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何人月下臨風處,起一聲梨塤
2024-04-29 22:31:01
作者: 端木搖
夜風沁涼,緊纏的身軀卻滾燙炙人。
完顏磐胸膛的燙熱,烙進我的心,一路燒至四肢百骸。
濃情四溢。
他死死地封住我的唇,綿密的熱吻變得強勢無比。
我從不知,他也會有霸道的時刻,宛如我是敵對的營壘,他強行攻城。
他熱烈灼人的呼吸,仿佛要將我融化,又似要將我整個人吞入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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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肢被他鎖住,我在他懷中,迎合著他,也索求著他,像是置身熊熊烈火之中。
情迷之刻,神思俱亂,心頭唯一的念頭便是:
他愛我,我也愛他。
旁的,都無關緊要。
完顏磐略略鬆開我,我低喘著,遍體綿軟。
薄刃般的唇滑至頸側,帶著烈火襲至,他用力地吮吻、噬咬。
頸側驀然一痛,我呼出聲,閃避著。
「從今往後,只有我可以抱你吻你愛撫你,你也只能愛我一人,嗯?」他低聲道,語氣不容拒絕。
心神一盪,我情不自禁地頷首。
這般霸道的話,聽來分外心酸與感動。
外袍垂落,左肩裸露,他細細地吻著我的鎖骨。
他的大手摸向我的頭,瞬間,滿頭青絲滑落,肩背絲絲的癢。
五指插入我發間,他凝視著我,眼眸纏火。
片刻後,他微微傾身,瘋狂地吻我。
暗火疾速竄起。
絲絲的酥麻如電襲來,我如火焚身,臉頰熱烘烘的,難耐不安。
全身滾燙,我迷亂地抱著他的身子,隨著他的吻而戰慄。
「湮兒,為我寬衣。」他的聲音暗啞如夜。
他的話,就像一盆冷水,澆醒了我。
我使力推開他,「不……我們不能這樣……」
他捉住我的手,迥異於尋時的淡定從容,祈求地望我,「我不想再忍了……我們早該如此,湮兒,不要拒絕我……」
他的眼中滿是痛苦與堅忍,可是,我不想再心軟,不想讓葉梓翔難堪,「你說過要娶我,那就在你我洞房花燭的那一晚,再行夫妻之禮吧。」
「不,我不想再等。」完顏磐強硬道,「我不能讓人捷足先登,尤其是那個姓葉的小子。」
「你不讓葉梓翔捷足先登,就捨得讓我在你皇叔的懷裡承歡?」
他面色一變,陰晴不定地看著我,「不要再提皇叔。」
我罵道:「心虛了,是不是?你孬種!」
他被我激怒,在我身上瘋狂地吮吻著,不管不顧,帶著一股狠厲之氣。
我拼命地打他、捶他,卻無法撼動他分毫。
他攫住我的唇,迅速攻占,如刀虐著我,如火燙著我。
「帝姬……帝姬……」
是葉梓翔的聲音,夾雜著金戈的鏗鏘聲。
我拼了全力,側首望過去,餘光望見葉梓翔正與七八個金兵激烈地打鬥。
怎麼會打起來?
難道是他望見我與完顏磐的這一幕,以為完顏磐凌辱我,這才憤而反抗、意欲衝過來救我?
