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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北國秋早,天涯為客

2024-04-29 22:30:01 作者: 端木搖

  完顏宗旺與我徒步行走於夜空下的燕京街衢。

  

  四下無人,大街安靜得空曠,夜風有些涼,從手指縫隙滑過,指尖蒼茫。

  他吩咐馬車先行,讓親衛遠遠地跟著,我暗自揣摩著,他究竟想做什麼?

  「夜深了,還不回去嗎?」我不解地問。

  「若你不累,我們走走。」他的右臂摟在我腰間,眉梢的笑意就如這初秋的夜風,拂去身上的燥熱與沉重。

  我狀若小鳥依在他身側,滿足他膨脹的大男人心思。

  慢行半晌,完顏宗旺悄然低笑,「你爹爹,也算是我的老丈人。」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如他所說,他照拂的只不過是自己的岳父。

  我越發狐疑,卻莞爾道:「對呀,但是你從未叫過吧。」

  他捏捏我的臉蛋,「傻丫頭。」

  我不甘示弱地揪他的鬍鬚,「臭男人。」

  完顏宗旺哈哈大笑,恣意沉厚的笑聲隨風飄遠,迴蕩在星光迷離的夜空下,尤顯得愉悅暢快。

  「湮兒,你總有本事令我開懷大笑。」

  「你也很有本事啊。」

  「我有何本事?」他側首瞧我,挑起眉峰。

  「元帥的本事可多了,行軍打仗,治國安邦,不過最大的本事就是讓我這個驕橫、刁蠻的帝姬俯首帖耳、死心塌地,心甘情願地伏低認小。」我微揚著下巴,笑得得意忘形。

  「原來是有人不甘心當一個小小的侍妾。」完顏宗旺止步,握著我的雙臂,眼中的笑意漸濃。

  我不辯解道:「我哪有不甘心?」

  他在我唇上淺淺一啄,「放心,侍妾配不上你的身份,我會好好安置你。我知道你跟深紅和淺碧學女真語,就看在你這份心意上,我也會多多寵你。」

  重歸於好後,我就讓深紅和淺碧教我說女真話。

  憑我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救出父皇逃回汴京,事已至此,我只能暫時「安心」地跟他回府,「心甘情願」地當他的侍妾,等候六哥與葉梓翔的消息,或者伺機傳遞出消息。

  我窘得低頭,「有人看著呢。」

  他低笑,「他們很知趣的,會轉過身去。」

  話音未落,他扣住我的腰,與我纏綿一吻。

  這夜,我們在星空下的燕京城相攜漫步,狀似恩愛夫妻,柔情蜜意。

  翌日一早,前往會寧。

  金國京師,會寧,雖然比不上汴京的繁華風流,但也市井繁榮,城郭井然,府邸氣派,金國皇宮更是巍峨壯麗。

  預備獻給金帝的宋室雛女由金宮廷派來的專司接手安排,據說暫時住在宮中較為偏僻的宮室。順德和樂福隨完顏奢也、完顏宗瀚回府,我隨完顏宗旺回府。

  高闊的府門前站著一排人,中間者裝束精良正統,姿容中上,大約三十來歲,應該是王妃唐括氏。左側小女孩是她的女兒,完顏宗旺唯一的孩子,珠真,長得頗像母親。王妃的右側是一個艷麗多姿的女子,粉紅色的女真裙裝,更襯得她的肌膚白皙細膩,應該就是荷希夫人。

