌落在地,碎裂成片,米粥和湯藥撒了一地。明哥嚇得花容失色,看看狼藉的地面,又看看我,驚懼地垂頭。
羽哥也嚇了一跳,卻很快鎮定下來,「才人息怒,都是明哥服侍不周,激怒才人,奴婢一定會稟報陛下,讓陛下重重罰她。」
我怒目而視,吼道:「都給我滾!沒我的傳喚,誰也不許進來!」
也許羽哥瞧出我真的動怒,和明哥匆匆收拾了宮磚上的碎瓷片就退出寢殿。
我坐回被窩,激憤的情緒緩緩平復。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方才發那麼大的火,那時那刻,我真的很想吼,真的不想有人打擾我,真的不想再聽到「完顏亮」三個字,只想一個人靜靜地待著。
看著鳳履,眼眶酸澀,淚水不知不覺地流下來。
大哥,你不是金陵人氏,你家也不是做什麼買賣,你是完顏亮的臣子,是金人。
忽然,寢殿裡響起腳步聲,有人慢慢地靠近我,我轉眸望去,心痛成海,淚落如雨。
大哥……
無顏,不,他再也不是我的大哥,再也不是臨安、汴京的無顏,而是金人烏祿。烏祿坐在床沿,默默地凝視我,那纖長的眼睫微微顫動,那黑亮的俊眸泛著晶瑩的水光,那深刻如削的側臉如雕如琢,仍然像昔日那般迷人心智,是我最深、最深的迷戀。然而,一切皆已改變。
俊顏依舊,人卻已經不是那人。
「為什麼不進膳、不服藥?」他終於開口,嗓音沉啞,仿似飽含痛意。
「我與你相識嗎?」我竭力裝得冰冷無情,淚水不斷地滑落,「我是才人,這是後宮妃嬪的寢殿,你是外臣,怎能隨意進出?」
「三妹,聽大哥的話,進膳,服藥,好不好?」烏祿的聲音越發低沉,滿目、滿臉的痛惜。
「我不認識你。」我疏離道,鼻音濃重。
「你這樣,大哥很難過……」他語聲悲愴,「大哥只希望你想開一點,好好地活著。」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滾!」我吼道,「滾啊!」
烏祿不走,我再也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失控地推他,聲嘶力竭地吼:「滾啊……」
他扣住我的雙臂,制住我,「三妹,冷靜一點……你聽我說……」
我奮力地掙扎、推他,他變了,不再是我的大哥,不再是我認識的無顏,我不要和他說話,不要!然而,我的身子早已掏空了,沒多少力氣,沒兩下,他就製得我毫無反擊之力,動彈不得。
委屈,懼怕,無助,悲痛,這幾個月來所經受的一切,一起湧上心頭,我趴在他肩頭,嚎啕大哭。他任我哭,一語不發,待我哭完才為我拭淚,仿佛仍如以往。
可是,到底不一樣了。
「三妹,無論如何,你要好好活下去。」烏祿鬆開我,憐惜地看我,「你面色蒼白,氣虛體弱,再不好好調養,會落下病根。」
「陛下在外殿?」我問,以完顏亮多疑的秉性,絕不會讓大哥一個人進來。
他頷首,忽而一笑,「陛下對我說,往後會好好待你,即使陛下有其他妃嬪,也不會冷落你,你放心。」
我冷冷地勾唇,「那麼,陛下打算冊封我什麼?」
他眸光一閃,似有一抹苦澀飛掠而過,「陛下說過了,先冊封你為元妃,日後再冊封你皇后。」
我嘲諷地笑,「那便要謝陛下恩典了,我沒想到的是,文武雙全的無顏公子,竟然是金人。你兩次不告而別,想來不是家中有要事,而是急著回金國吧。」
「過去的事就不提了,總之是我不好。」烏祿的臉龐恢復了平靜,不再有痛惜的神色,「三妹,你我有緣相識,結義為兄妹,是我的榮幸。此生此世,三妹有什麼吩咐,做大哥的一定會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除此之外呢?」我知道,完顏亮就在外殿,他不好把話說得太明白。