「他們……打起來了。」我企圖掀翻他,卻是不得,在他的步步為營下潰不成軍。
「聽見了。」他悶聲道,繼續吻我,凌厲之氣頓時消失,唯余纏綿。
「我說過,他少了一根毫毛,我會自毀一根。」
「那臭小子真掃興。」完顏磐不樂意地爬起身,取了衣袍隨意地裹在我身上,箍著我的腰肢不讓我走,「這小子武藝不錯,不過在你眼中,不及我。」
他自負地笑起來,我瞪他一眼,掰開他的手,「要麼放開我,要麼讓你的屬下罷手。」
他好整以暇地說道:「難道你不想看看你的駙馬如何為你上刀山下油鍋嗎?放心,你的駙馬不會死的,先看看情況也無妨。」
以葉梓翔的武藝,一劍在手,那些金兵應該不是他的對手。
那些金兵善射,並不精於武藝,在他凌厲的攻勢下,多人受傷,漸漸不敵。
兩個金兵從馬上取下弓箭,毫不遲疑地對準葉梓翔射箭,神速無比。
幸好,葉梓翔警覺性高,避過利箭的襲射。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他一邊與金兵打鬥,一邊防著暗箭,勢必分散精力,破綻便暴露了。
「快去阻止啊。」我催促道。
「湮兒,你這麼擔心他,我會生氣。」完顏磐嗓音清涼。
「他受傷了,我也會生氣。」
他說得閒適如雲,「既然你生氣了,那就讓他再也不能妨礙我們。」
我憤怒,「我最後說一遍,去阻止。」
他緩緩微笑,似是一驚,「哎呀,你的駙馬中箭了。」
葉梓翔的後背和左肩分別中了一箭,力有不濟,卻仍然與金兵打得激烈,試圖突破重圍,衝到我這邊。
葉將軍,你真傻。
他的招數不顯凌亂,卻是無力為繼了。
暗寂深夜裡,清涼月光下,他為我浴血奮戰的剪影成為我永不可磨滅的記憶。
最終,完顏磐阻止了這場打鬥。
葉梓翔箭傷兩處,刀傷三處,都是皮外傷,完顏磐說沒有大礙。
完顏磐終究答應我,讓我南歸,但是要我陪他遊玩三日。
我歸心似箭,如果可以拒絕,我絕不會在金國的土地上多待片刻。
我們在附近的農家住下來,金兵嚴密看管著葉梓翔,完顏磐帶我在鄉野間遊玩。
策馬當風,暖風拂面,瀟灑快意。
仿佛回到了最初相識的那些日子,我們無憂無慮地遊玩,打打鬧鬧,好不快哉。
他總會突然吻我,溫柔而深沉地抱著我,不過並沒有像那夜失控。
夕陽西下,我們坐在草地上,望著日頭慢慢地落下地平線。
日落之美氣象萬千,西天雲海翻湧,雲霞紅彤漫天,似火燃燒。
幾隻猛鷹飛過,張狂得不可一世。
晚風悄悄,漸有涼意,他從身後擁緊我,「湮兒,很久沒有像今日這麼開心了。」
「嗯。」或許,只要放下所有的國恨家仇與心頭的羞恥屈辱,人就會輕鬆一點、開心一點,可是,誰又能真的放下?我只不過是放下一點點,不忍掃他興罷了。
「如果往後都像今日這樣,那該多好。」
「如果你當了金國皇帝,宋金變回以前的樣子,互不侵犯,你我都會快樂。」
「也許吧。」
「也許我們是在痴人說夢。」
完顏磐是金人,而金人兇殘成性、殺人如麻,從那夜他下令射殺葉梓翔近衛的舉動來看,他也不是善類,也是不折不扣的金人,秉性兇殘,殺人不眨眼。
他好像在我脖子上戴著什麼,我伸手一摸,摸到一個久違的東西,「阿磐,你給我帶什麼?」
他道:「象牙骷髏墜子,戴好了,不許拿下來。」
我仍然記得,在汴京城外的金營,就是因為象牙骷髏墜子,我與他終於相見,終於知道了彼此的真正身份。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象牙骷髏墜子,一直以為是完顏宗旺收藏著,卻沒想到回到完顏磐手裡。
兩年前的事,歷歷在目,卻又好像遙遠得令人感慨唏噓。
完顏宗旺,是我與他之間不可碰觸的傷口。
