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回 灑淚別情郎 命途多舛
2024-04-25 18:51:48
作者: 梁羽生
孤身逢惡少 際遇堪悲
陰秀蘭獨自徘徊,思如潮湧,她想起了母親贈藥的那一番心意,也想起了母親悲慘的一生。「媽受了命運的折磨,不能與她所喜歡的人結合,她一生一世都懷念著他;我爹迫她成婚,生下了我,結果卻是只是得到她的痛恨,末了還同歸於盡!」陰秀蘭想起古廟中那悲慘的一幕,事隔多日仍是不禁毛骨悚然。她母親的例子在心裡敲起了警鐘:「不是兩情相悅,難免悲慘收場!張玉虎歡喜的是龍姑娘,縱使我和他勉強成婚,待他知道真相之後,只怕他也會像我媽一樣,終生懷念他所歡喜的人;而對我則必將是怨恨的了。」想至此處,陰秀蘭似是在一個糊塗的夢裡醒來,雖然難免辛酸,心境則已比前開朗。她慢慢打開窗子,讓陽光照滿室中,驅走了她的陰霾。
她把龍劍虹的信重新折好,放入張玉虎的袋中,摸一摸他的脈象,已是恢復平和,便即替他解開穴道。張玉虎張開眼睛,掙扎著坐起來嘆口氣道:「你為什麼攔阻我呢?」陰秀蘭微笑道:「你體力沒有恢復,我讓你去,你也追不上龍姑娘。」張玉虎此時雖然仍是情懷激動,神智卻已稍微清醒,想想果然,便不言語。陰秀蘭又笑道:「龍姑娘說要跟凌女俠回天山去練劍術,這不是很好的事麼?你好像很傷心的樣子,為什麼呢?」張玉虎道:「她當真這樣對你說了?」陰秀蘭道:「我為什麼騙你?」張玉虎道:「呀,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在傷心失意之中,極想得到一個知心的朋友,向他傾訴衷曲,訴說他是怎樣的愛龍劍虹,話到口邊,這才想起了對方是陰秀蘭,雖說是胸襟坦蕩,到底有些芥蒂,終於半吞半吐,欲說還休。陰秀蘭笑了一笑,坦然說道:「我知道你愛她,但你卻不知道她愛你更勝於你愛她十倍!」張玉虎怔了一怔,道:「你怎麼知道,她對你說的麼?」陰秀蘭道:「你知道她是怎樣給你求來解藥的麼?這事情的經過,我親見親聞。她的心事,我當然知道,還用說麼?」於是將龍劍虹求取解藥,所經歷的種種艱難,講給張玉虎聽,這些都是龍劍虹未曾說過的。
張玉虎聽得出神,心裡想道:「果然她愛我更勝於愛她自己,她是巾幗鬚眉,江湖女傑,縱使當真有過指腹為婚的事,也不須拘泥腐儒禮法,堅執著不可退婚呀?」再想道:「她與我相處多時,無話不說,若是當真有那件事情,她為什麼從未露過口風,凌姐姐也從未曾說過?何況陰秀蘭聽到她的說法又不一樣?」要知龍劍虹走得匆忙,這個藉口,也是她臨時想出來的,張玉虎清醒之後,反覆推敲,便尋出了許多破綻。可是龍劍虹何以要不辭而行,一時之間,張玉虎卻還未能想得明白。
陰秀蘭見張玉虎漸漸平靜下來,她心上的一塊大石頭方才放下,當下微笑說道:「我再給你治一會,治好了你就可以去追你的龍妹妹了。」張玉虎躺了下來,服服帖帖地讓她解去上衣,說道:「陰小姐,我真不知道應該怎樣感謝你才好。」他不只是感謝她的治病,更感謝的是她所給予的安慰,而且是在她的口中,更進一步地證實了龍劍虹對他的愛情。在陰秀蘭給他治病之初,他雖然胸襟坦蕩,但想起前事,總是難免有點不安,如今所有的芥蒂都已消除,他對陰秀蘭也產生了真正的友誼了。但是,他卻並未知道,在陰秀蘭親切的笑容里卻還包含著心底的辛酸。
陰秀蘭給他推血過宮,雙掌在他上身的十二處大穴上按摩了半個時辰,將他體中的餘毒都吸了出來,張玉虎的病好了,而她七陰毒掌的功夫也就從此廢了。
這一日周山民夫婦和各大頭目都先後來探望張玉虎,見他病已消除,自是人人高興,但他身子還虛弱得很,周山民當然還不會准他下山。
可是令人意料不到的是,陰秀蘭卻悄悄地下山了。這一晚她思前想後,終於下了決心,她要為張玉虎去追趕龍劍虹,她要向龍劍虹表白她的心事。她留下了一封信給周山民,半夜裡悄悄的在張玉虎的窗前,再向他偷望一眼,強抑下心底的辛酸,便毅然地下山去了。
第二日張玉虎一早醒來,覺得精神又好了許多,試做了一會吐納的功夫,但覺氣血暢通,精神爽利,看來再過三五天,便可以完全恢復了。他披衣出戶,在臥病十多天之後,第一次接受戶外的陽光,心裡十分高興。於是他單獨去找周山民,想出其不意的令他喜悅。