「你我相識的一點一滴,大哥會銘記在心,永世不忘。」他的眸色出奇的堅定,「三妹的一顰一笑、才智聰慧,大哥不會忘記。」
「是嗎?無論是臨安,還是汴京;無論是無顏,還是烏祿;無論是游湖,還是遊河,都無關緊要,我已經慢慢地淡忘。我只記得,二哥為了救我,受了刺客一劍;只記得,二哥在別苑為我彈奏那首《月出》,情真意切;還記得,二哥為了哄我開心,特意買來紅豆白玉露,在湖畔掛滿了一盞盞精緻的木蘭花燈。其他的一切,我已經遺忘。」我淡笑而語,每說一句,心口仿佛就痛一次。
「如此,甚好。」烏祿一笑,俊眸中似有些許苦澀,「三妹行事果斷從容,是好事。」
「我乏了,大人還有事嗎?」
他站起身,掩藏起所有的情緒,面平如鏡,「才人好好歇著,臣告退。」
我用眼角餘光看見他微微一禮,轉身離去,步履如風。
那抹軒昂的人影,終究消失在迷離、模糊的昏紅光影中。
大哥,如此,甚好。
大哥,就算你對我曾經有情,但你在完顏亮面前否認了,那麼,你我之間的一切,就此煙消雲散。
大哥,我已經是完顏亮的人,再也配不上你了。
大哥,我不知道自己是恨你多一些,還是愛你多一些,抑或是又愛又恨……
片刻後,我抹去淚水,因為完顏亮進來了。
我呆若木雞,他坐在烏祿剛才坐的地方,目光沒有離開過我的臉。我是否哭過,是否心痛,他必定瞧得出來,根本騙不了他。然而,他怎麼看待,我無所謂了。
半晌,他捉住我的手,輕輕揉著,「烏祿欺負你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
「我在臨安和大哥相識,我以真心待他,沒想到他騙我一次又一次,就連他是金人也騙我。」淚水再次湧出,我啞聲道,「我對他太失望了。」
「他這般欺瞞,的確該死。」完顏亮笑道,「不過,宋金兩國本就不睦,他喬裝成漢人去臨安,自然不能以真名與人交往。你在外遊玩,不也是用假名嗎?」
「話雖如此,他也不是好人,騙我這個、騙我那個,是大壞蛋。」我氣得鼓起雙腮。
「那不如這樣,有關烏祿的一切,朕告訴你,如何?」
「陛下隨意。」我氣呼呼地看向別處。
他說,烏祿的漢名叫做完顏雍,他和烏祿的父親是同父異母的兄弟,他們的祖父是金太祖。因此,他們是堂兄弟。年少時,他們都在軍中歷練過,參與過對宋的戰役。先帝在位時,完顏雍被封為葛王,為兵部尚書。
原來,我認識的無顏公子,竟然是金國宗室子弟,擁有高貴的血統與尊貴的身份。怪不得,他的身上總有一種令人無法忽視的高貴。而二哥趙琮,渾身上下也縈繞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貴氣,難道二哥也是宗室子弟?是大宋宗室?
不會吧。
完顏亮的目光犀利得很,「阿眸,方才我隱約聽見你們說到什麼二哥、紅豆白玉露、木蘭花燈,是什麼?二哥是誰?」
我緩緩道:「當時在臨安結拜,共有三人,我,大哥,還有二哥。」
「你二哥是什麼人?」
「我也不知道,應該也是假名吧。」
「那紅豆白玉露和木蘭花燈呢?」他追問道。
「紅豆白玉露是臨安的一種甜品,風味獨特,很好吃。木蘭花燈就是製成木蘭花的花燈,精緻漂亮。」我解釋道。
完顏亮笑著點頭,雙眸閃閃發亮。
再聊幾句,他就讓我早點就寢,然後離開了蒹葭殿。
緊繃的身子鬆懈下來,我躺在被窩裡,一時間沒了睡意。
之所以好言好語地應付他,是因為,我不想讓他對我和烏祿的兄妹關係有所懷疑。
既然太醫和完顏亮認定我身患郁證,那麼,我就發作給他們看。
兩日後,詔書下,完顏亮冊封我為元妃。
羽哥說,冊封典儀定在三日後舉行。明哥說,在金國,元妃的位分比貴妃、惠妃高。她們興高采烈,說陛下待我這份心意、這份情,就是不一樣,是其他妃嬪無法相比的。
