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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妙技震嬌娃 丐幫勝敵

2024-04-25 18:51:10 作者: 梁羽生

  神威驚教主 怪客提親

  畢擎天略作安排之後,繼續說道:「赤霞道人前年逝世,陰蘊玉知道之後,方敢在江湖上出頭露面,七陰教也漸漸為人所知。到了去年冬天,那老不死的狗皇帝終於死了,接著便是你們的英雄大會,各省貢物相繼被劫,哈,張兄弟,你們幹得真是令人痛快,拿酒來!」畢擎天曾被明英宗祈鎮誘降,弄得身敗名裂,事隔多年,甚至在祈鎮死後,提起他仍是恨恨不休。

  就在此時,呼嘯之聲已是漸來漸近,但聽得一個陰惻惻的聲音說道:「老叫化們聽著:我與你們丐幫井水不犯河水,識相的快把那兩個小子送出來!」隔著三重鐵門,那聲音仍是極為刺耳,張玉虎心中一凜,說道:「這七陰教主確是不可輕敵!」畢擎天道:「讓她在外面鬼叫,現在還不必理她!」門外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叫道:「好呀,你們不給面子,可休怪我手下無情!」接著是「轟隆」「轟隆」的撞門聲,磚頭碎裂泥塊落地聲,嗖嗖的冷箭聲,爬上牆頭的嚓嚓腳步聲,丐幫弟子的呼喝與七陰教徒的怪嘯聲。畢擎天喝道:「天堂有路你不進,地獄無門你闖進來!好呀,你們要來送死便請來吧!」聲音也隔著三重鐵門送出去,盪起的回聲鏗鏗鏘鏘,有如金鐵交鳴,震得耳鼓嗡嗡作響。張玉虎大為詫異,想道:「畢擎天的琵琶骨在八年之前被婁桐蓀捏碎,當時雖得我師父的『小還丹』保著元氣,按說武功早已廢了,怎的內勁還是如此沉雄。」

  畢擎天不理外面的紛擾,在廝殺聲中繼續說道:「各省的貢物相繼被劫,震動天下,這時陽宗海的劍術已經練成,又復蠢蠢欲動,他便暗中出來奔跑,想拉攏三山五嶽的人馬與你們作對。」張玉虎笑道:「他大約還在做著復任大內總管的美夢。」畢擎天道:「各省貢物被劫的事情雖已轟動天下,但各省的督撫卻諱莫如深,不敢稟奏皇上。陽宗海想出了一個毒計,計劃把你們劫得的貢物再搶回去,這要比公開露面替哪一省保護貢物更足以邀功逞能!」張玉虎心頭一動,想起了劫貢船的那個使獨腳銅人的虬須漢子,但已無暇向畢擎天細問。只聽得畢擎天續道:「那廝不知怎樣打聽到了他師父這段秘密,知道他還有一個武功高強、毒掌厲害的師姐,於是便去遊說他的師姐,陰蘊玉雖說對師門毫無感情,但如今赤霞道人已死,她被抑制了這麼多年,也頗想趁這機會,令七陰教名揚天下,就這樣,她便受了陽宗海的煽惑,出來與你們作對了。」

  話剛說完,丐幫弟子進來報導,七陰徒眾已攻進了第二道鐵門。畢擎天喝了一大盅酒,朗聲說道:「把第三道鐵門打開,讓她們進來。」隨即又吩咐一個丐幫弟子道:「給我再拿一大缸酒來!」

  畢擎天喝了一大盅酒,意態甚豪,朗聲說道:「八載幽居,髀肉復生,今天只怕又要再為馮婦了,張兄弟,我且和你喝酒觀戰!」這剎那間,張玉虎好似看到了義軍時代的畢擎天,身雖殘廢,仍不愧是一世之雄,但令張玉虎不解的是:聽他口氣,分明是要出手,卻何以又要和他喝酒觀戰。