  其他的女子,應該是侍妾,都是一副眼巴巴的神情。

  完顏宗旺瀟灑地下馬,朝王妃走過去,唐括氏笑得端莊嫻雅,荷希夫人笑得勾人心魂。

  無須猜測也知,這二人都期盼著夫君第一句話是衝著自己說的,以顯示自己多麼受寵。

  「為你們引薦一人。」完顏宗旺的聲音大得連在車上的我都聽得到,深紅和淺碧為我翻譯。

  聞言,這二人臉上燦爛的笑容頓時凝固,還是王妃聰明,立即微笑,說了一句什麼。

  接著,完顏宗旺轉身朝馬車走來,深紅和淺碧立即扶著我下車。

  撩開車簾,他的手掌已在眼前,我不客氣地將手放在他的手中。

  他扶我下車,拉著我的手站到府中所有人面前,介紹道:「這位是南朝沁福帝姬,以後就是一家人,不分彼此。」

  我微揚下巴,淡淡地注視著這般女人,接受他們審視的目光。

  唐括王妃淡定地看著我,微微一笑,眼中一閃而過的不悅之色,我看見了。

  荷希夫人臭著一張臉,目光驚疑,原本的美貌因為嫉恨而大失艷色。

  其他的侍妾麼,或艷羨,或妒忌,或不屑,或咬牙,或淡然,我一一收在眼裡。

  隨後,我仍由完顏宗旺拉著手進府,來到正堂。

  此時,那些侍妾都散了,只有唐括王妃、珠真和荷希夫人,旁邊站著的是管家。

  他鬆開我的手,抱起珠真親了兩下,與女兒一邊說話一邊玩鬧,旁若無人,父女之情真摯濃郁。僅此一個女兒,自然是無比寵愛了。

  唐括王妃保持著溫雅的微笑,看著夫君和女兒笑鬧,荷希夫人不屑地看向一邊,眸光冰冷。

  不久,完顏宗旺放珠真下來,管家斜南問道:「王爺,帝姬的住處還未安排下去,今晚……」

  「凌致苑還有幾間空房,你吩咐下去,將所有東西都搬入凌致苑。」他唇角的笑意如春陽暖暖融融,語調輕鬆,志得意滿。

  「是,小的這就去辦。」斜南領命而去。

  最初的一瞬間,斜南驚愕,隨即恢復常態。

  唐括王妃和荷希夫人,都被夫君的話驚得瞪大眼睛,一副不可思議、不敢置信的表情。

  只是須臾,唐括王妃便斂起錯愕的神色,平靜得異乎尋常。

  荷希夫人又妒又恨地盯著我,撞見他微冷的眼神,立即笑若燦華。

  經過深紅和淺碧翻譯,我是聽懂了,可還是不明白,我住在凌致苑有什麼問題嗎?還是凌致苑有問題?

  「王爺得勝歸來,風塵僕僕,荷希已備好湯浴與宴食,還請王爺移駕。」荷希夫人語調歡快,極為期待夫君的駕臨。

  「我乏了,改日再與你共飲。」完顏宗旺溫言道,卻是不容商量的語調。

  荷希夫人艷容一僵,微笑如霜花凝固在峭壁上,接著,她看見他拉起我的手,雙眸睜圓,那張美艷的臉慘澹無光。

  我隨著完顏宗旺離去,心知她們將會視我為眼中釘、肉中刺。

  凌致苑位於王府東側,距離正堂很近,卻又隔絕了正堂前院的喧鬧。

  說是一個苑,其實格局很小,只有一個小小的庭園,一座兩層高的樓,幾間廂房。

  園中花草繽紛,樹木崢嶸,園藝修整頗為精心,只是這些供人賞玩的花樹都不是名花異卉。

  這凌致苑比我在康王府所住的院落還不如呢,簡陋寒酸,這金國皇太弟的王府自然也比不上六哥的康王府,這府邸,在汴京只不過是六七品小官的家宅罷了,不過北國的府邸建築風格與汴京相差甚大,較為粗獷雄麗。

  他領著我將整個凌致苑看了個遍,指著遠香樓旁的一間廂房說那是我的寢房,接著他拉我踏入遠香樓,參觀他的書房和寢房。

  他的寢房在正堂後院,遠香樓是他看書、處理公事、與朝中諸臣議事的地方,若是看書累了,便在此處休憩。據他所說,他一般歇在這裡,因為這裡清幽寂靜。

  皇太弟的書房自然也比不得六哥的書房那般雅致端方,占了整個牆面的書架擺放著滿滿的書冊,有一半是大宋刊印的書,史籍較多,諸如《孫子兵法》、《戰國策》、《史記》、《漢書》、《後漢書》、《資治通鑑》、《貞觀政要》、《舊唐書》等等。