我坐在床上,唇角微勾,勾起一抹漠然的笑。
這三日,我「聽話」地服藥、進食,宮人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完顏亮陪我說話、開解我、逗我笑,我不言不語,唇角掛著若有若無的笑意。
冊封這日,天蒙蒙亮,羽哥、明哥就叫醒我,為我梳妝打扮。
穿戴好金國皇妃的冊封吉服與冠飾,坐上肩輿,我來到冊封大殿。遠遠的,我望見,大殿正中的完顏亮身著華貴、莊重的帝王冠冕,完全彰顯出他威懾眾人的王者氣度。他看著我一步步走向他,滿目欣喜與驚艷,滿面期待與歡悅。
然而,站在他左側的一個男子吸引了我的目光,完顏雍。
他一身官服,仿佛一身正氣,令人無法忽視。他的臉龐平靜得近乎於冷漠,好像對他來說,我是一個毫不相干的人。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在我眼中,他比完顏亮更有一種令人折服的氣度,似乎更顯龍章鳳姿的帝者風範。
完顏雍也望著我,可是,他的眼眸沒有我,空洞得如同萬丈深淵。
按理說,他不會出現在今日的冊封典儀上,但完顏亮跟我說了,他與我是結拜兄妹,就破例讓他進宮看我冊為元妃的風光時刻。
走過去,一步,一步,我堅定地走著,緩唇微笑。
完顏亮握住我的手,微笑道:「今日起,你便是朕的元妃。」
我回以淡若無物的笑紋,接著,他抬起右臂,手指微動,示意冊封典禮開始。
典儀官朗聲念著頌辭,我稍稍側首,看向完顏雍。他的目光也凝落在我臉上,來不及迴避,我看得清楚,他那雙俊眸盛滿了太多、太複雜的情緒,染了痛意、悲傷與無奈。
剎那間,心中劇痛。
在我看不見的時候,他才流露出真情實意,我就知道,他故意隱藏了自己的內心。
大哥,今日今時,縱然你想救我,也是有心無力;可是,我還是無法原諒你——你救不了我,就眼睜睜地看著我成為完顏亮的女人、妃嬪嗎?
那麼,我唯有自救。
突然,我笑起來,像痴傻的人那般嘻嘻地笑,往後退幾步,取下發冠上的珠釵、金鈿,扔在地上,接著解開吉服……所有人驚異地看著我古怪的舉動,紛紛後退,完顏亮又驚又怒,眉頭緊皺,「阿眸,你做什麼?」
「不要過來!誰都不許過來!」我發狠道,將金簪抵在脖頸,「誰敢過來,我就死給你們看!」
「阿眸乖,冷靜點,朕不會傷害你……今日是你冊封的好日子,你要乖乖的……」他放低聲音安撫道。
「你不是人,你是畜生!」我罵道,又嘻嘻地笑,扯著衣袍,「我不要戴這麼重的東西,也不要穿這麼難看的衣袍,我不要!什麼冊封?狗屁!我不稀罕!」
「好好好,不戴,不穿,不冊封,朕依你……朕帶你回殿,好不好?」我一發瘋,完顏亮就沒轍,只能事事依我。
「我不跟你回去,你是壞人,是禽獸!你總是欺負我,我不想再看見你,滾!」我嗔怒地罵道。
他看向完顏雍,以眼神示意他,我知道,他命完顏雍前後夾擊,抓住我。
我立即奔向大殿左側,揮著金簪,宮人四處逃散,頓時,殿中亂成一團。
完顏亮大喊,讓宮人都出去,我趁亂跑到大殿的祭案前,他和完顏雍、幾個內侍圍著我。
完顏雍試圖與我親近,「三妹,我是大哥,你不記得了嗎?大哥陪你玩,好不好?」
我拿祭案上的糕點與瓜果扔他們,道:「你不是大哥,大哥才不穿你這樣的衣袍,你是金人,我恨金人,金人都是大壞蛋!是禽獸!」
一個個地扔,完顏亮和完顏雍不停地閃避,叫苦不迭。
「阿眸,不要扔了,你想怎麼樣,朕都依你。」完顏亮以退為進地蠱惑我,「你說,朕聽著。」
「你們都是大壞蛋,我不想再看見你們!」我氣鼓鼓地瞪他們。
「好好好,不見就不見,那你得回宮才能見不到朕呀。」他滿口答應,賠笑道,「不如朕讓宮人送你回去,好不好?」
