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2024-04-29 22:22:26 作者: 唐七

  三年前,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綰神羽化後,魔族便一分為七。少綰座下的七位魔君各領一支族人,盤踞南荒一方,各自為政。魔族自此進入了長達二十六萬年的七君並立時代。

  沒了少綰的約束,魔族七君有點飄,伏嬰起事天地再亂之時,也想摻一腳進去攪渾水,奈何彼時七君內部還在爭地盤劃疆界,著實有心無力,這才罷了。到這場叛亂後期,七位魔君才差不多處理好內部事宜,正摩拳擦掌地打算廢除《章尾之盟》加入戰局,誰想帝君作戰神速,頡水河畔的戰爭已經宣告結束了。

  且在戰後算總帳之時,帝君還給他們上了印象相當深刻的一堂課:起事者伏嬰上神的擁躉一個不留皆被誅殺;鬼族與妖族之中,凡參與及支持過起事的世家也被一一清算。七日而已,叛亂者與異見者的鮮血便染紅了整個西荒大地。

  這堪稱殘酷的強硬手段大大震懾了魔族。蠢蠢欲動的七君們不得不收了小心思,無一再敢妄動。據說原本《章尾之盟》已經被急性子的蒼之魔君給撕毀了,見識了帝君的鐵血手段後,蒼之魔君又悄悄地、小心翼翼地將撕毀的《章尾之盟》給一頁一頁粘好了重新貢了回去……

  無論如何,八荒終於回到了三年前墨淵封神之初時的安寧和平:神族一統,天下歸心。

  不過,所有人都沒有想到,魔族鬼族和妖族雖消停了,神族內部卻又出了么蛾子。

  頡水之戰的次月,有神君向長老團呈遞了彈劾神王的彈劾文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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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彈劾之文洋洋灑灑,雖肯定了帝君鎮壓伏嬰的功績,卻斥其手段太過狠辣。文中說,伏嬰作亂,罪確當誅;然鬼君妖君乃是被伏嬰蠱惑,雖曾助紂,卻也真心悔悟遞過降書,可帝君卻無半點慈悲之心,依然誅殺二君,太過殘酷。西荒北荒伏屍百萬,血流漂杵,血海屍山中,盡現帝君的不仁之心。若為神王,豈能不仁,因此希望帝君主動讓出神王之位,令神族得以另選仁王,以服天下。

  長老團受理了此彈劾,私下議會,以十七比三的票數,同意彈劾帝君。

  底下的神眾們懵懵懂懂,但身居高位的神祇們都看出了這是怎麼回事,不過是後桭上神與長老團自導自演搞出來的一場戲罷了:伏嬰之亂的危機已解除,長老們不再需要帝君了,急著收回權力。以帝君之強勢和在八荒的威望,若仍尊帝君為神王,可想而知,將來神族之事,絕無可能再有長老團說話的餘地。說什麼彈劾帝君,是因帝君不仁,他們另立仁王,乃為服天下。皆不過託詞。

  大家都以為帝君會怒,畢竟此事做得太過河拆橋,長老們也挺害怕,不過,搏一搏嘛。帝君雖然武力值強大,可他是個孤傲之人,從前也並無一爭天下之心,因此幫墨淵統一八荒之時,手中並沒蓄多少兵力,只有二十來位忠心耿耿的神將,幾十萬私兵罷了。後來帝君歸隱,神將們也解甲歸田了,沒聽說碧海蒼靈還留存著什麼額外的私兵。此次帝君出山,幫他們打敗伏嬰,所領之軍也是神族之軍。神族之軍,乃墨淵、後桭與長老團之軍。帝君以乾元大陣練神族之軍,使神族之軍成為一支獨步天下的鐵軍,但這支鐵軍卻並不屬於帝君,而屬於他們。