正好周山民夫婦同在一起,他們見張玉虎已經能夠行動如常,果然十分喜悅。可是張玉虎察覺到他們在喜悅之中,卻又似有一份心事,他眼光一瞥,只見桌上壓著一紙信箋,他進來的時候,石翠鳳才把信箋擱下的。
張玉虎怔了一怔,問道:「可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麼?這是誰的信?」石翠鳳嘆口氣道:「陰小姐走了,這是她的信。」張玉虎大感意外,說道:「咦,她也走了?」石翠鳳道:「是呀,我們都想留她下來,卻料不到她會悄然離去。你看她這封信吧。」張玉虎讀了一遍,陰秀蘭的信首先是感謝周山民夫婦對她的照顧,然後是拜託他們照料萬天鵬,但對自己離去的原因卻一字不提。
石翠鳳道:「難道是她嫌咱們招待不周?又或者是她還有一些什麼事情料理,不願對咱們說的?」周山民道:「她母親是七陰教的教主,嗯,莫非她是要去結束七陰教的?但卻為什麼要不辭而行?」他們兩人胡亂猜測。張玉虎把兩日來的事情細想一遍,只有他明白了陰秀蘭離去的原因。
石翠鳳道:「玉虎,你想什麼?」張玉虎道:「嗯,我想,我想這位陰小姐也真可憐。」石翠鳳道:「是呀,我本來要為她安排安身立命之所的,這兩日事情太多,她又新來乍到,我的這番心意,還未得向她表達。」周山民忽道:「叫志俠來!」石翠鳳道:「人都已經走了,還叫志俠來做什麼?」周山民微微一笑,石翠鳳恍然大悟,叫道:「對,叫志俠去將她追回來!」原來在陰秀蘭到山寨之夜,周山民兩夫婦就曾有過商量,商量如何報答七陰教主母女之恩,結果兩夫妻都有陰秀蘭做兒媳的心意。
過了一會,周志俠奉召前來,問道:「爹爹,有什麼吩咐?」周山民道:「陰姑娘走了,你知道麼?」周志俠怔了一怔,道:「幾時走的?」石翠鳳道:「昨晚走的。大約還未曾走得遠。」周山民正容說道:「陰姑娘雖然是邪派出身的女子,但她們母女對咱們的山寨有此大恩,於理於情,咱們都不能讓她在江湖流浪。」石翠鳳插口道:「何況她這次又上山來救了你的張兄弟,我看她雖然是邪派出身,心地實在很好。」周山民道:「我叫褚幫主與你一同下山,尋訪陰小姐的下落,找到了她,就請她回來。」想了一想,又道:「若是她要處理七陰教的教務,咱們不便干預。但她是個單身女子,在江湖上怕會遇到風險。你打聽得她的下落,先探明她的用意,若是她為了處理教務,暫時不能回來,你們也該暗中保護她。我交給你一支綠林箭,需要的話,可以請各地叔伯幫忙。」要知周山民乃是北方的綠林盟主,而且因為他德高望重,南方的綠林道雖不歸他管轄,對他也是極為推崇。有了這支綠林箭,到什麼地方都可以有個照應了。張玉虎聽了周山民夫妻的心意,暗暗為陰秀蘭歡喜,同時也放下了心上的負擔。
說至此處,一個頭目進來報導:「萬公子請見寨主。」周山民道:「好,請他進來。」萬天鵬神情有點憂鬱,進來說道:「聽說我的姐姐走了?」周山民道:「正是。她有一封信要你在我們這裡安心住下,她不久就會回來的。」萬天鵬道:「不,我也想下山找她。」周山民道:「我們已經有人去找她了。」萬天鵬道:「她母親視我如子,她就如同我的親姐姐一般。她一個人在外飄流,我若不去找她,我就難以心安。何況我還有父仇未報,也想找得仇人下落。」周山民想了一想,道:「你報仇的事情,我義無旁貸。也好,你要下山,我叫谷老英雄和你同行,我將一支綠林箭交付給他,你和志俠分道而行,他向北方找尋,你向南方找尋。你一方面也可以請谷老英雄幫你打探仇人的消息。」說罷,便立即叫人去請褚元和谷竹均。
褚元是北方丐幫的副幫主,到處都有他的耳目;谷竹均是江南白道上的成名英雄,且又精於醫術,由他們二人分別陪同周志俠和萬天鵬去尋訪陰秀蘭,自是最適當的人選。
且說陰秀蘭下山之後,向山腳一個「卡子」(即哨所)的頭目要了一匹快馬,那頭目知她是山寨的貴客,當然不敢起疑,問也沒問,便挑選了一匹駿馬給她。陰秀蘭料想龍劍虹是隨凌雲鳳回天山,便向北方追趕,第二日黃昏時分,到了符離集。
進入市鎮,觸目便見一間客店的招牌破為四塊,兀自委棄路旁,客店破破爛爛的,牆子也塌了半邊,似是不久之前才經過一場惡戰,這間客店正是周掌柜的那間,他被劉完達打了一頓,破了招牌,嚇得連忙回龐家堡躲起來。他在鎮上不得人和,走了之後,店中的東西被搶個精光,大門和家私也全都毀了。