「你們都滾出去!滾得遠遠的!」
「好,滾得遠遠的!」
宮人退出去,他和完顏雍最終也離去,只剩我一人。
這場鬧劇,就這麼告終,不到半個時辰,我走出來,在宮人的引領下回蒹葭殿。
雖然冊封典儀變成一出鬧劇,成為妃嬪與宮人的笑柄,但我不介意,我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雖然沒有正式冊封,然而,我是完顏亮的元妃已成事實,板上釘釘,無法更改。
接下來,他每日都來看我,陪我用晚膳,說話小心翼翼,哄我,寵我,將我捧在手心呵護。
每日,他都送來一些奇珍異寶,博我一笑,但我從未笑過,甚至摔爛那些價值連城的珍寶。
「阿眸,這串珊瑚手鍊,喜歡嗎?」他總是這麼問。
我沒回答,拿起珊瑚手鍊,直接扔出去。
他不生氣,也不心疼,只道:「既然你不喜歡,那朕再去找一些更賞心悅目的奇珍異寶給你玩。」
連續五日,完顏亮都是如此,討我歡心。
第六日,他興沖沖地奔進來,氣喘道:「阿眸,朕保證,稍後宮人送來的珍寶,你一定會喜歡。」
我沒想到,他竟然讓宮人做了一盞木蘭花燈,和臨安上元節完顏雍送我的那盞一模一樣。
若非完顏雍告訴完顏亮木蘭花燈的形狀,金國宮人絕對做不出一模一樣的花燈。
一怒之下,我拿起木蘭花燈,摔在地上,一腳踩上去,踩個稀巴爛。
完顏亮瞠目結舌,一臉的難以置信。
第九日,他又送來一碗甜羹讓我品嘗,我看了一眼,就知道是紅豆白玉露。
這碗紅豆白玉露,和臨安的紅豆白玉露還真像,不知道味道是不是一樣,這必然又是完顏雍說的做法。
我微微一笑,端起瓷碗,揚手扔出去。
完顏亮驚愕地問:「你怎麼不嘗嘗?阿眸,你不是喜歡木蘭花燈和紅豆白玉露嗎?」
「若是在臨安,我自然喜歡,這裡是金國,仿製的,我討厭!」
「阿眸,這些都是朕的心意,朕只希望你開心一點。」他的眸光仿若浸滿了水,萬分凝重。
第十一日,他再次來到蒹葭殿,眉宇間攏著燦爛的笑意,指著宮人手中的古琴,「這是朕命人千辛萬苦才找到的古琴,琴首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青鸞,因此這琴叫做『飛鸞』,琴音極佳,朕奏一曲給你聽,好不好?」
我不置可否,完顏亮就坐在琴案前,看我一眼,開始奏曲。
的確,這古琴極好,以老杉木製成,那隻青鸞色澤鮮麗,鸞羽欲飛,琴音錚錚淙淙,如流水擊石,若珍珠落盤,似劍鋒錚鳴,令人沉溺其中。
我聽出來了,他彈奏的是《月出》。
我怒極,又是完顏雍的主意。我捂著雙耳,吼道:「不要彈了。」
琴音戛然而止,完顏亮走過來,愁苦地問:「阿眸,怎麼了?是不是朕彈得不好?」
「我不想聽……我不想看見你……你滾……」我崩潰地喊,使勁地跺腳,只要他在面前,我就無端地生氣,無法控制自己。
「阿眸,不要這樣。」他握著我的雙臂,「你告訴朕,你想要什麼,朕一定為你辦到。」
「我不想看見你!你立刻從我面前消失!」我激烈地掙扎,聲嘶力竭地吼。
完顏亮無奈地離去,一步一回頭,直至我大吼一聲「滾」,他才快步離去。
我不再緊繃,回到寢殿,坐在床頭,發呆。
第十五日,他又送來一件珍寶,自信地笑,「阿眸,你一定會喜歡。」
他讓我坐在床沿,接著他掀開宮人端著的木案上的紅綢,映入我眼帘的是一雙珠光流轉的玉履。不得不承認,這雙玉履精美得奪人心魄,綴滿了瑪瑙珍珠,可謂巧奪天工,比完顏雍送給我的那雙金縷鑲玉鳳頭履還要好看。
這一次,完顏雍有沒有出謀劃策?
「阿眸,喜歡嗎?」完顏亮審視我的面色,笑道,「穿在你腳上,一定很美,朕為你穿上試試。」
話落,他蹲下來,為我穿上那雙玉履。
我思忖著,他送給我玉履,是想代替那雙鳳履在我心中的位置嗎?