  階下是一片很大的演武場,畢擎天吩咐將酒席搬到階前,第三道鐵門一打開,七陰教徒潮水般地湧進,剛才那個陰惻惻的聲音叫道:「好哇,原來這小子就在這兒!哈,居然還是幫主的貴客呢!我老婆子可要向畢大幫主討人了,你到底是放還是不放?」張玉虎一看,說這話的乃是一個乾瘦的老婦,披頭散髮,臉上有一片片的疤痕,奇醜無比,張玉虎奇道:「這就是陰蘊玉麼?」他想像中的七陰教主,定有幾分姿色,要不然當年的赤霞道人也不會想奸占她的身子了,縱然老了,也不應如此丑法。他卻不知,陰蘊玉在苗疆飼養毒物,以身試毒,給毒蛇、蠍子、蜈蚣之類的毒物咬得她遍體傷痕的。

  畢擎天喝了一口酒,哈哈笑道:「只有叫化子向別人討東西,哪有反過來向乞丐缽中討食之理?」七陰教主大怒,把手一揮,教徒一涌而上。張玉虎便待下階迎戰,畢擎天將他按住道:「稍待無妨!」

  剛才在三道鐵門布防的丐幫弟子如今都聚在一起,與七陰教的徒眾人數大約相等,七陰教徒用的都是淬過毒藥的兵器,其中有幾個練成七陰毒掌的猶為厲害,丐幫弟子則一律使用棍棒,那七陰教主陰蘊玉見畢擎天與張玉虎都不動手,她也只在陣中指點,待機衝上石階。

  雙方激戰甚烈,丐幫弟子似乎聲勢稍弱,七陰徒眾好像潮水般一個浪頭接著一個浪頭地卷過來,但丐幫弟子同進同退,首尾相連,數十條棍棒布成了一道銅牆鐵壁,將卷過來的「浪頭」一次又一次地打了回去。張玉虎看了一會,恍然大悟,原來每個丐幫弟子,他的身法步法都是按著「八門」、「五步」絲毫不亂,所謂「八門」,即是指八個方向,根據「八卦」的坎、離、兌、震、巽、乾、坤、艮八個方位而來,「五步」即是指五個立足的位置,根據「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五個方向而來,「五步」用武學的術語來說,即是:前進、後退、左顧、右盼、中定。「八門」「五步」的進退變化,甚為複雜微妙,最難得的是幾十個丐幫弟子,步履如一,倏進倏退,配合得妙到毫巔。

  

  丐幫的「降龍棒法」乃是武林一絕,這些丐幫弟子雖然因為功力尚淺,威力未能儘量發揮,但數十條杆棒合起來的威力卻已是非同小可,但見雙方打得翻翻滾滾,一會兒是七陰徒眾包圍了丐幫弟子,一會兒又變成了丐幫弟子反過來包圍了敵人。

  交戰雙方,高呼酣斗,有如千軍萬馬,陷陣衝鋒,七陰徒眾有半數以上是女子,呼嘯之聲,比男子的更來得尖銳刺耳,不過一盞茶的時刻,雙方都已有人受傷,丐幫的人恃著有解毒秘方,而且又在本幫巢穴,傷的人數雖然較多,絲毫不影響士氣,七陰徒眾的那些女子,差不多都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強敵,眼見同伴一個個地受傷倒地,丐幫的降龍棒打得又重,每個受傷的都禁不住號叫呻吟,女子的勇氣到底遜於男子,受傷的漸漸增多,未傷的也越戰越怯,陣形漸漸散亂。