半晌,他道:「那次你眼睛失明,我去看你,你說了一些決絕的話。那夜,皇叔來找我,把象牙骷髏墜子還給我,說是你托他還給我的。」他頓了頓,苦笑,「那時候我很傷心,不過後來一想,又覺得也許不是你的意思,而是皇叔故意的,讓我們互相怨恨,讓我們死心。」
「他一見到這墜子,就認出是你的東西,但是他沒有跟我說,我認識的阿磐就是他的侄子完顏磐。他拿走了墜子,我發現後去帥帳找他要回來,就在那裡遇上你。」
「上天的安排很奇妙,很不可思議。」
「湮兒,我從來放棄過你,如果有,那也只是暫時的放手。」完顏磐合身抱著我,沉沉的聲音里有著濃濃的無奈與悲愴,「我看得出來,皇叔這半生,唯一喜歡的女子,就是你,因此,他不會放手。在金國,即使皇叔死了,也輪不到我當皇帝,那麼我只能等,只能慢慢籌謀,只能等著有朝一日把你搶回來。」
我終於明白,這兩年來,他的冷漠,他的轉身,他三番兩次將我送回完顏宗旺的身邊,他在我陷入險境時的突然現身,都是刻意的,不是偶然的。
他揉著我的手,「在沒有十足把握前,我只能裝作捨棄了你,只能一次又一次地把你送回皇叔身邊,因為我必須讓他相信,我不會再對你有任何覬覦之心。湮兒,你可知,每次送你回到他身邊,你哀傷的目光就像一把刀,割裂了我的心。」
停頓了半晌,他又道:「我知道你很痛苦,可是你可知,每當我看著你的眼眸,我比你更心痛。我恨自己,為什麼我不是金國的儲君?為什麼我比不上皇叔?」
痛,恨,夾雜在他的聲音里,聽來沉痛萬分,然而,當時當地,他的痛與恨又是多麼剜心!
完顏磐轉過我的臉,凝視我,「我一次次地傷害你,你有沒有恨過我、怪過我?」
捫心自問,我恨過他嗎?
也許恨過吧,可是每當我陷入險境,他總會出現,救我於危難,即使有恨,也隨著他的愛護與深情煙消雲散。
「現在不恨了。」我坦然看他。
「湮兒……」他欣慰地貼著我的臉。
「記住,這墜子不能拿下來,直至我娶你為妻的那一日,我再幫你取下來。」他霸道道。
「我一個姑娘家,戴著骷髏和海東青,多不襯呀。」我嘟囔著。
「不襯也要戴著,這表示你是我完顏磐的女人,誰也不能碰,連覬覦也不行。」
「那要等你多久,你才會來娶我?」
完顏磐的眼神倏然兇狠起來,「我儘快,你膽敢嫁給別人,我會殺了你。」
我怒哼:「你已經有了嘉福和樂福,又娶了徒單王妃,這怎麼算?」
他抿唇笑起來,「怎麼?你嫉妒她們?」
我別開臉,傲然道:「如果你有妻妾,休想我會嫁給你。」
他扳過我的臉,笑眯眯道:「好,娶你之前,我會遣散所有妻妾。」
葉梓翔不再易容,恢復了原本的面目,傷口只是隨便處理而已,我想給他包紮一下,完顏磐不許,說會命人給他包紮。
用過晚膳,他要與我賞月,便拉著我來到農家的屋外。
我說累了,要回屋歇著了,他也不許。
「湮兒,你不覺得今晚的月色很迷人嗎?」
「不覺得。」
銀河裡僅有的幾顆星辰很亮很亮,寶石般璀璨耀眼。
素影分輝,月洗高梧,不遠處的林木像是籠著一層青白的薄紗,朦朧似霧。
今晚的月色,的確迷人。
他的屬下藏得一個人影都不見,良宵靜謐,月下盟誓,適合心心相印的男女互訴情衷。
完顏磐伸臂攬住我的腰,「湮兒,真希望這三日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
「若你離京太久,會惹人懷疑的。」
「放心,我做好安排了,不會有人知道我南下。」他握住我的雙臂,有所期待,「你喜歡這裡的風光嗎?如果我放棄所有,陪你在此聽風賞月,你願意嗎?」
「我不喜歡這裡。」我驚詫於他竟然有此想法,「阿磐,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我也不會捨棄家國,隱匿一世。」
他黯然道:「只是說說罷了,你我都不是那種逃避一切的懦夫。我會盡力,掌控足夠的權勢,強些,再強一些,給你想要的東西。」
我想要什麼,他真的知道嗎?