大哥,你知道嗎?你送給我的鳳履,誰也不能取代。
「很好看,很美,阿眸,你覺得呢?」完顏亮愉悅地笑,坐在我身邊,握著我的手。
「是嗎?」我脫下玉履,走到書案,拿起硯台,砸在玉履上。
頓時,那些珍稀、美麗的瑪瑙、珍珠碎裂開來,粉末四濺。
他奔過來,驚叫道:「阿眸,你做什麼?」
我繼續砸著,他搶了玉履,橫眉瞪我,怒火在眼中跳躍,看來已經動怒了。
不知從哪裡來的一股力量,我也瞪他,絲毫不懼。
完顏亮的眼中傷怒交加,沉聲道:「朕為你做盡一切,討你歡心,將你捧在掌心,你不領情就算了,為什麼還要毀了朕的心思?」
「滾!」我歇斯底里地叫道。
「你——」他扣住我的手腕,就像一隻被激怒的猛獸,正發泄他的雷霆之怒。
手腕很痛,好像快斷了,我咬唇忍著,他的手背青筋凸現,逐漸加力,好似一定要折斷我的手腕。
最終,他鬆開我的手,憤憤地離去。
接下來的兩日,羽哥和明哥不時地勸我,勸我想開些,不要再頂撞陛下,更不能激怒陛下,否則吃苦的只有我自己。
羽哥語重心長地說道:「元妃,陛下還從來沒有對哪個妃嬪這般好,賞賜奇珍異寶不說,還好聲好氣地哄著。倘若是其他妃嬪頂撞陛下、對陛下不敬,陛下早就賜死她們了。」
明哥也勸道:「可不是?元妃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呢,就算陛下之前對您有點過分,但如今陛下對您可好了,這可是萬千寵愛、聖眷優渥,其他妃嬪羨慕還來不及,元妃不要再把陛下趕出去了。」
我怒斥一聲「閉嘴」,她們就不再喋喋不休了。
之後,完顏亮不再來蒹葭殿,只囑咐太醫為我把脈、治病。我按時服藥、進膳,希望康復得快一些,而他沒來的這些日子,我覺得心情沒那麼糟糕了。
三月,江南和小島早已春意盎然、桃紅柳綠,金國的上京位處東北極寒之地,春日來得遲,風中還有些許瘮人的寒意,蒹葭殿的前庭倒是出現了一點春意與翠色。
這日,羽哥和明哥極力勸我到前庭看看春光,我也想儘快痊癒,就披上禦寒的輕裘出了寢殿。
前庭植有多種樹木,雖然春日遲遲,幾日前仍然光禿禿的枝梢竟然抽出綠芽,翠盈盈的嫩芽在乍暖還寒的風中搖曳,煞是可愛。
「花苑的桃花、杏花已經開始結苞,待四月開花後,元妃去賞花吧。」羽哥見我心情不錯,趁機勸道。
「是啊是啊,桃花、杏花,還有其他花兒,迎風怒放,一片花海,可好看了。」明哥笑道。
許是完顏亮命她們勸我多出來走動,讓心境、精神開朗一些,她們才這麼賣力。
我不置可否,仰頭望著幾隻大鳥從湛藍的天空飛過,天高雲淡,心生嚮往。
一行人踏進宮門,為首的是兩個艷麗的年輕女子,身穿華貴的宮裝,應該是完顏亮的妃嬪。
羽哥低聲對我道:那個披著雪白狐裘、姿容美艷的女子是貴妃大氏,那個內穿桃紅宮裝、容色嬌媚的女子是修容耶律氏。明哥不屑道:若非元妃病著,貴妃大氏就不會那般得寵,也就不會那麼囂張了。
我心中冷笑,她們得寵與否,與我無關。
貴妃和修容站在我面前,淺笑盈盈,略略低下螓首,齊聲道:「見過元妃。」
身後的宮人向我行禮:「奴婢參見元妃,元妃萬福。」
羽哥、明哥也屈身行禮,「奴婢參見貴妃、修容,貴妃萬福,修容萬福。」
我暗自思量,我幽居養病,這二人來做什麼?