陰秀蘭到另一家客店投宿,但覺店中的夥計都似帶著一種驚異的神情看她,原來劉完達和龍劍虹那日大鬧符離集,人人都知道有一個山寨的女豪傑在內,客店的夥計見陰秀蘭勁裝佩刀,雖然有人認出她不是龍劍虹,但前幾天方經過一場大鬧,焉得不驚。
掌柜的迎了上來,使了一個眼色,說道:「姑娘,你快到別家去吧,小店客滿了。」陰秀蘭江湖經驗無多,一時未曾會意,怒道:「你敢欺負我是個單身女子,或者怕我付不出房錢麼?」掌柜連忙搖手,悄聲說道:「姑娘請別動怒,你是山寨的人嗎?」陰秀蘭怔了一怔,道:「是便怎麼?」掌柜道:「這裡有鷹爪孫!」原來這裡是山寨勢力所及的範圍,義軍對百姓要比官軍好得多,所以一般的居民對山寨的弟兄都頗具好感。
陰秀蘭尚未相信,兀自張目四望,未肯即走,掌柜急出一身冷汗,心想:「莫非她是個初出道的雛兒?」陰秀蘭見他的焦情不似假冒得來,這才相信,正要離開客店,忽聽得一聲喝道:「站著!」陰秀蘭回頭一望,只見廳堂里已出現了兩個軍官。剛才夥計們之所以驚惶,大半還是他們店裡住有軍官之故。
兩個軍官一高一矮,高的這個搶快一步,攔著門口,大聲喝道:「你是什麼人?」陰秀蘭冷笑道:「我又不犯王法,你管得了我是什麼人?」那軍官「哼」了一聲道:「看你一個單身女子,腰懸佩刀,定然不是良家女子!」矮的那個也喝道:「多半是金刀寨的女強盜,打傷了周掌柜的是不是你?」陰秀蘭正自滿肚皮怒氣無處發泄,一聽那高個子罵她不是良家女子,登時大怒,罵道:「你嘴裡放乾淨一些。」那高個子笑道:「你的路道本來就不正經,瞧你長得俏,老爺已是對你客氣了。」話猶未了,陰秀蘭把手一揚,突然飛起一團煙霧。
矮的那個軍官叫道:「不好,女賊放迷香啦!」只聽得「啪」的一聲,那高個子已被陰秀蘭打了一記清脆響亮的耳光。但陰秀蘭被他反手一勾,也幾乎險險跌倒。幸而陰秀蘭早放出了煙霧彈,煙霧迷漫中那軍官不敢張開眼睛,沒有擊中她的要害。
矮的那個軍官發出一記劈空掌,呼的一聲,勁風盪開煙霧,陰秀蘭心頭一凜:「這兩個軍官倒是不可小覷。」當下立即拔出雙刀,迎擊敵人。
那高個子吸了口氣,並不感到有暈眩的異狀,知道不是迷香,放大膽子,解下軟鞭,一出手便是「迴風掃柳」的連環鞭法,狠狠向陰秀蘭抽擊。要知七陰教主乃是使毒的高手,陰秀蘭也得了她兩三成本領,她的暗器囊中有許多種獨門餵毒暗器,其中也有可以發出毒煙毒霧的藥散,但她卻不屑於用江湖上下三門的迷香。
陰秀蘭起初沒料到這兩個軍官竟是勁敵,只是想打打他們兩記耳光,出出口氣,所以沒有使出厲害的暗器,待到敵人合圍,已是不能夠再騰出手來取暗器了。
矮的那個軍官用一柄月牙鉤,武功還在他的同伴之上,月牙鉤本來就是克制刀劍的一種兵器,陰秀蘭的雙刀被他克住,接了十餘二十招,便漸漸感到施展不開。那高個子軍官被她打了一記耳光,憤火中燒,更恨不得立即將她擒來凌辱,他的軟鞭專向陰秀蘭的下三路捲來,要是陰秀蘭稍一疏神,就會給他絆跌。
激戰中陰秀蘭使了一招「白蛇出洞」,左手刀貼著金鉤削去,矮的那個軍官哈哈一笑:「女強盜要拼命啦!」月牙鉤霍地正好鎖住刀口,高個子軍官一鞭掃來,突然改變鞭法,從下面掃上,陰秀蘭冷不及防,給他打中手腕,左手的那柄柳葉刀登時給金鉤奪去!
陰秀蘭雙腳一撐,身形倒縱,喝道:「這口刀也給你!」右手單刀化成一道銀虹飛出,高個子軍官冷笑一聲,出手如電,左手一招,撮著了刀柄,右手長鞭一卷,陰秀蘭剛剛落下,未曾站穩,小腿已給軟鞭纏上,撲通一聲,翻身跌倒。
高個子軍官得意之極,縱聲狂笑,方跨上一步,正要伸手抓人,忽聽得嗚嗚聲響,一個黑黝黝的圓球迎面打來。陰秀蘭面貼著地,反手發出,高個子事先毫未察覺,距離又近,無法可避,他瞧這像是鐵膽之類的暗器,恃著掌力,迎著暗器劈,想把暗器反震傷敵,哪知陰秀蘭這獨門暗器甚為歹毒,他不劈也還罷了,這一劈出,但聽得蓬的一聲,暗器裂開,射出了無數黃豆般大小的彈子,原來這暗器就名為連環子母彈,不能硬碰硬接的,其中所包藏的彈子都是用毒藥淬抹過的,高個子軍官雙眼都給彈子射入,毒性發作,登時瞎了!