  我咋舌,不知他是真的看過這些書,還是擺設裝飾而已。

  「若想看書,可隨意看。」不知何時,他來到我身後,忽然橫抱起我。

  「元帥,萬一有人來了……」我掙扎著想下來。

  他抱著我徑直走入一間房,深紅和淺碧擱好衣袍和棉巾,竊笑著退出去。

  他放我下來,雙手扯開我的衣襟,舉止輕柔而不容反抗,「一同沐浴。」

  我大臊,深深垂著頭,任他為我脫下一層層的衫裙,抱進寬大的浴桶。

  數月奔波,風塵滿身,未曾好好淨身沐浴,一向貪戀湯浴的我,顧不得許多,只想洗去全身的塵土與酸痛。

  湯水溫熱,簇擁著我,我舒適地閉眼,將頭輕靠在桶沿。

  金玉暖光隱隱綽綽,與瀲灩的波光交織在一起,纏綿於粉牆上。

  仿佛回到了沁玉殿,我正沉浸在「流金泄玉」芬芳的湯浴中遐想萬千……

  冷不防,有人彈了一下我的額頭,驚散了美夢。

  正要怒喝,我看見一張似笑非笑的臉,連忙整出嗔怒的表情,揪著他的耳垂,「元帥又欺負我。」

  「我給你擦身。」完顏宗旺沉聲道,轉身我的身子,拿起棉巾輕擦我的背。

  一介武夫,竟也有如此輕柔的舉止,可見不是第一次了。

  只是片刻,他的手就不規矩起來。

  「元帥也為荷希夫人這樣擦過身子麼?」我面紅耳赤。

  「你覺得呢?」他竟似在笑。

  「有的吧。」

  完顏宗旺的大掌順著我的腰緩緩滑下去,掌心的滾熱燙得我兩股發軟,臉頰燒起來。

  他湊在我的耳畔,嗓音沙啞,「眼下只有你我,不要提起旁人。」

  語中似有隱隱的怒氣,怎麼?他生什麼氣?

