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3章君子

  趙曦已經不是那個可憐的孩子了，老趙身體不好禪位，又出於對他的愧疚一再選擇忍讓，朝中官員都知道趙曦很快就要做真正的皇帝，越來越多的人正在投靠他，可以說羽翼已逐漸豐滿。

  韓琦和自己以及狄青把持軍政兩界的時間太久了，不管是有意還是無意，都得罪了許多人，擋了許多人的路，那些人正在積極向趙曦靠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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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很聰明，趙曦畢竟是皇帝，代表著未來，也代表著大義名分。

  趙曦從可憐蟲變成他的外甥，變成太子，又漸漸變成了皇帝，以後再不會變了。

  因為皇帝這種生物是不一樣的，它天生就對權利極度貪婪，這些木子都早就明白。

  他什麼都沒做，幽雲就是他的執念，只要收回了幽雲，大宋禁軍駐紮到長城，經營好這道千年防線，大宋就能更徹底的醫治自己的疾病，他就再沒什麼放不下的了。

  有了長城，中原就有了抵禦異族的防線，就再不用擔心異族的鐵蹄踏碎一切。這樣格格和老兄弟們就能安穩的生活下去，他們的孩子也不用再去面對那個末日般的場景。

  他不想面對一個冷血無情的外甥，這令他感到深深的挫敗，從把趙曦趕出牛家村的時候他就知道，趙曦已經不再是曦兒了。

  一直以來，木子從未對權利留戀過，他只是個小屌絲而已，對權利沒有野心，可命運推著他一步步向前走，把他推到了這個位置，只是沒想到會變得如此艱難狼狽……

  仿佛一瞬間，格格在他臉上發現了從未有過的蒼老和頹廢，握住他的手輕聲道：「阿爸，要不咱就不做了，格格陪你去靈山島，去海外」。

  眯著眼看著遠處，木子輕嘆了一口氣，搖搖頭道：「不做不行啊……」。

  如果不做，老楊和姐夫在地下都不會安心，老范和老趙會死不瞑目，狄青韓琦會鬱鬱而終，繁華的汴京城終有一天會化為焦土，慶州密州牛家村也會化為焦土，中原會變成地獄，中原百姓會變成孤魂野鬼……