矮的那個軍官距離較遠,而且他本來是黑道出身的獨腳大盜,見多識廣,一聽得暗器嗚嗚的嘯聲,便知道裡面是鏤空了的,一定還藏有什麼厲害的東西,立即抄起一張圓桌,恰恰做了他的盾牌,但聽得噼噼啪啪,好像炒豆般的一陣連珠密響,登時桌面上嵌了許多彈子。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雙臂一振,罵聲:「好狠的女強盜!」那張桌子立即從他手中飛出,以泰山壓頂之勢,朝著陰秀蘭的方向擲來。
陰秀蘭的膝蓋被那個高個子軍官的軟鞭打傷,尚未爬得起來,眼看就要被桌子壓在下面,斜刺里忽然有一個人竄出來,將那桌子接下,叫道:「老陶,住手!」那軍官怔了一怔,冷不防陰秀蘭又是一柄匕首飛來,他還未曾叫得出聲,便給匕首穿過了喉嚨。
陰秀蘭躍了起來,定睛一看,她起初還以為是山寨里的人到來相救,哪知面前站著的卻是個華服書生,手裡搖著一把描金扇子,斜著眼睛,一副輕薄的神情,笑嘻嘻地看她,可不是喬少少是誰?陰秀蘭這一驚非同小可,心中叫苦不迭。
原來喬少少因為等了許多天,不見厲抗天回報,便親自到龐家堡來打聽消息,至於那兩個軍官,則是御林軍的高手,他們是陽宗海的舊屬,這次是到龐家堡來拜謁他們的老上司,並代表現任的御林軍統領翦長春,來和陽宗海商量合作的。喬少少和他們到龐家堡的時候,厲抗天和陽宗海早已追龍劍虹去了,雙方未接上頭,所以喬少少也並未知道陰秀蘭是從金刀寨來的。
喬少少無意中在這裡碰見了陰秀蘭,料想她絕對逃不出自己的手,心中得意之極,嘻嘻笑道:「秀蘭,你這場禍可真闖得不小,你殺死的這兩個人是御林軍的軍官,你知道嗎?」陰秀蘭冷冷說道:「你拿我去請功便是,多說什麼?」喬少少笑道:「你把我當作外人了,我怎會拿你去請功。幸虧你遇見了我,天大的事情有我給你擔待便是。你媽呢?我叫厲抗天去找她,他可曾見了你們?」陰秀蘭忍不著傷心,罵道:「你們到地府去找她吧!」
喬少少吃了一驚,立即換了一副哀傷的神色,說道:「什麼,我岳母死了?」陰秀蘭怒罵道:「胡說八道,誰是你的岳母?」喬少少不管她罵,跨上一步,又連忙問道:「她的百毒真經呢?她是遇害死的還是病死的?百毒真經還在吧?」陰秀蘭眼珠一轉,計上心來,卻裝作生氣的樣子說道:「哼,原來你覬覦這本百毒真經。這是我的家傳之寶,不必勞你掛心。」話中之意,不啻說明了那本百毒真經就在她的身上。喬少少心中暗喜,卻故意擠出淚來,哽咽說道:「可憐她老人家死了,我做女婿的未得送終,她葬在什麼地方?秀蘭,請你帶我到她墳前祭奠!」
陰秀蘭淡淡說道:「你當真這樣好心?」喬少少一聽,她的語氣雖然冷淡,但說話之中所包含的敵意卻已是大大減輕,當下摺扇輕搖,又跨上一步,作出一副關切的神情說道:「秀蘭,雖然你母親尚未收受我家聘禮,但你父親已親口答應了我的婚事了。咱們名分已定,你是我的未婚妻子,我豈能不關心你?秀蘭,你現在沒人依靠?如果你願意的話,你可以將我的家當作你的家。」陰秀蘭默然不語,看她的樣子似是正在心中思索。喬少少再跨上一步,說道:「至於說到那本百毒真經,秀蘭,你誤解了,我們喬家的武功天下無敵,我怎會覬覦你們的?不過想掠奪這本百毒真經的人卻確實不少,我是替你擔心啊!」陰秀蘭道:「若是你當真這樣替我擔心,我就交給你保管吧。」喬少少心中大喜,說道:「本來咱們如同一體,你信賴我,我怎敢推辭?這本書你帶在身邊麼?」陰秀蘭道:「不錯,就在這兒,你拿去吧!」
話猶未了,忽聽得「蓬」的一聲,從陰秀蘭手中突然飛出一團煙霧,爆炸開來,煙霧中透出藍色的火焰,還雜著嗤嗤的聲響。
原來陰秀蘭是故意鬆懈他的防範,出其不意打出了一件最厲害的暗器,名為「毒霧金針火焰彈」,暗器中不但藏有火藥,而且包有無數細如牛毛的梅花針,都是用毒藥淬鍊過的,爆炸之後,那一大把梅花針就在煙霧掩蓋之下射向敵人,饒是第一流的高手亦是防不勝防!何況喬少少和她的距離不到一丈之地!
喬少少慘呼一聲,連忙揮動摺扇,但已遲了半步,毒火已經燒到他的身上,「蓬」的一聲,炸斷了他左邊的半條臂膊,喬少少武功也真箇高強,就在這一瞬間,他已倒縱出丈許開外,摺扇一揮,盪開煙霧,但聽得嗤嗤之聲不絕於耳,梅花針紛紛落地,可是仍然有兩枚射中了他,一枚射入了他右臂的「曲池穴」,一枚射入了他背脊的「大椎穴」,喬少少立即閉了這兩處穴道,不讓毒氣攻心,就地一滾,將身上的火焰撲滅。陰秀蘭剛剛逃出門口,忽覺腦後生風,未及回頭,就被他一手抓著頸項全身不能動彈。
喬少少冷笑道:「好狠毒的賤人!」制著了她的穴道,將她身上的解藥都搜了出來,可是陰秀蘭所用的毒藥暗器種類繁多,解藥也是各種各式,喬少少根本就不知道哪一種才是對症的解藥,而且他也分不出是解藥還是毒藥,連開也不敢開,當下將陰秀蘭放倒地上,踏著她的胸脯狠狠說道:「快把解藥撿出來!」陰秀蘭仰面望他,只見他的半邊臉孔已被燒焦,本來是個頗為俊俏的人,這時卻像個醜八怪一般,加上他那副兇狠的樣子,端的極為可怕!