  我暗自思量,他的手指摩挲著我的唇,緩慢地揉著。

  半晌,他埋首在我頸間,深深吸了一口氣,「軟玉溫香,湮兒,你的體香總讓我著迷。」

  我咬唇,緊緊閉眼,竭力壓下心頭的厭惡與痛恨。

  他吮弄著我的耳珠,炙灼的鼻息烤得我遍體發燙,如火焚身。

  他的胸貼著我的背,他的心烤著我的心。

  我轉過身,淺笑,「湮兒為王爺擦身。」

  「怎麼改叫『王爺』了?」

  「現在是府里嘛,不叫『王爺』叫什麼?」我用勁地擦著他的胸。

  「如果你叫『宗旺』,我也不介意。」

  「我可不想讓別人覺得湮兒沒規沒矩。」我拖長了腔調,「不如,我叫王爺『旺旺』,可好?」

  完顏宗旺臉上的笑意微斂,盯著我,眸色漸沉。

  忽而,他噗嗤一笑,朗聲笑起來,「虧你想得出來。」

  我揚眉笑道:「我覺得蠻好的呢,很親切,是不是?」

  他的大掌揉著我的臀,黑眉略動,「荒唐,叫我『宗旺』。」

  「不嘛,我覺得『旺旺』挺好的。」

  「不行。」他抿唇低語,滿額黑線。

  「哦。」我低低地回應。

  「只有你我二人的時候,叫我『宗旺』,比如這個時候,嗯?」完顏宗旺鐵臂一收,勒緊我的腰,迫得我只能環著他的脖子。

  下一刻,便是一記炙熱綿長的熱吻。

  湯水漸涼,我看見他的眼睛漸漸散去笑意,熾紅一片。

  出浴後,擦乾身子,他抱著我直入隔壁寢房,將我放在床上,合身壓下來。

  「王爺,這是白日。」我伸指擋住他的唇,微微蹙眉,「一回來就窩在寢房,王爺要我成為眾矢之的麼?」

  「無妨,我要做的事,沒人敢說一個『不』字。」完顏宗旺臉孔緊繃,蓄勢待發。

  「王爺真壞,一回來就不讓人歇著,我好命苦啊。」

  「湮兒,今日是你入門的第一日,今夜是你我真正的洞房花燭。」他聲音粗啞,封住我的唇。

  洞房花燭,是嗎?那就讓我為你侍寢,讓你欲死欲仙。

  因為,到了這王府,我勢單力薄,只有他一人可以依仗,只有他的寵愛能夠為我利用。

  我笑得風生水起,「王爺,讓我當一回將軍,如何?」

  他不解,「將軍?」

  我翻身在上,俏然一笑,「我是將軍,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元帥要變成士兵,任我打殺,不許反抗。」

  完顏宗旺笑得恣意暢懷,愛欲更濃。

  晚膳自然是為完顏宗旺接風洗塵而設的。

  深紅為我梳妝,淺碧說著出席晚宴的都有誰,唐括王妃和珠真,荷希夫人,還有其他幾個稍微能上得台面的侍妾。

  本以為她們會為我作女真婦女的打扮,沒想到仍是宋女妝扮,不知是完顏宗旺的意思,還是她們膽大妄為?想來她們的膽子還不夠大吧。

  宋式高髻,金釵珠鈿,寶光流轉,令人眼花繚亂。

  她們挑了那襲以前我很少穿的鳳錦大袖長裙,這長裙以嫩紅蜀錦為底,織金雲鳳紋,衣襟、袖緣與裙裾皆織繡鳳羽,後裾曳地八寸。行進間華金閃閃,鳳羽宛如鳳凰之羽栩栩如生、璀璨流光,華麗而奢貴。

  三年前,這襲華美的鳳錦大袖長裙做好之後,我穿著它在父皇的壽宴上亮相,耀花了所有人的眼。父皇驚艷得直誇讚,贊我身形修長窈窕,撐得起這襲後裾綿長的鳳裙。眾帝姬艷羨得很,卻又無可奈何,誰讓父皇最寵我呢?

  來到擺宴的廳堂,眾人皆至,唐括王妃的旁席,也就是晚宴的主席,仍然空空如也。

  眾女的目光紛紛轉向我,我坦然入內,在深紅和淺碧的指引下,坐在荷希夫人的下席。

  這些金國婦人的反應就和深紅淺碧方才的反應一模一樣,嘴巴微張,目眩神迷,呆呆地說不出話。唐括王妃最先恢復常態,一貫的淡笑;荷希夫人在驚艷過後,則是不屑地轉開目光。

  很顯然,唐括王妃也經過了精修的打扮,雖然容貌端莊,卻過於英氣,失了女子的柔美,再者年歲已大,再多的脂粉也無法變不出細皮嫩肉了。

  荷希夫人艷若桃李,妝容精緻,頭髮飾滿光華熠熠的珠玉白羽,上著粉色秋衫,淺紫色六襉襜裙,彩繡全枝芙蓉,前齊拂地,後擺拖地五寸余,應該是華美富麗的女真女子裙裝了。

  她本想蓋過我的風頭,將我壓下去,卻沒想到還是不能與我相提並論。

  鳳凰與芙蓉,誰高貴誰華美?