  長老團考慮得很周密,因此並不太怕帝君效法伏嬰與他們戰場相見,相爭神主之位,可他們卻怕帝君在凌霄殿中發怒,玉殿之上屠他們滿門……故而,在投下彈劾票之後,十七位長老紛紛告病,靜悄悄躲在自己的府邸,做足了防禦工事,生怕帝君上門找他們算帳。

  長老們連著幾日沒上凌霄殿,帝君竟也沒上凌霄殿,五日後大家方感到了不妥,四處尋找,才發現整個一十三天都閉天了。

  最後還是守護晝度樹的靈樹仙君前來凌霄殿傳話。

  靈樹仙君似笑非笑:「帝君說,諸位爭權便爭權,還搞什麼彈劾,弄得如此清新脫俗,也是難為了你們,他不耐煩應付諸位,便回碧海蒼靈了。對了,他還說,往後便是天崩地裂,也請諸位不要再去碧海蒼靈煩他了。」

  長老團一派尷尬,尷尬完了又生氣,幾個年長的長老更是氣得要厥過去,奈何一不敢拿帝君出氣,二不敢拿晝度樹自個兒挑選出來的守樹仙君出氣,只得罷了。

  消息靈通的折顏上神在九天仙神翻天覆地地尋找帝君時,便守去了碧海蒼靈大門口。

  果然被他等到了帝君。

  折顏上神上前相攔,單刀直入向帝君:「賢兄,你就這麼認輸了?」

  「輸?」帝君一邊開門一邊答他,「你說笑了,我的字典里並無這個字。」

  折顏上神以為帝君只是嘴硬,自顧自跟在後頭:「老頭子們利慾薰心,豈是真正在乎神族和八荒,不過覺得若你在神王之位上,於他們攬權不便罷了。」恨道,「狡猾的老頭子們,哄你捨出乾元陣,為他們練出一支無敵之軍,到頭來這支軍隊反而成了他們的牌,用來對付你……可他們也忒心急了些,這才不過一個月就來奪你的權,是不是也太不講究了!」

  「嗯,」帝君打開門徑直往裡走,「他們的確是不敢太心急,我就幫了他們一把。」像只是隨口一問,「多議神君彈劾我的那篇文書你也看了吧,是不是寫得還不錯?」

  折顏上神眉頭緊皺:「什麼時候了你還說……」突然反應了過來,不可置信,「那不會是……」

  帝君淡淡:「我給多議提供了一點思路。」

  折顏上神驚呆了:「……居然是你寫的!」

  帝君不願居他人之功:「文法遣詞還是多議自己斟酌的。」

  折顏上神感覺自己一口氣上不來:「你為何……」

  帝君泰然:「你不覺得如今的局面很好嗎,所有人的站隊都一目了然。」

  折顏上神腦子裡神思電轉,一瞬之間,什麼都想明白了。想明白之後,折顏上神覺得自己這數日憂心都餵了狗。

  此時兩人已站在了碧海蒼靈的海子旁。帝君召來雲船,看著折顏上神:「天已晚了,你確定要去石宮做客?」又替他回答,「還是不了吧,霏微要照顧我們一家三口,沒有時間招待你。」

  「……」

  折顏上神一時也不知該說點什麼,只覺得自己為什麼要跟進來,真是心裡沒數。見帝君毫無愧疚地獨自上了雲船,想了想,終歸氣不過,衝著帝君的背影嚷了一句:「一家三口,你有一家三口了不起啊?」嚷完之後冷靜地想了想,又覺得確實還挺了不起的,嘆了口氣,有點心疼自己,孤零零地轉身打道回府了。

  鳳九是在帝君回來的前一日,方從霏微口中得知了九重天上這一樁日月變幻的大事。可史書上明明說帝君臨危受命,暫代神王,頡水之戰後,因對八荒治理無意,故主動放棄了神王之位,重回了碧海蒼靈。

  主動放棄離開,和被長老團彈劾離開,這差距就實在太大了。二十六萬年後,四海八荒之中,誰膽敢給帝君這樣的委屈受?