  七陰教主見敗象顯露,驀地一聲長嘯,伸出十指長爪,身形疾起,一爪就將一個七袋弟子抓傷,另一個七袋弟子橫棒一擋,給陰蘊玉橫掌一擊,「咔啦」一響,登時折斷。陰蘊玉沖開了一個缺口,立刻奔上石階。丐幫弟子陣形一變,十幾條杆棒兜頭攔擊,陰蘊玉雙手抓下,霎眼之間,就折斷了四五條杆棒,但她身上也中了兩記,打得她怒從心裡起,惡向膽邊生,奔離方,繞坎位,啪啪兩掌,又將兩名七袋弟子打傷,連胸骨都打碎了,但見她身法快極,出手有如閃電,一有空隙,立刻穿身而進,毒手傷人,登時把強弱之勢扭轉過來,又再奔上石階,冷冷說道:「張玉虎,是你闖下來的禍,你卻想置身事外麼?」

  畢擎天道:「張兄弟,你小心應付,記著八門五步的變化。」張玉虎這才知道畢擎天剛才要他觀戰,為的就是要他熟悉陣形。

  張玉虎撕下兩塊衣襟裹住了拳頭,叫道:「七陰教主,何苦令你那些女弟子多所受傷,我與你單打獨鬥一場!」陰蘊玉冷笑道:「你自身難保,卻為丐幫弟子討饒來了?七陰教恩怨分明,丐幫弟子傷了我多少徒眾,必須十倍償還!」話聲未畢,雙掌合攏,驀地一圈,立刻向張玉虎痛下殺手。張玉虎使出「穿花繞樹」身法,身形一轉,估量已脫出她雙掌圈子,頭也不回,反手便是一掌,這一掌用的是「大力金剛掌法」,威猛無倫,立意要與那七陰教主較量一下功力,哪知這一掌劈下,竟被七陰教主單掌一托,用極陰柔的掌力輕描淡寫的一舉化開,竟是試不出她功力深淺。說時遲,那時快,七陰教主右手一伸,五根指甲忽地疾彈而出,她每根指甲都有五寸來長,烏黑髮亮,一彈指便發出了一股腥風。高手比斗,只差毫釐,張玉虎料不到她有此毒招,連上指甲,手臂等如平空多伸長了半尺,險些給她長甲抓傷面孔,幸而他有黑白摩訶所傳授的瑜伽功夫,當下含胸凹腹,肩頭一滑,七陰教主的五根長指甲從他肩頭滑過,雖然撕下了一片衣裳,卻沒傷著他的皮肉。張玉虎變招快速,使出了一指禪功,以指還指,「卜」的一聲,點中了她的手腕。

  七陰教主但覺虎口一麻,手臂軟綿綿地垂了下來,急忙將真力凝聚,氣貫指尖,一個轉身,五指又疾彈而出,張玉虎見一指禪功也傷不了她,吃驚非小。卻不知七陰教主比他還要驚奇,她在苗疆苦練了幾十年,只道挾技出山,便可以一鳴驚世,哪知第一次碰到這個小伙子便不能取勝,心中想道:「幸虧他怕我毒掌,用布裹著拳頭,指力不能儘量發揮,要不然只怕我更禁受不起。怪不得陽宗海說他是張丹楓徒弟,叫我定要小心。」

  霎那之間,兩人已各自以上乘武功交換了幾招,招招險絕,彼此都不敢讓對方觸及身體,端的是未接便收,稍沾即退,迅逾飄風,勝負之際,往往只差毫髮,看得畢擎天都不禁暗暗驚心。戰到分際,七陰教主一聲怪嘯,雙掌滾滾而上,使出七陰毒掌的殺手功夫,忽掌忽指,似點似戳,一抓一撕,真似鬼魅一般,令人防不勝防。張玉虎打起精神,施展出渾身本領,腳踏「穿花繞樹」的步法,左手用玄機掌法,右手使五行神拳,猛若洪濤,柔如柳絮,這才堪抵敵得住。但時間一長,七陰教主每一彈指便發出的一股腥風,卻令到張玉虎頭昏目眩,作悶欲嘔,漸漸覺得力不從心。張玉虎急忙暗中運氣抵禦。他學的是正宗內功,抵禦外邪侵襲,最具神效,但如此一來等如分心二用,他所使的五行神拳威力大減,玄機掌法的變化也不似初時那樣縹緲空靈,越發被七陰教主占盡上風!