陰秀蘭叫道:「你殺了我,我也不給你解藥。」索性閉上眼睛,不瞧他的面孔。喬少少「哼」了一聲,冷冷說道:「哪有這樣便宜的事,你求一死痛快,我偏偏要你活著,慢慢來折磨你。哼,你當我沒有你的解藥,就活不成麼?」取出一塊吸鐵石,在「曲池穴」和「大椎穴」上摩了幾遍,一面暗運真氣,居然將那兩枚梅花針吸了出來,但在那兩處針孔的周圍,已經腫起了好大一塊,按下去堅硬如鐵,也不覺得疼痛,只是麻痒痒的好不難受。喬少少吃了一驚,心道:「這是什麼古怪神秘的毒藥?」越是不感到疼痛的毒性便越為厲害,而慢性的毒藥又要比急性的毒藥難治得多。喬少少雖然不是使毒的行家,但對於受毒的深淺,他還不至於懵然無知。
喬少少強運真氣,閉了接近心臟的七處大穴,一面吞下了一顆喬家秘制的化毒丹,吞下之後,暈眩稍減,但傷口卻越發麻癢了。
喬少少將搜出來的解藥一股腦兒放入自己的囊中,那本百毒真經也隨著搜了出來,喬少少冷笑道:「終須到了我的手中。」迫不及待,立即翻閱,但見書中所載的用毒方法,千奇百怪,奧妙無窮,好些地方,他看也看不懂。他也早料到這本奇書定然深奧難解,所以他才要騙得陰秀蘭的芳心,好請她傳授,如今雙方已經翻臉成仇,當然不能再施用軟功了,但卻也還要保存陰秀蘭的性命。
翻了幾頁,只見其中有一條是說「毒霧金針火焰彈」的,毒霧吸入之後,可以令人血液中毒,逐漸變成癱子,但這種毒霧,若有第一流的名醫還可以用清血拔毒之法療治,最厲害的是淬過毒的金針,只有他們的解藥才可救治,否則縱有多好的內功,多靈妙的解毒散,至遲也不過在三月之後,便要全身潰爛而亡!
喬少少包紮好斷臂,喝令店家倒了一盆水來,抹乾淨臉上的血污,在盆中一照,只見自己已變得奇醜無比,他一生以風流自許,一照見自己這副顏容,簡直比中了毒針還更憤恨,盛怒之下,噼噼啪啪將陰秀蘭打了幾記耳光,將她挾於臂下,走出店門,門外有一輛馬車,是這家店家備來接客的,大約是剛剛準備出去迎接貴客,馬車正好套上,喬少少大喝一聲,將車上的御者一掌劈倒,騰的加上一腳將他踢開,卻將陰秀蘭擲入車內,恨恨說道:「好,我讓你笑,我雖然變了個醜八怪,你還是我的妻子,跟我回家去拜見公公吧!」跳上馬車,放馬疾馳,店中的夥計,見他如此兇狠,哪敢攔阻?
陰秀蘭本就拼著和他同歸於盡,所以剛才吃了耳光,仍是得意狂笑。如今聽了這話,卻不由得魂飛魄散,她被制了穴道,正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但怕他真的強迫自己成親,那就比死還要難堪百倍了!
喬少少發了一頓脾氣,忽覺頭暈腦漲,腥悶難堪,不由得心頭一凜,急忙鎮攝心神,做了一會吐納功夫,氣透十二重樓,過了好一會子,這才恢復原狀。原來他受了毒傷,這是一種慢性侵蝕的奇毒,最忌大喜、大怒、大哀、大樂,必須清心寡欲,再仗著本身的功力,方能阻滯毒性的侵蝕。幸而如此,喬少少雖然恨極了陰秀蘭,卻也不敢在路上污辱她。這時他只有一個希望,希望陰秀蘭被他嚇倒,或者受不過折磨,與他妥協,指出解藥。若是陰秀蘭不肯就範,他就只有希望在一個月之內,趕回崑崙山,以他父親的絕頂神功,照百毒真經所講,最少還可以給他延長三個月的壽命,在這三個月中,或者是想法迫陰秀蘭交出解藥,或者是訪尋使毒的高手,請他辨認出哪一種才是對症的解藥。反正陰秀蘭所藏的各種解藥,都已在他的囊中,尚未至於完全絕望。
一路上陰秀蘭受盡折磨,怎樣也不肯向他屈服,她早已拼了一死了,不過她卻有一樁未了的心愿,她還未曾得向龍劍虹表白她的心事,所以她受盡折磨,也還不肯自殺。
再說龍劍虹與凌雲鳳一路同行,倒不寂寞,凌雲鳳將她靜中參悟的劍法,白天講給龍劍虹聽,晚上休息之時,又互相切磋,龍劍虹的功力雖是與凌雲鳳相去甚遠,但她聰明絕頂,時不時也會提出一些精闢的見解,正所謂教學相長,兩人都有益處,當然龍劍虹所得的益處更大。這樣過了十多天,在漫長的旅程中,凌雲鳳已把自己在劍術上的心得,毫不隱瞞的都傳給了龍劍虹。
這一日她們在草原上趕路,黃昏時候,尚未找到一處可以投宿的人家,天上黑雲密布,眼看大雨將臨,她們想在山上找尋一處洞穴避雨,剛剛進入山谷,便發現一座廟宇,龍劍虹笑道:「天無絕人之路,正好借宿一宵。」走入廟門,忽覺酒香撲鼻,有一個人哈哈大笑道:「以管老前輩的威望,喬老怪哪有不結納之理?哈,哈!南北兩大宗師會合,再加上摘星上人,還怕什麼張丹楓?陽宗海枉自四方奔跑,功勞卻不得不讓給咱們了。」凌雲鳳吃了一驚,聽這聲音好熟,立即止了腳步。可是裡面的人已經察覺,一聲喝道:「外面是什麼人?」天空閃了幾下電光,霹靂一聲,大雨傾盆而降,凌雲鳳技高膽大,明知裡面的乃是敵人,卻也傲然不懼,立即應道:「是避雨來的。」與龍劍虹急急跑進廟中,只見大殿上有一堆火,火堆旁邊有兩個人正在喝酒,一個是五十左右、短小精悍的老人,另一個則是三十左右的粗豪漢子。他們突然看見兩個少女進來,也不禁好生詫異!