  鳳九當場就氣哭了。悶悶坐了半夜,一邊生氣,一邊又想帝君肯定也不開心,因此天還沒亮就去了膳房,一整日都待在膳房中,打算做一桌精美的膳食迎帝君歸來,同時撫慰帝君。

  小仙童來膳房中稟報帝君已歸,正在寢殿中等著她時,鳳九剛開始燉最後一道佛跳牆,聞言立刻滅了火就往寢殿奔去。半路才想起今日在膳房中待了一天,沾了一身的煙火氣,又趕緊去近旁的偏殿快速地沐了個身。

  帝君也正好沐浴畢,坐在玉凳上,容霏微為他背後的鞭傷清創換藥。那是在同伏嬰的最後對決之中,為伏嬰手中的蒼雷鞭所傷。蒼雷鞭乃是八荒兵器譜上排得上號的神兵,為它所傷,即便是帝君天生恢復力異於常人,沒個幾月傷口也好不了。

  霏微剛把傷藥取出來,帝君便聽到了那急急奔來的腳步聲,凌亂倉促,像蘊藏了許多急迫,無盡擔憂。

  他攏起衣服轉身站起來,果然看到少女一身紅裙,正站在殿門口望著他。

  「過來。」他向她抬了抬手。

  她看到了已被雪白中衣掩住的傷,一步一步走過來,眼眶紅了,輕聲問:「怎麼受傷了?」

  少女垂了眸,用力地斂著淚,卻抑不住眉骨眼梢的紅。是心疼他,心疼得要哭了。她真的很好懂。

  他摸了摸她的頭,安撫她:「放心,不是大傷。」

  她仍垂著眸,咬了咬唇:「轉過去,讓我看看。」

  霏微極有眼色地放下藥膏退了下去,還幫兩人帶好了殿門。關殿門時不意朝里覷了一眼,見帝君已被重新安置在玉凳之上。青年背對著殿門,未曾癒合的傷口將如雪中衣浸出了一點血漬。少女站在側旁,看不清表情,一雙素手攀在青年的肩脊處,正欲為他褪衣。霏微不敢多看,趕緊輕步離去。

  上衣被褪下,堆疊在腰腹之處,青年結實漂亮的脊背裸露在殿內明珠的柔潤螢光之中;那條猙獰的鞭傷也隨之顯露出來,從左肩直到右腰,貫穿整個背部,因癒合緩慢之故,清創之後,還能看見翻卷的新鮮血肉。

  帝君並不覺得這是什麼大傷,加之已好了一半了,原本覺著既然她那樣堅持,那給她看看也沒有什麼,不料在寬衣那一刻,卻聽到身後傳來明顯的倒吸氣的聲音。他方知她仍被嚇到了,本能地便要攏衣,口中也再次安撫她:「別怕,已經快痊癒了,並不疼。」

  她卻攔住了他欲穿衣的手,聲音很輕,帶著一點欲哭的低啞:「還沒有上藥。」

  他停住了:「不是被嚇到了嗎?」

  「沒有。」她悶悶地。

  她端起霏微留下的藥碗,開始為那傷口上藥。藥碗中有一支玉制的小匙和塗藥棒,原是上藥所用,她卻擔憂玉器太硬,弄痛他的傷口,權衡了一下,舍了玉器,用手指蘸了藥膏,極輕極柔地為他塗抹。

  他的身體繃緊了,她擔憂是不是手指也碰痛了他,動作放得更加輕柔;因格外輕緩之故,許久之後,才給整道傷痕敷好藥。

  傷口被白色的藥膏所覆蓋,像是一條溫潤的綢帶,滑落在了那一副結實的脊背之上。雖不再難看了,但一定仍是很痛,她想,否則在她為他上藥之時,明明她的動作已那樣輕緩,為何他的脊背上還是滲出了一層薄汗?一定是疼出來的。