  人人一瞧便知。

  心中冷笑。

  完顏宗旺未至,我款款起身,來到唐括王妃前福身一禮,從深紅手上接過茶盞,「王妃龍章鳳姿,飛湮初來乍到,敬王妃。」

  唐括王妃淡淡含笑,伸手接過茶盞,「一家人,無須見外,帝姬請坐。」

  接著,我來到荷希夫人席前,從淺碧手上接過茶盞,「夫人姿容傾國傾城,飛湮敬夫人。」

  荷希夫人本是靜靜地看著我,聞言後故意移開目光,將我晾著,讓我彎著上身等候她。

  呵,還擺譜了。

  心頭有氣,我正想直起腰,她卻慢悠悠地接過茶盞。

  突然,不知是我沒拿穩,還是她故意為之,突兀的一聲清響,茶盞落地,碎片與茶水四濺,其中一半茶水潑在我的下裙。

  「喲,帝姬不愧是帝姬,金枝玉葉,手足嬌嫩,五指不沾陽春水,奉茶也能潑自己一身茶。」荷希夫人拿捏著腔調,嬌媚悅耳的聲音頓時變得陰陽怪氣,「知道帝姬身份的只當是身嬌肉貴,一時不小心,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我欺負新人呢,王妃,是不是?」

  「荷希,你也說了,帝姬是新進府的,就不要說一些讓王爺不高興的話。」唐括王妃笑道。

  「是飛湮手笨,夫人勿怪,淺碧,再去斟一杯茶。」我低眉道。

  「不必了。」又是一道突兀的聲音。

  眾人一驚,紛紛看向門口。

  完顏宗旺踏步進來,一襲家常的長袍襯得他身姿峻偉,一雙銳利的眼睛卻陰晴不定。他絲毫不看荷希夫人,看著我被茶水潑濕的裙子,和言道:「去換身衣衫吧。」

  我仍舊低垂著眸光,「不必了,王爺,時辰不早,眾姐妹都等急了呢。」

  說罷,我立即回到屬於我的席位,在他的手握到我的手之前。

  方才不算精彩的一幕,無論他是否親眼目睹、親耳聽聞,我都會收斂自己的傲骨與脾氣,低眉順目,認低伏小,增長荷希夫人的氣焰,讓唐括王妃以為,沁福帝姬不過是亡國奴罷了,落架的鳳凰比府里的侍妾強不到哪裡去。

  這場晚宴,吃得還算融洽,雖然荷希夫人的嬌艷熱臉貼上冷板凳,雖然唐括王妃的賢淑沒有得到多少關注,雖然珠真並沒有得到多少關愛。他的目光總會從別的方向移到我身上,有讚賞,有驚艷,更有熾熱的情愛。

  由於我的房間還沒有布置妥當,這一夜,完顏宗旺抱著我回到凌致苑的寢房。

  三日後,金帝在宮城擺宴為眾將接風洗塵。

  所宴請的將領,除了二帥,其餘的不是太祖諸位兒子就是金帝的兒子,太祖諸子喚為「太子」,金帝諸子,則喚為「皇子」,以示區別。國相完顏宗瀚的兒子完顏奢也出席,想來是得益於父親的權勢。

  我必須隨完顏宗旺進宮赴宴,樂福也會出席,因為我們都是宋室女子,本應獻給金帝,卻被二帥強占,怎麼說也要讓金帝見我們一面。再者,強占我們的二帥,要向金帝請罪。

  金國宮城不像汴京皇宮的壯麗、精緻、奢靡,處處流光溢彩,處處華美奢貴,而是有著北國特有的厚重、古樸、雄偉。

  賜宴乾元殿。

  金帝完顏鋮未至,眾將閒聊,說著京里家裡的趣事,或是有關宋室女子的事,嬉笑怒罵,粗魯不羈。完顏宗旺允許我們姐妹到一旁敘舊,樂福和我皆是女真衫裙,相顧無言,內心悲酸。