這二人應該都是北人,身形高挑纖瘦,不若大宋女子的纖巧嬌弱。貴妃較為美艷,尤其是那雙蘊著風情萬種的眼眸,仿佛能夠勾魂奪魄,只消她看一眼,男人就都為她軟了筋骨。修容的身形略小一點,嬌媚可人,明眸皓齒,是男人都會一見傾心。
「不見不知道,見了才知道傳言真假,元妃果然生的瓊姿玉骨。雖然傷病在身,卻是風姿楚楚,哪個男人見了這堪比西施的嬌弱女子,哪個不愛憐、不痛惜?」大貴妃拿捏著嬌滴滴的嗓音,故意拖長了音調,顯得分外妖嬈。
「是啊,難怪陛下對元妃恩寵有加。」耶律修容含笑附和道,「姐姐,元妃這等人物,陛下自然心疼、寵愛,嬪妾只能望眼欲穿了。」
我仍然不語,因為我還瞧不出她們來此的目的。
大貴妃臉上的笑容仿如春光燦爛,「元妃,陛下時常提起你,我早就想來看望元妃,不過陛下說了,元妃需要靜養,不能打擾,我就拖到今日才來。元妃,你我同是陛下的女人,往後應當多多來往,也好增進姐妹情誼,是不是?」
耶律修容抿唇笑道:「可不是?自家姐妹,不必客氣,嬪妾與姐姐時常在一起閒聊、玩兒,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都是一同分享,元妃可不要跟嬪妾見外才好呢。」
「啪啪」兩聲,大貴妃柔白的雙掌拍兩下,後面的宮人便上前幾步,手中捧著綾羅綢緞、玉器和金銀珠釵等物。她的臉上洋溢著慷慨大方而炫耀式的微笑,「這些閒物都是陛下賞賜的,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元妃是新進的姐妹,我這做姐姐的,自當借花獻佛,祝元妃早日康復。」
「來人。」耶律修容脆聲道,指著宮人手中的一尊玉觀音,「元妃,嬪妾誠心禮佛,這是嬪妾最喜歡的玉觀音,今日就贈給元妃,觀音娘娘必會保佑元妃早日痊癒、多子多福。」
我一動不動地站著,羽哥低聲提醒我,要多謝她們的贈禮,接著和明哥上前接禮。我笑起來,在她們接過禮物之前,上前拿起一隻碧盈盈的玉鐲瞧了瞧,利落地扔出去,「這玉鐲不好玩。」
玉鐲落地,清脆的玉碎聲一如水流擊石,大貴妃睜大雙眸,面色複雜,驚詫,惋惜,心疼。
我又拿起一枚雕工精緻的麒麟玉佩,揚手扔出去,「麒麟,不喜歡。」
大貴妃想阻止,卻已來不及。
金簪、銀簪、金釵、銀簪,都被我扔掉,我一邊笑一邊扔,「這些東西都不好玩,太醜了。」
耶律修容一副莫名其妙的驚異模樣,大貴妃又心痛又惱怒,氣得直跺腳,「你怎麼把我的東西都扔了?」
「真好玩,扔東西真好玩,你們和我一起玩,好不好?」我認真地問她們。
「元妃怎麼會這樣?」大貴妃質問羽哥、明哥。
「元妃還沒康復,還請貴妃、修容不要介懷。」羽哥答道。
我抓起那匹紅緞,像一個身患失心瘋的人那樣笑著,扯著紅緞繞在貴妃、修容身上,將她們捆在一起。大貴妃著急地叫嚷:「你捆我們做什麼?放開我們……元妃……」
聽著她們的尖叫聲,看著她們驚慌的模樣,我更開心了,繼續捆著,捆得緊緊的。
大貴妃命令羽哥:「快阻止元妃……快啊……」
一整匹紅緞子正好繞完了,我笑吱吱地望著無法動彈的她們,心生一計。
羽哥勸道:「元妃,快快放開貴妃和修容。」
我應著「好」,接著重重一推,她們便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花容失色,慘叫連連。我歡快地拍著手,故作不懂事的小姑娘,「好玩,真好玩……」
宮人一窩蜂地上前,解開她們身上纏繞的紅緞子。
費了不少勁,她們在宮人的攙扶下,從地上爬起來,整著凌亂的宮裝和髮飾。
「你……你竟然這麼作弄我?」大貴妃用手指著我的鼻子,氣得面色蒼白、眉眼扭曲。
「算了,姐姐,她畢竟是陛下寵愛的元妃,我們還是先回去吧。」耶律修容精緻的小臉皺成一團白紙。
大貴妃忿忿地瞪我,隨即跺跺腳、扭過身子離去,耶律修容趕緊跟上。
我笑得歡樂,仍然拍著手,羽哥、明哥也在一旁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