雙方打了一個照面,那短小精悍的鷹鼻老者呆了一呆,突然哈哈笑道:「原來是凌女俠,一別十年,想不到在這裡幸會!」凌雲鳳冷冷說道:「難為婁大統領還記得我,令師又出山了麼?」那老者道:「家師前年已去世了。聽說凌女俠與霍大俠在天山合籍雙修,精研劍法,老夫當真是羨慕得緊,卻原來賢伉儷尚未忘情江湖麼?霍大俠怎麼不見?」
原來這個鷹鼻老者正是與陽宗海同時的前御林軍統領婁桐蓀,十年前在杭州一戰,他被於承珠用金花打穿了琵琶骨,幸得他師父求來了千年續斷膏,再以精純的內功給他打通經脈,才得恢復武功,免於殘廢。他的師父石鴻博是當時武林中數一數二的人物,但在婁桐蓀受傷之前,他也曾敗在張丹楓夫婦雙劍合璧之下,因此無顏再在江湖立足,他醫好婁桐蓀之後,也不准婁桐蓀再去求官。婁桐蓀不敢違拗師命,只好放棄功名,和師父一同歸隱,其實他心中卻是十分不願。
石鴻博鬱鬱而終,婁桐蓀三分悲傷,七分高興,高興的是不必再受師父管束了。他緬懷舊日榮華,也像陽宗海一樣,想出來活動一官半職,但一朝天子一朝臣,新皇帝即位,大內總管換了符君集,御林軍統領也換了翦長春了,恰好發生各省貢物被劫的案子,婁侗蓀打聽得是張丹楓的徒弟乾的,他一來要報師門宿怨,二來要建功求進,因此便想拉攏各大魔頭,再一次與張丹楓為敵。在他想來,若能打倒了張丹楓,南方的葉成林,北方的周山民失掉了靠山,那就容易收拾了。
和他一同喝酒的這個漢子名叫東方赫,說起來也是個大有來頭的人物,他的師父便是三十年前被飛天龍女葉盈盈削掉了一條臂膀之後,自稱「獨臂擎天」的管神龍,管神龍是赤霞道人的師侄,但年齡不過與赤霞道人相差十多歲,如今已是將近七十的高齡了。論起輩分,他和七陰教主及陽宗海等人乃是同輩,但講到武功,則幾乎可以和他的師叔並肩,要不然當年也不至於出動到葉盈盈來對付他了。他斷臂之後,經過了三十年的苦修,練成了幾樣非常厲害的功夫,也想一報當年斷臂之仇,但此時玄機門下的第二代弟子,連葉盈盈在內亦都已先後死了,第三代弟子中最著名的是張丹楓,因此儘管張丹楓和他素無瓜葛,他卻自然而然的把張丹楓當作了敵人。婁桐蓀復出之後,和東方赫交上朋友,知道了管神龍的心意,便慫恿他和喬北溟聯合,管神龍聽了他的話,於是便派了東方赫和他同去謁見喬北溟,打聽喬北溟的心意,若是喬北溟也有同樣的意思,南北兩大魔頭便要結成聯盟,共謀大舉。卻想不到在這裡會碰見了凌雲鳳與龍劍虹,雙方打了一個招呼,心中暗暗戒備。凌雲鳳知道婁桐蓀的「分筋錯骨手」冠絕武林,婁桐蓀也知道她的天山劍法妙絕天下!