冷冷的譏笑從嘴角滑散……
完顏磐輕輕將我擁住,「下午你答應過我什麼?還記得嗎?」見我不語,他重複道,「你答應我,不嫁任何人,等著我娶你。湮兒,我所說的每一句話都會盡力去實現,希望你不是敷衍我。」
我推開他,「你以為我信口開河?」
我沒有想過要敷衍他,只是以宋金兩國緊張的關係,他要娶我,只怕很難很難。
「在汴京城南的辛夷樹下,我們的約定沒有實現,這次約定,我擔心……變數太多,我擔心你一回去,就把我忘了。」
「要我怎麼說,你才會相信?」
「你對天發誓,此生此世,非完顏磐不嫁,若是嫁給他人,必得不到幸福,且你所嫁的男子英年早逝,不得好死。」
「哪有你這樣逼婚的?」我哭笑不得地打他。
他緊擁著我,撫觸著我的腮邊,深情凝視,「我只是以防萬一,快發誓,否則我不讓你走。」
我無奈道:「我趙飛湮,此生此世非完顏磐不嫁,若是嫁給他人,必得不到幸福。」
「還有最後一句,快說。」
「不行。」
「為什麼不行?」
「咒人早死的話,怎能說?阿磐,我不想傷害你,也不想傷害別人。」
「若你一心不嫁,怎會傷害到別人?你不說,可見並非真心。」
「你不要無理取鬧!」我用力地推開他。
「我只是要你的一個承諾,這也是無理取鬧?」他有點火了。
忽然覺得今晚的完顏磐有點奇怪,為什麼在這裡賞月?為什麼要我發誓?為什麼這麼容易生氣?我越想越奇怪,越覺得他高深莫測,他究竟想做什麼?
我道:「我累了,先回房了。」
剛剛邁步,我的手腕就被他扣住,他輕輕一拉,抱住我,「我不想與你吵,可是一想到很快就與你分離,再也見不到你,我……湮兒,我捨不得你……」
我埋首在他胸前,「除了你,我誰也不嫁,若你不信,我也沒法子。」
他追來之前,我歸心似箭,滿腦子都是南歸的念頭,經過了與他相處的這一夜一日,被壓在心底的情愫被他勾起,泛濫成災,我只想與他度過無憂無慮的三日。
給他的承諾,發自真心,可是將來會如何,誰也無法預料。
再者,他是金帝嫡長子,是金國宋王,我是大宋帝姬,假若我敲鑼打鼓地嫁給他,宋人會如何看待我?史家如何記載沁福帝姬?後世如何評價我?
其三,我曾是他皇叔的侍妾,以宋人的倫理綱常,我怎能再嫁給我的「侄子」?他們金人可以無視倫理綱常,我是宋人,怎能這般不知廉恥?
因此,承諾的確發自真心,但我不會嫁給他,也不會嫁給其他人。
「我信了,湮兒,我也覺得累了,回房就寢吧。」說著,他拉起我的手,邁步——
「嘭……」
如斯靜夜,任何聲響都異常清晰。
心中一跳,我尋找著聲音的來源,終於發現一旁的柴房裡有輕微的聲響。
我走過去,完顏磐卻道:「應該是貓,走吧,沒什麼好看的。」
柴房裡的聲響越來越大,應該有人,我用力甩開他的手,奔過去推開柴房的門,看見一人側躺在地上,手足被縛,狀若彎蝦,正是葉梓翔。
他的口中塞著一團粗布,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我驚得走過去,拿下他口中的布團,解開他身上的粗繩。
「帝姬,他是金人,不能嫁給他。」葉梓翔急切道。
「為人臣子,有何資格管帝姬終身大事?」完顏磐譏諷道,火速拽我起身。
葉梓翔身上的粗繩還未解開,一邊極力掙扎著,一邊仇恨地瞪著完顏磐,「你敢動帝姬一根毫毛,我不會放過你。」
完顏磐將我箍在懷裡,閒閒笑道:「湮兒是我的女人,我自然可以隨心所欲,且湮兒喜歡我,已承諾嫁給我,你想管,也管不了。」
葉梓翔滿面怒火,眼中殺氣烈烈,恨不得挺劍一刺,刺穿敵人的胸膛。