  昨晚被張玉虎打斷了一條手臂的那個女賊叫道:「師父,請你把他兩條手臂卸下,給我討還利息!」這女賊貌似男人,說話也是粗魯無比,七陰教主道:「好,我自然會替你報仇!」身形一起,長臂暴伸,一抓照張玉虎頂心抓下,她料定張玉虎若要免肝腦塗地之災,定必要雙掌硬接,那時她一抓便可將張玉虎的琵琶骨抓碎,張玉虎的兩條手臂便保不住了。

  就在此時,忽聽得有一個清脆的聲音尖叫道:「媽,不要弄他殘廢,生擒他好啦,咱們還要將他換好東西哩。」七陰教主略一躊躇,張玉虎何等機靈,急使瑜伽術中的縮骨功夫,肩頭一塌,七陰教主的指爪在他肩上一掠而過,張玉虎已脫出身來,反手一穿,用「小擒拿手」近身纏鬥的猿爪功夫,以攻為守化解了七陰教主的毒招,七陰教主見他不如自己所料,並不用雙掌硬接,而居然能化解了自己的殺手,心中也不禁暗暗贊了一個「好」字。

  張玉虎也在心中叫了一聲「好險」,若不是她剛才略一躊躇,自己的琵琶骨縱然不至被她抓裂,身上卻總要被她抓傷無疑。張玉虎斜眼一瞥,只見剛才說話的正是那個誘騙他們的少女,他聽畢擎天說過,這個少女名叫陰秀蘭,乃是七陰教主的獨生愛女。

  陰秀蘭見張玉虎眼光射來,格格笑道:「貴友病體如何,不勝掛念。昨晚多承你們二人相救,今日我也叫媽媽饒了你們的性命便是。」張玉虎想起陰秀蘭的巧設陷阱,詭計相害,弄得周志俠幾乎命喪她的手中,不禁勃然大怒,怒斥一聲:「好狠毒的妖女!」立即施展「穿花繞樹」身法,從人叢中徑鑽過去,喝聲未了,人已到了面前,一招「彎弓射虎」,手指已搭上了陰秀蘭的肩頭。

  張玉虎正要使勁捏碎她的琵琶軟骨,七陰教主何等武功,焉能讓她女兒受辱?喝聲「住手!」亦是聲到人到,長爪起處,腥風疾射,張玉虎霍的將她女兒推轉過來,喝道:「抓吧!」七陰教主竟不收手,果然一抓抓來,張玉虎搭著陰秀蘭的肩頭,好像拿著一面盾牌一般,有恃無恐,哪知七陰教主的手法巧極,手指一彈,竟從女兒的肩頭穿過,長長的指甲有如利箭一般,刺張玉虎的虎口,張玉虎迫得鬆開了手,冷不及防,被七陰教主飛起一腳,踢中膝蓋,蹬,蹬,蹬!連退數步,七陰教主正要趕上去再起一個連環飛腳,陰秀蘭忽地「哎喲」一聲,倒在她母親懷中,七陰教主驚道:「你受了傷麼?」陰秀蘭道:「哎喲,嚇死我了,我的琵琶骨給捏碎了吧?」她這乃是故意撒嬌,琵琶骨若然捏碎,哪裡還會如此出聲?七陰教主嚇了一跳,隨即會心微笑,說道:「你放心,我只把他生擒便是。」

  這時,七陰教的徒眾已占盡上風,丐幫弟子的降龍棒法雖然厲害,但受傷的人太多,而且四個七袋弟子又已傷在七陰教主爪下,實力大減,被七陰徒眾圍攻,已是只有招架之功,並無還手之力,但丐幫弟子仍然是按著「八門」「五步」的陣勢,絲毫未亂。