  還有最重要的，不做了，他在人世間還有多少留戀？還有什麼理由繼續活下去？

  他的兄弟，他的愛人，一個一個的離開，仿佛冥冥中註定要讓他放下牽掛做這件事，哪怕僅僅為了剩下的人，他也要把這件事做完，也必須做完。

  來到這個世界很久了，命運一次又一次狠狠捉弄，令他疲憊又傷痕累累。

  孤獨與落寞籠罩著他，讓格格心疼，她知道，自從清清沒了，阿爸的心就已經死了大半。

  他總是無意識的看向身邊，試圖看到清清，又總是習慣性的看向身後，想要找到高進，每次看著他茫然的看一圈又露出苦笑，格格總覺得面前的阿爸像個無助的孩子。

  阿爸累了，活著的樂趣已經不多了，或許剩下的只是為自己和那些老兄弟活著罷了。

  既然阿爸放不下這件事，那就要幫他做完，「阿爸，我回去一趟吧」，格格又說了一遍。

  木子這次沉默的時間更久，最後卻搖頭道：「你不能回去」。

  可憐的老木在為別人而活，格格又何嘗不是？

  他了解格格，就像格格也了解他一樣，格格若是回京，以她的酷烈風格一定不會慣著任何人，很可能會把京城攪的天翻地覆，殺的汴京城血淋淋的。

  可趙曦是皇帝，收權並沒有錯，文老二和司馬他們是臣子，效忠皇帝好像也沒錯，至少目前為止沒有犯什麼錯誤，所以木子不能讓格格回去殺人。

  一旦她開了這個頭，想回頭就不容易了，只能被逼著殺下去，不能讓格格變成別人口中的惡魔，變成惡魔就再變不回人了，這是一條不歸路。

  木子思慮再三，決定再等等。

  誰知道僅僅過去了五天就收到了河北轉運使司發來的公文，司馬明發公文詢問他，為何數十萬大軍按兵不動……

  青龍軍眾將大怒，「這廝在作死！」。

  一個小小的轉運使竟敢公然質疑木帥，眾人紛紛怒不可遏，別說是他，就算是皇帝相公最多也就問一句，他一個小小的六品轉運使怎麼敢的！

  木子喝道：「亂說什麼？沒事做了？滾回營里去！」。

  眾人散了，木子臉色也很不好看，他沒想到司馬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將了自己一軍。

  慢慢在樹蔭里轉著圈子，這件事情並不尋常，司馬在試探，而且很可能來自京里的授意。

  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數十萬大軍作戰，每天花費甚巨，司馬大人為國為民都有理由問一句，為什麼幾十萬大軍待著不動乾花錢？

  後方文人干預前方戰事對不對？很遺憾，在別處不對，在大宋對，這事兒一點都不稀奇，沒給你發個圖紙讓你照著排兵布陣就不錯了……

  令人難受的是木子沒法應對，只能老實聽著，這令他一陣陣壓不住火。

  你能怎麼辦？殺了他？不理他？

  別忘了，木子不是一個人，是一軍主帥，安次加上三關守軍有二十多萬人，加上民夫壯丁近三十萬，這些人吃穿軍餉全是河北轉運司調度，只要那裡出了差錯，別再提什麼北伐，這三十萬人就得趕緊想辦法往回撤了……

  老木終於真切體會到了前輩出征主帥的憋屈，冤屈壓在心頭，最後卻只得讓懷秀回文應付。

  事情本身不大，期間意味卻不凡，趙曦等人正在爭奪權利，而且想要干預北伐，這更讓老木憤怒且感到羞辱。

  「格格，這個司馬有什麼把柄沒有？」。

  格格在京里安插了無數臥底，再加上馬豹子等人，汴京城少走什麼事情能瞞得過她，木子想問問司馬有沒有什麼醜事，給他爆出來讓他滾蛋。

  結果卻令他失望了，格格搖頭道：「沒有，從他彈劾阿爸的時候我就安排人盯著他了，這人很是謹慎自守，連小妾都沒有，單看私德毫無挑剔」。

  老木一陣陣頭疼，單看人品道德，司馬是君子，就是這種所謂的君子才是最難辦的，他們站在高高的道德制高點上火力全開，肆意噴著所有他們自己認為錯的人，偏偏許多不明真相的人會覺得君子的敵人就是小人。

  司馬大人是公認的道德君子，站在旁觀者的角度看他做得事也挑不出毛病，可就是這位君子卻令木子難受了。

  轉運使的位子無比重要，毫無實政經驗的司馬就算不故意搗亂都很有可能出亂子，更何況他既然開了這個干預戰事的頭就一定不會停止，很可能還要變本加厲。

  格格低聲道：「阿爸，要不我讓人……」，說著做了個手勢。

  木子忙道：「別胡鬧！在河北不知道多少人盯著他，冒然動手被人抓了把柄會誤了大事，而且殺了他轉運司那邊馬上就會大亂」。

  得益於官制大改，現在大宋一個職位好幾個人管的現象已經基本杜絕，如果殺了司馬，轉運司立刻就會群龍無首，一段時間的混亂是肯定的，這個後果老木承擔不了。

  而且領兵將帥暗殺沒有犯錯的文官，無論哪朝哪代都是不能容許的，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能走這一步。

  木子不敢觸碰這根紅線，三十萬軍民的性命與北伐大業都容不得冒險。

  還有一點是老木更擔心的，此前朝廷只是詢問，以後朝廷要開始干預北伐戰事情，司馬開了一個很壞的頭。

  爺倆一籌莫展的糾結，東京城裡的娘倆卻已劍拔弩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