完顏磐斂了笑意,道:「湮兒已是我的女人,我警告你,你若對她有覬覦之心,我會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寒氣森森,殺氣迸射。
葉梓翔怒瞪著他,目齜欲裂。
我羞憤,突然間,腦中電光火石,恍然明白適才月下完顏磐所說所為的目的:他將葉梓翔綁在柴房,然後與我在柴房外賞月,誘我說那些話,誘我發誓,就是要葉梓翔聽見,要他知道,我,已是完顏磐的女人,並且一心一意地愛他,非他不嫁。
國讎家恨告訴我,禮義廉恥告訴我,我不應該喜歡一個沾滿了宋人鮮血的金國皇室子弟,不應該執迷不悟,不應該非他不嫁。可是,如果我可以恨完顏磐,早在知道他是金國大皇子的時候,早在他「暫時放手」的時候就恨他了。
我真的恨不起來,即使他也殺過宋人,即使他曾經捨棄了我,然而,我真的無法恨他。
這一夜一日,我情不自禁地與陷入他的柔情里,我明明知道自己不要臉,可是仍然甘之如飴。
然而,葉梓翔看見了、聽見了,而且是完顏磐故意讓他看見的,我還有何顏面?我情何以堪?
我憤怒地推開他,「你卑鄙無恥!」
這夜,我未再與完顏磐說過一句話。
次日醒來時,驚訝地看見他與我同眠共枕,他握著我的手,好像一夜未曾鬆開過。
吃過早飯,他依然帶我遊玩,平野,田間,山林,跑了很遠。
天色漸晚,我擔心道:「這兒離我們住的地方很遠,即使現在回去,也是三更半夜了。」
「今晚不回去。」他揚鞭,驅馬前行。
「你想露宿野外?」
「我想與你度過一個無人打擾的夜晚。」他俯唇在我的耳畔道,「你不願意,還是怕我?」
我不語,任由他策馬飛馳。
來到一處風光秀美的林野,樹木成林,蓊鬱青翠,還有一汪碧綠的小湖泊,波平如鏡,就像一顆晶瑩的綠寶石,鑲嵌在一片青蔥的樹林間。
完顏磐以箭射了飛鳥和小獸,架火烤著吃,焦香撲鼻,味道很不錯。
夜幕低垂,星辰璀璨,涼風吹拂在身上,帶起絲絲冷意。
坐在湖泊邊的草地上,他從身後擁著我,望著長草隨風飄拂,望著美麗的星空,望著遼闊無邊的黑夜,靜靜地享受這安寧的時刻。
「阿磐,為什麼不說話?」
「就這樣抱著你,感受你在我懷裡的真實感覺,我幸福得不知說什麼好。」
「嗯。」
「湮兒,我想要你。」他的唇落在我側頸上,雙臂倏然收緊。
他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性情男子,坐懷不亂從不是他的秉性。
我一動不動,靜聲道:「阿磐,不要讓我覺得自己很髒。」
他一頓,貼著我的臉,嗓音低啞,「好,我會等到你我洞房花燭的那一夜。」
清風。孤月。星辰。愛人。
我忽然想起那曲《澤陂》,便問:「阿磐,帶塤了嗎?」
他默默地走向駿馬,從包袱里取了梨形小塤,然後坐我旁側,笑問:「吹一曲《上邪》,可好?」
我頷首。
完顏磐專注吹奏,塤聲起,低沉而神秘的塤聲傳盪開來。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①。
靜寂的荒野孤夜,塤聲幽幽,情意綿綿,入骨的愛與痛由曲聲傾瀉而出,嗚咽不絕。
我動容。
月輝湃在他的臉上,他的臉孔愈發顯得堅毅動情。
餘音裊裊,他望我,情深繾綣,「如何?」
我眨了一下眸子,「吹得很好,很動人,誰教你的?」
「我有一位精通漢學的先生,是他教我的。」
「哦。」難怪他的漢語說得這般好。
「湮兒。」完顏磐攬過我,「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這應該是女子對她的愛人所說的,由你口中說出來,當真無味。」
「那你說給我聽。」