  張玉虎闖進陣中呼呼兩掌,打翻了兩個七陰教的男徒弟,插入了丐幫弟子的中間,占住了「震門」的位置,彎身在地上執起了一條杆棒,陣形一轉,登時將外圍的十幾個七陰徒眾衝散,張玉虎的降龍棒法雖不純熟,但他的功力比之丐幫弟子自是不可同日而語,有他加入了丐幫的圓陣,等如平添了一支生力軍,立即把陣腳穩住。

  七陰教主猛撲過來,卻被十幾條杆棒攔腰截住,張玉虎的那條杆棒猶具威力,七陰教主還想把他生擒,哪裡能夠?混戰片刻,又有幾個七陰徒眾受了重傷,七陰教主大怒,揉身迫近,將張玉虎身邊的兩個丐幫弟子抓傷,她雖然也挨了一棒,仗著內功深湛,不以為意,這一來丐幫陣勢被她從中間切斷,威力削弱,七陰教這邊又占了上風!

  張玉虎正在陷於苦戰,忽聽得畢擎天哈哈笑道:「你們動手,我卻只有動口了。」但見他捧起酒缸,喝了滿肚皮的酒,忽然大口一張,一股酒浪登時似瀑布般地衝下來!

  首當其衝的幾個七陰教女弟子忽覺酒氣噴來,中人慾嘔,剛自失聲驚呼,便給畢擎天的「酒浪」濺得滿頭滿面,眼睛辣痛,張不開來,丐幫弟子手起棒落,便如明眼人與瞎子打架一樣,輕輕易易的便將她們打翻了。畢擎天捧著肚皮,站在階上,匹練般的「酒浪」不斷的從口中噴出,射得七陰教的徒眾東竄西散,嬌嘶怪叫,有些更丟下了兵器,以手蒙面,生怕被辣酒傷了她們嬌媚的眼睛。七陰教主大怒,雙袖連揮,將「酒浪」盪得滿空飛灑,但如此一來,她自己雖然不至於被酒珠沾上,但她的徒眾們卻更受其累,畢擎天的酒越噴越多,酒花雨點般地灑在她們身上,雖然不很疼痛,但也像給蜜蜂叮著皮肉一般,有幾個穿著薄綢衣裳的更給酒珠射穿了無數小孔,露出晶瑩的肉體,羞不可抑,不待七陰教主下令,便即奔逃。而且酒氣瀰漫,兩方人等都覺眼前白濛濛一片,哪還有心思交戰。

  原來畢擎天因為在八年之前,被大內總管婁桐蓀捏碎了琵琶骨,自知便是請得高手駁續,也無法恢復原來的武功,初時鎮日以酒消愁,越喝酒量越大,漸漸便從喝酒而練出了一門絕技,另闢蹊徑,專練內功,練到可以把酒當成暗器,噴出來有如鉛彈。不過他一定要喝得有了七八分醉意,才能運用這門功夫,就等如練劈空掌的人,在施用之前,必先運氣一樣。

  這一陣「酒浪」將七陰教的徒眾打得七零八落,張玉虎喜得縱聲大笑,連叫「妙哉!」七陰教主本來勝券在握,忽然間卻一敗塗地,氣得她七竅生煙,本待衝上去和畢擎天拼命,但卻被張玉虎擋住,她獨力難支,眼見再打下去只有吃虧更大,無可奈何,只好率領徒眾敗走,一路罵聲不絕。

  畢擎天吩咐丐幫弟子關上鐵門,清理「戰場」。這一役丐幫弟子傷了十八個人,但七陰教的卻被生擒了十四個,其中占了八個是女子,比對起來,丐幫弟子雖然多被傷了四人,但好在是在自己的巢穴之內,受了傷立即可以醫治,而那十四個七陰教徒,卻都成了丐幫俘虜了。