婁桐蓀心想,自己這邊是兩個人,她們那邊也是兩個人,凌雲鳳的劍法精妙非常,這是早已知道的了;和她同行的這個女子,腰懸寶劍,英氣懾人,一看就知是個巾幗鬚眉,想必武功不弱,若然動手,只怕未必占得便宜。何況凌雲鳳與霍天都形影不離,凌雲鳳來了,霍天都必在後面,霍天都的劍術僅次於張丹楓,婁桐蓀當然更不敢碰他了。是以婁桐蓀迫得和凌雲鳳客套一番,繞著彎子拿說話探聽她的口風。
凌雲鳳也不願和他爭鬥,心念一轉,微笑說道:「婁大統領也未忘情江湖,我們到外邊走走,又有什麼值得奇怪?外子聽說陽宗海也出山了,還想找他再比一次劍術呢。我們知道陽宗海就是打這條路來的,婁大統領可見了他麼?」婁桐蓀心中一凜,急忙說道:「沒有,沒有。我有好幾年沒有見過他了!」心想:「原來他們是追蹤陽宗海的,那麼霍天都即使不是隨後便來,也必定是在附近的了,幸喜剛才沒有造次。」
凌雲鳳道:「既然如此,待這場大雨過後,我們再去覓他。」婁桐蓀道:「不必客氣,就在這裡烤火吧。要喝酒嗎?」凌雲鳳道:「我們只想歇歇一會,這廟裡有和尚沒有?」婁桐蓀道:「沒見有什麼和尚,兩邊僧房都是空的。」原來這裡是韃靼和中國交界的地方,兩邊軍隊打來打去,廟中的和尚早已逃避兵災去了。
凌雲鳳道:「多謝了。虹妹,我們就進僧房歇歇吧。」龍劍虹隨她進去,掩上房門,悄聲問道:「這兩個是什麼人?」凌雲鳳道:「和我說話這個是以前的御林軍統領,名叫婁桐蓀。另外一個漢子,我不認識,聽婁桐蓀稱呼他的師父做管老前輩,可能是管神龍的弟子。」龍劍虹知道管神龍是殺萬天鵬父親的兇手之一,便道:「這兩個都不是好人,姐姐為什麼不趁此機會除了他們?」凌雲鳳道:「婁桐蓀是以前張大俠饒過的,聽他們剛才漏出的口風,似乎還想和張大俠作對,只是未有事實,咱們暫且不必理他。」她自問也沒有必勝婁桐蓀的把握,實際上是雙方都有顧忌。
東方赫目送她們的背影入房,擠眉弄眼的對婁桐蓀悄聲笑道:「好漂亮的娘兒!」婁桐蓀搖手笑道:「玫瑰花有刺,采不得的。大的這個是天山劍客霍天都的妻子!」這時大雨傾盆而下,嘩啦啦的雨聲淹沒了他們的笑聲,要不然婁桐蓀也不敢在背後談論。
大雨聲中忽聽得馬嘶之聲,婁桐蓀心頭一震:「莫非是霍天都來了?」廟門忽地打開,只見一輛馬車停在門外,一個半邊面目焦黑的男子抱著一個少女下來,大踏步地走入神殿,冷冷地看了婁桐蓀他們一眼,便道:「借光,借光,讓我也烤一烤火。」這兩個人正是喬少少和陰秀蘭。
東方赫不認得喬少少,見他神情傲慢,心裡有氣,不但不挪開身子,反而把雙腳更擺開一些,他擺出這副姿態,當然是不欲讓喬少少插進來。哪知喬少少比他更不客氣,將陰秀蘭放在火堆旁邊,他大馬金刀的就在兩人中間坐下,手肘一撞,將東方赫撞得歪過一邊,口中仍然只是冷冷地說那兩個字:「借光,借光!」
東方赫勃然大怒,喝道:「你這個人怎的如此無禮!」使了一個擒拿手法,拖著喬少少手腕,要把他硬摔出去,哪知喬少少手腕一翻,將他握著了,冷笑道:「你要打架麼?」東方赫功力稍遜一籌,竟然掙扎不脫,正要飛腳踢他,婁桐蓀忽道:「出門的人哪處不交朋友,兩位兄台何苦為此小事生氣?好好的說,大家方便。」婁桐蓀出聲勸解,東方赫當然要賣他情面,喬少少也不好意思再鬧了。兩人同時把手鬆開,東方赫稍稍挪開一些,讓他插進來烤火。
婁桐蓀在十餘年之前,曾由他的師父石鴻博帶他同往崑崙山,謁見過喬北溟一次,就是憑這一點香火之情,所以他毛遂自薦,做管神龍和喬北溟的居間人,想拉攏兩方合作。那一次他謁見喬北溟,喬少少也侍立一旁,不過那時喬少少只是十四五歲的童子,而且眉清目秀,哪裡是今日這副模樣?不過,婁桐蓀雖然認不出他,見了他的身手,卻不禁心中一動。喬少少剛才用來對付東方赫那記擒拿手的手法,乃中原各派所無,婁桐蓀懷疑他是厲抗天所收的弟子。
婁桐蓀的相貌雖然未變,但經常有人謁見喬北溟,喬少少也記不了那許多,他只是注意一些極有名的人物,婁桐蓀的師父石鴻博他是記得的,至於婁桐蓀他當時並未放在心上,何況隔了這麼多年,他也認不得婁桐蓀了。
坐定之後,婁桐蓀問道:「兄台貴姓。」喬少少看也不看他,應了一聲:「我姓喬。」婁桐蓀心頭一震,正想再問,見喬少少不理會他,有點尷尬,想等他轉過頭再問。卻見喬少少忽然解下一條軟鞭,走了開去,刷的一鞭,打在陰秀蘭身上,這一鞭解了陰秀蘭的啞穴,但她的軟麻穴尚未解開,仍然不能行動。
喬少少刷刷接連打了幾鞭,撕裂了她的胸衣,在她雪白的胸脯上抽起了幾條血痕,他在旅途中每天都要這樣折磨陰秀蘭一次,今天他中途遇雨,又剛剛和東方赫吵了嘴,怒火都發泄在陰秀蘭身上,一鞭狠過一鞭,陰秀蘭雖然咬牙死抵,仍是不禁呻吟出聲。
喬少少打了六七鞭,冷笑說道:「陰秀蘭,你說不說?」「陰秀蘭」三個字剛剛出口,東方赫忽然喝道:「好不要臉,欺負女人!」拾起一條燒著的松柴,倏的向喬少少劈面擲去。