「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我緩緩道出,話音未落,他便擁緊我,「湮兒,此生此世,我們會長相廝守。」
如他所願,我抑揚頓挫地說給他聽,只是不想掃他的興,雖然也是心中所願,但我深深知道,往後的事,真的無法預料。
這一夜,我們擁眠取暖,以天為被,以地為席,一覺到天亮。
回到農家,已經晌午。
我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與完顏磐對飲。
他很開心,稱讚我的廚藝竟然這麼好。
吃了一半,他忽然捂著腹部,一手拽住我的手臂,「湮兒,我的心跳得很快,腹部有點痛……很不舒服。」
我掰開他的手,立即從桌上拿起他的佩刀架在他脖子上,「放了葉梓翔。」
「湮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他的胸口劇烈地起伏,不敢置信地盯著我,「為什麼?」
「立刻放了葉梓翔!」我加重語氣,刻意忽視他臉上的傷心與憤怒。
「為什麼這麼對我?」完顏磐不依不饒地問。
「因為我不信你。」
是的,我擔心他反悔,不放我走,擔心他傷了葉梓翔,而且我不想再與他蹉跎下去,想立刻南下尋找六哥。
我必須這麼做!
他慘烈一笑,「你竟然不信我。」
我無語望他。
他粗重地喘氣,面色煞白,滿目皆傷,「湮兒,枉我那麼信你,你竟然毒害我……」
他的佩刀很重,我的胳膊很酸,「我沒有選擇……我擔心夜長夢多。」
是的,我不敢完全相信他,不能搏個萬一讓自己再次陷入會寧。
「你不信我!」完顏磐重喝一聲,合掌握住刀刃,立時,鮮血滲出,沿著刀刃一滴滴地流下,宛如斷線的紅珠,觸目得很。
「你瘋了!」我又震驚又害怕,無力抵制他的力道,便撒了手。
佩刀被他扔在地上,他一臂擒住我,將我鎖在懷裡,「我已答應放你走,你竟然不信我!」
他的聲音里浸染了濃烈的痛意。
不被所愛的人信任,被所愛的人傷害,就是他這樣的反應吧,身心俱痛,痛入骨血。
我亦很難過,「你受傷了,我給你包紮一下。」
他捉住我的手,放在他的心口,「受傷的不是手,而是這裡,這裡很疼。」
委屈與驚怕一起湧上眉骨,化作淚水湧出,我哭喊道:「我不想再待在金國,我想立即回家,去找六哥……阿磐,我別無選擇……」
「明日你就可以走,就這麼著急?」
「是,我急著回家!」
夾竹桃的毒性隨著他的激烈情緒蔓延得更快,他會腹痛噁心,更會心悸心痛。
他痛得無力支撐,卻仍然堅持著禁錮著我,「最毒婦人心……果然不假。」
我想扶他坐下,他扣住我的手,劇烈地喘息,見他如此,我亦不忍,「你先坐下。」
「我不想再看見你!你立即給我滾!」完顏磐捂著胸口,啞聲喊道。
「阿磐……」
「滾!」
「阿磐,保重!」我凝視他片刻,抹了眼淚,毅然離開。
他仍舊拽著我的衣袖,我頓足,須臾,他終究撒手。
救出葉梓翔,牽了馬,完顏磐的下屬卻攔住我們的去路。
葉梓翔護在我身前,一副即將開打的架勢。
我望向農舍的門口,完顏磐推開扶著他的下屬,傲然站立,默然望我,那俊俏的眉宇微微蹙著,忍著毒性的啃噬。
我和葉梓翔上馬,回望完顏磐,我看見他眼中的不舍,揚聲道:「阿磐,你所中之毒是夾竹桃的毒,毒性不大,廚房有解藥。」
他不發一言,站在斑斕的陽光下,目光因痛而微顫。
揚鞭,催馬,金兵自動退開讓道,我與葉梓翔策馬飛奔。
阿磐,別了。
注釋①:《上邪》,出自《漢樂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