  待辦好善後,已是日上三竿,服侍周志俠的那兩個丐幫弟子出來報導,周志俠的內毒盡已拔除,現在業已敷了草藥,安置靜室之內。張玉虎大喜,便與畢擎天進去探視,但見周志俠躺在床上,雖然身體虛弱,面目也有點浮腫,但已是神清氣爽,不類病人了。張玉虎將打敗七陰教的事情說與他聽,周志俠聽到陰秀蘭險些被張玉虎所擒,連呼可惜。張玉虎道:「雖然沒有捉到陰秀蘭,卻也俘獲了十四個教徒呢。」周志俠忽道:「我有一個主意,請大哥裁奪,可不可行?」張玉虎道:「兄弟請說。」周志俠道:「我意想把這十四個俘虜,將湖北省的貢物換回來。」

  張玉虎道:「那是丐幫的俘虜,畢大哥你意下如何?」畢擎天哈哈笑道:「咱們做叫化子的平日只知張嘴吃人家的,如今留下這班俘虜,反而要給他們張嘴來吃我們,若能將他們換回貢物,蝕本的生意就變了賺錢的生意啦,那當然是最妙不過!」張玉虎道:「那麼這件事就拜託畢大哥了。」畢擎天點頭答應,當下就寫了一封書信,叫一個伶俐的弟子送去給七陰教主。

  張玉虎想起了那個獨劫貢船的虬須漢子,這時才有機會問道:「有這樣的一個人,畢大哥可知道他的來歷麼?」將那虬須漢子的形貌和武功描繪了一番,畢擎天道:「不用說了,這人定是大力神厲抗天無疑,陽宗海的神通可真不小,居然將他也煽動了。」張玉虎道:「厲抗天是怎麼樣的人?怎的以前未聽人說過。」畢擎天道:「他的來歷是一個謎,我曾派遣過十二個弟子,分頭向武林名宿去查訪他的來歷,沒有一個人能說得清楚。只知道他在西北一帶出沒,曾有人見他搶劫過客商,也有人見他擄掠過少女,三年前青城派的女俠石竹君和她的兩位師兄曾在甘肅的麥積石山碰過他,幾乎給他搶去。石竹君很愛面子,不敢張揚此事,私下裡邀請了與師門有交情的長輩去追查他,一個二個都給他打敗;費了偌大功夫,只查出他的名字叫做厲抗天,因為他力大無窮,甘涼黑道上的人物在未知道他的名字之前,都叫他做大力神。此人對黑白兩道全不買帳,也很少出現。不過每次出現,都定然有人遭殃。上個月,你們截劫山東省的貢物,剛剛到手,就被他轉劫了,這件事我過了才知道。」張玉虎道:「不止山東,江蘇省的貢船也是這樣的被他中途殺出,從我們的手上搶去。好在他劫浙江省的貢船時,卻碰到了我們一個釘子,未曾令他得手,算做是稍稍挫折了他一下威風。」畢擎天道:「這種獨來獨往的怪人最難防範,若然是像七陰教那樣,雖然厲害,人一多了,消息就總難免走漏出來。」張玉虎道:「七陰教也是夠邪氣的了,只不知她們平時的行徑如何?」畢擎天道:「七陰教是今年才浮出來的。雖然邪里邪氣,卻倒沒有聽說做過什麼大奸大惡的事。正是為此,所以我們丐幫也願意與她和解呢。照常理推測,她們將湖北省的貢物贖回十四個人,也應該願意的了。」張玉虎亦以為然,他連日困頓,吃過午飯之後,便安心睡了一覺。

  一覺醒來,已是傍晚時分,剛吃過晚飯,那個前往下書的丐幫弟子回來稟報,說是已見過七陰教主。七陰教主對交換之事亦表贊同,不過她卻指名要張玉虎去和她商談,因為照江湖規矩,丐幫只能算是給張玉虎助拳的人,她與張玉虎的糾紛,必須與他當面解決。畢擎天聽了,頗為不悅,半晌不語。