喬少少剛才掏出皮鞭,痛打陰秀蘭的時候,也曾暗地裡留意他們的神色,但見他們面面相覷,眼光中確是流露出驚異的表情,卻殊無憤怒之意,打了一陣,也不見他們干涉,喬少少只當是東方赫怕了他,而且他驕橫慣了,要做什麼便做什麼,並不把旁人放在心上,不料東方赫會突然挺身而出,事先並無一點徵兆。
原來東方赫的師父管神龍是赤霞道人的師侄,七陰教主背叛赤霞道人改投姬環門下,此事實是犯了武林大戒,赤霞道人因為自己有過迫奸女弟子之事,又顧於身份,生前一直不敢提起這件事,甚至不想別人知道七陰教主曾經是過他的門人。赤霞道人死後,管神龍做了掌門,深以本門中曾出過一個叛徒為恥,但他顧忌七陰教主的使毒本領了得,不敢公然興師問罪,只對幾個心腹弟子說了這件事情,讓他們知道七陰教主乃是本門所要懲戒的叛徒,要他們在江湖上行走的時候,注意七陰教主的消息,等待有利的時機,再行發難。七陰教主有一個女兒名叫陰秀蘭,他們當然也早已打探清楚了,而且知道姬環的百毒真經就是傳給了七陰教主。
這次東方赫隨婁桐蓀去謁見喬北溟,路過龐家堡的時候,打聽到七陰教主的死訊,東方赫只因負有使命,要不然他早已想去追查陰秀蘭的下落了。想不到「得來全不費功夫」,卻會在這廟中相遇。東方赫一來要執行本門戒律,二來要搶奪百毒真經,所以一聽得喬少少說出「陰秀蘭」三字,便立即興師問罪,但他本門的秘密絕不能向外人泄漏,因此只好藉口要作打抱不平,準備收拾了喬少少之後,再對付陰秀蘭。他料想自己動手之後,婁桐蓀當然會幫他,喬少少雖然厲害,斷不是他們兩人的對手。殺了喬少少,陰秀蘭定然對他感恩,或者只用軟功就可以騙得陰秀蘭跟他回山,百毒真經也自然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東方赫突然出手,喬少少冷不及防,待見那根帶著熊熊火光的松柴向自己飛來,這才趕緊閃開,但左手那受傷的手肘尚未接好骨的,卻給松柴擦過,繃帶也燒了起來,傷口復裂,痛徹心肺。喬少少大怒,急忙撲滅火焰,運一口氣,抵住疼毒,說時遲,那時快,東方赫已是倏的撲到跟前,奪下了他手上的皮鞭,喬少少的武功在他之上,只因出其不意,才吃了點虧,東方赫奪過皮鞭,未曾打下,喬少少喝聲:「來得好!」晃身、取扇、出招,幾個動作一氣呵成,快得難以形容。東方赫但見白影一閃,「卜」的一聲,已給他的摺扇敲個正著,腕骨碎了兩片,虎口亦已震傷。東方赫大吼一聲,拔出長劍,向喬少少分心便刺!
就在這時,喬少少和東方赫都同時覺得手腕上好像加了一道鐵箍,原來是婁桐蓀將他們拉開,手法奇快,喬少少也禁不住心頭一凜!東方赫叫道:「大哥,你這是什麼意思?」喬少少手腕一翻,掌心往外一登,婁桐蓀突然感到一陣冷意,急忙把手鬆開,叫道:「東方大哥,大水衝倒龍王廟了!這位是喬老前輩、北溟先生的郎君!」原來喬少少的修羅陰煞功也練到了第二重,功力尚淺,傷不了婁桐蓀這樣的高手,可是婁桐蓀從他掌心所傳過來的冷氣,已經可以肯定他就是喬少少了。要知當今之世,練修羅陰煞功的除了喬北溟父子師徒之外,再也沒有第四個人。厲抗天已在四十開外,黑臉虬須,婁桐蓀未見過也聽人說過,這人不是厲抗天,那當然是喬少少無疑。
東方赫呆了一呆,心頭大震,正自不知如何是好,忽聽得陰秀蘭叫道:「龍姐姐!」說時遲,那時快,但見剛才那兩個少女飛箭一般地射來,龍劍虹奔向陰秀蘭,凌雲鳳奔向喬少少!
婁桐蓀身形一晃,阻止了龍劍虹的去路,他雖然不知道陰秀蘭的來歷,但見喬少少和東方赫為陰秀蘭引起爭端,料想這個女子必然甚為重要,而且他還不大想招惹凌雲鳳,所以先出手攔阻龍劍虹。龍劍虹尚未知道他的厲害,喝聲:「讓開!」一劍刺去,婁桐蓀哈哈一笑,使了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倏地欺身直進,輕輕一托龍劍虹的手肘,龍劍虹那一劍登時刺空,他左手一穿,便來硬奪龍劍虹的長劍。龍劍虹大吃一驚,急忙施展「流雲袖」的功夫,婁桐蓀的指尖剛剛沾著她的衣裳,被她一拂,但聽得「嗤」的一聲,龍劍虹的衣袖被他撕去了一幅,但龍劍虹也趁此時機,轉了個身,手中的長劍僥倖沒有被婁桐蓀奪去。
再說凌雲鳳奔向喬少少,她的身法更快,待他察覺,凌雲鳳已到了他的跟前,喬少少將摺扇一擋,想搭上她的劍脊,哪知凌雲鳳老練之極,她早已看出喬少少左臂受傷,這一劍虛虛實實,劍勢分明是向右方戳來,到了中途,劍鋒一轉,突然向喬少少的左肘削去,這一劍若削實了,喬少少的這條手臂非給斬斷不可,就在這時,只聽得「噹噹」兩聲,接著一聲慘叫,原來是東方赫和身撲上,拼命接了凌雲鳳的這一記殺手神招,但因凌雲鳳的劍勢來得太快,他雖然勉強接得下來,終於肩膊也給凌雲鳳的劍尖劃破了一道傷口。不過,他並沒有傷得很重,那一聲慘叫是故意叫給喬少少聽的。喬少少叫道:「好,果然是好朋友!欠下的恩惠,容後再報!」一轉身便向陰秀蘭奔去。正是:
良朋方見面,又入虎狼窩。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