  這麼想著,她一隻手便搭上了他的肩,很是疼惜地輕聲問他:「是不是還疼?」不待他回答,又道,「我給你吹吹。」說著微微俯身,另一隻手貼住了傷痕附近的赤裸肌膚,雙唇湊上去,對著上好藥的傷口輕輕吹了吹。

  她感覺到那端坐的身體微微一顫。

  「還是疼嗎?」她心疼,但也想不出別的為他止疼的辦法,貼住他背部的右手無意識地下撫,嘴唇移到了下面一點的傷口,「那我再給你吹一吹。」

  就在那溫熱的氣息再次拂至帝君背部的傷口時,她放在帝君左肩上的那隻手突然被握住了。還沒反應過來,手臂便被狠狠一拽,下一刻,她已半躺在了帝君的腿上,被他穩穩攬入了懷中。

  少女茫然抬頭,望著垂眸深深凝視著自己的青年。待他的右手掌著她的後腦迫使她迎向他時,她終於反應了過來:方才他的僵硬和戰慄,其實並非是因為疼痛。她的臉似經霜的楓葉,一下子變得緋紅:「我、我不是……」想要辯解方才她真的是在很認真地為他上藥,並沒有想要引誘他。可話未完全出口,他已經垂首吻住了她。

  很深的吻,吻了很久。

  放開她後,他閉著眼睛,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在他的親吻之下,她的全身都熱了起來,頭腦也是一片昏沉,卻還記得為自己自辯,小聲道:「我沒有想要……」

  他不明顯地笑了一下,仍閉著眼睛:「嗯,不是你想要,是我想要。」

  他的回答使她感到害羞,輕輕咬了咬下唇,抬手欲搭上他的肩,圈住他的脖子。然當目光落在他玉雕似的肩脊處時,她驀地想起了他的傷,怔了一下,反應過來不應讓傷患使力,立刻便要從他身上下去。察覺到了她的動作,他睜開了眼,看了她一瞬,突然橫抱住她站起身來。她被嚇了一跳,本能地摟住了他的脖頸。

  不過幾步。

  幾步後便是玉床。

  碧海蒼靈已入夜了,萬籟俱寂。寢殿內雖有明珠照亮,但盛放明珠的貝殼皆是半掩,遺漏出的光微而柔,並不那麼亮,為殿中蒙上了一層幽昧的朦朧之色。

  少女被放在了一團鬆軟的雲被之間,下一刻,青年便俯身壓了上去。她面紅如血,立刻猜到了接下來可能會發生的事:「你的傷……」青年的額頭貼住了她,像是覺得這個時候了她還關心他的傷很是可愛,笑了一下:「沒事。」然後撫著她的嘴唇,在帳內朦朧的微光之中,重新吻了上去。

  霏微在寢殿外攔住了聽說帝君回來後興沖沖跑來見父君的白滾滾。

  霏微也實在不知該如何向小滾滾解釋他此時不能進殿,不僅此時,或許今夜他都不宜進殿。正在絞盡腦汁之際,見滾滾一臉沉思:「父君是又在幫九九補課嗎?」

  霏微愣了一下:「補、補課?」

  滾滾點頭:「這種事,很尋常啦。好多時候晚上我去找九九,重霖哥哥都說父君在幫九九補課,我不能打擾。」無奈地嘆了口氣,「那九九的夫子真的很嚴厲的,她要是課業跟不上,的確是會被夫子重罰的,父君幫他補課很重要,我都明白的。」

  霏微不知該如何回答這番話,只能機械點頭:「嗯,是,補課很重要。小主人明白就好。」

  滾滾嗯了一聲:「那我就不打擾父君和九九用功了。」說著懂事地走了。

  霏微心緒複雜地目送滾滾小小的背影消失在石廊之中,一時之間,感覺自己的良心微痛……

  天邊冰月正圓。

  今夜人月兩圓,明日將會是個好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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