  順德和樂福同在國相府里,可互相照應,國相父子對她們頗為寵愛,沒有被府里的人欺負。

  樂福問我的情況,我說還不錯,她就沒再多問。

  「皇姐,你知道嗎?六皇兄的母妃和王妃陸氏被蓋天大王完顏宗顯納為妾了。」樂福悄聲道。

  「當真?」我驚訝。

  「真的,完顏奢也說的。」樂福篤定道。

  其實,此事沒有什麼值得大驚小怪的,宋室女子,未嫁的都要獻給金帝,已為人婦的自然是誰看中了便要了去,誰能說個「不」字?六哥的母妃衛賢妃因為六哥受寵而頗受父皇寵愛,她理當為父皇守節不從,可是也許她還想活下去,還想再見到六哥,還想著有朝一日可以回到汴京,於是委身金將,保住一條命。

  我可以理解。

  然而,令人髮指的是,完顏宗顯竟然納婆媳二人為妾!

  衛賢妃和六嫂共侍一夫,勢必萬般屈辱。

  六哥登基之初,便遙尊衛賢妃為皇太后,尊王妃陸氏為皇后,而今,大宋皇太后與皇后在金國共侍一夫,若是傳回大宋,將會掀起多大的風浪?宋人對大宋皇帝的母后與皇后將會如何看待、如何評說?而六哥又該如何自處?

  大宋尊嚴,再次被金國狠狠地踏在地上。

  我握緊拳頭,好像聽得到牙齒吱吱的響。

  樂福的眼中微有痛色,「雲妃和雪妃也被金帝納為妾,如果父皇知曉,只怕仰天悲泣。」

  撫平激動的情緒,我勸道:「淪為亡國奴,身不由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我們不必傷感。」

  這時,有內侍過來請我們回席,我們再次擁抱,互相安慰。

  回到席位坐下來,完顏宗旺握住我的手,我目光一掃,很偶然的,就看見了對面的那個人。

  完顏磐。

  他也看著我,目光平靜得就如這秋日的日光,淡淡的溫暖,卻薄如蟬翼。

  數日不見,他變化可真大。披肩長發不再像初遇時那樣束成宋人的髮式,雖然不像一般的金人那樣頭頂剃髮、留顱後發,但也把長發編成雙辮垂下肩頭,繫著暗色絲條。耳朵掛著圓形金環,紫袍寬帶,更襯得俊美非凡,氣度懾人。

  他的目光偏移了方向,朝著完顏宗旺微微點頭,隨即和旁人閒聊。

  臉頰漸漸起了灼燒感,我收回目光,低頭平順著氣息。

  時隔數月,再見到他,我仍然動情,緊接而來的,是心痛。

  完顏宗旺握著我的手,沒有任何變化,好似完全不在意我與完顏磐的目光交流。

  這時,內侍通稟金帝將至,片刻後,完顏鋮踏入殿內,於御座上坐下,接受眾人跪拜。

  完顏鋮大約四十來歲,容貌上與完顏磐有三四分相像,卻無兒子的俊俏,顯得粗豪與衰老。

  完顏宗旺攜著我,完顏宗瀚攜著樂福,上前跪拜,因私納帝姬為妾,誠摯地向完顏鋮請罪。

  完顏鋮命我和樂福抬起臉,我們微微抬起下巴,只見他並無笑意,一臉冰霜地瞧著我們。

  「哈哈哈……想不到宋廢主生了幾個如花似玉的女兒,倒也不是全無是處。」他突然高聲大笑,笑得痛快得意,「沁福帝姬與樂福帝姬果然如花似玉,比你們府里的妻妾都要美幾分,你們常年征戰在外,與家人聚得少,見了這等國色天香的年輕帝姬自然把持不住。」

  「請陛下降罪。」二帥異口同聲。

  「皇弟與國相為朕掌管天下兵馬,四處征戰,戰功赫赫,為大金強盛立下不少汗馬功勞,在座諸位有目共睹,金銀財帛的賞賜自然是不會少。不過男人嘛,食色性也,朕就將這二位帝姬賜給你們,你們應當好好待她們,不能讓宋人以為我們大金男人欺負弱小女子。」

  「謝陛下賞賜。」二帥齊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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