  張玉虎道:「這七陰教主甚是無禮,畢大哥,你看該當如何?」畢擎天道:「我倒不是怪她小覷丐幫,只是怕她耍什麼花招。」張玉虎道:「你是怕她扣留我麼?」畢擎天道:「你單身闖入虎穴,確是可慮。」張玉虎道:「咱們留有他們的十四個人作為抵押,怕些什麼?」畢擎天道:「你的身價可要比那十四個人高得多。」張玉虎道:「大哥你太抬舉小弟了。為了取回貢物,我倒不惜一冒此險。何況她也未必敢加害我呢。」畢擎天見他執意要去,說道:「七陰教主善於使毒,你到了她們的巢穴,必須步步小心。」張玉虎見他再三叮囑,甚為感激,心中想道:「師父當年救他,我甚不以為然,如今看來,師父卻是做得對了。處處與人為善,除非是不可救藥的大奸大惡,否則總會給感化的。」

  畢擎天仍然叫那個下書的弟子帶領張玉虎前往,七陰教主住在沂水南面的一座山上,那是她一個有錢弟子的避暑山莊,張玉虎到了那兒,已是將近三更時分,有兩個女教徒已經在門前等候,一見他們到來,便即接入,卻叫那個丐幫弟子留在外間,只許張玉虎一人隨她們進去。

  張玉虎見庭院裡張燈結彩,地方打掃得乾乾淨淨,好像是迎接貴客的樣子,但那兩個女子卻帶他從偏門進入,繞過幾處迴廊曲榭,還未見七陰教主出來迎接,又不似是款待貴客的禮節,心中不禁大疑,但他本來就是準備冒險的,雖有所疑,卻也並不懼怕。

  過了一會,那兩個女教徒將他帶進一間靜室裡面,恭恭敬敬地獻上了一杯清茶,說道:「請張舵主稍待,我們的教主現在正在會客,待送走了那位客人便來見你。」張玉虎自是不悅,這才知道七陰教主所接待的貴客並非自己而是另有其人。心中想道:「她特別約了我來,卻對我這般無禮。看來是沒有什麼誠意的了。」同時又有點奇怪:是什麼貴客,值得行徑怪僻的七陰教主張燈結彩,以上賓之禮相迎。

  那兩個女教徒獻茶之後,便即退出。張玉虎將那杯茶聞了一聞,但覺有一股清香,不似下有毒藥,但為了小心,仍然將它潑了。再看室中的布置,倒還相當雅致。這間靜室開有兩扇門,一扇門朝著園子,那兩個女教徒剛才便是帶他從這扇門進來。另一扇門緊緊關閉,裡面還加了一個鐵鎖。可是門上卻嵌有一塊很厚的玻璃,其時中國海禁初開,這種玻璃乃是從西洋運來的,張玉虎在沐國公的府中也曾見過,知道這種玻璃,在門外的人看不入來,在房間內的人卻可以看得出去。張玉虎湊近玻璃一看,外面是一間富麗堂皇的大廳。張玉虎在靜室里等了好久,正在不耐煩,忽聽得有一個粗豪的笑聲震得他耳鼓嗡嗡作響。

  張玉虎從門上那塊玻璃望出去,只見七陰教主陪著一個客人走進客廳來。張玉虎這一看之下,吃驚非小,你道這個客人是誰?竟是那個獨劫貢船的虬髯漢子,也就是畢擎天所說的,那個橫行西北,神秘莫測的厲抗天!

  張玉虎心道:「這七陰教主果然不懷好意,她誘我前來談判,原來又是一個陷阱!」要知以張玉虎的武功,雖然還稍稍不及七陰教主,但以一對一,七陰教主卻也未必傷得了他,張玉虎膽大心細,他之所以敢獨闖虎穴,早已準備了若與七陰教主決裂,自己也有把握逃得出來。但現在卻加上一個武功遠比張玉虎高強的厲抗天,若然他們二人合力夾攻,張玉虎那是絕對逃跑不了。

  只聽得七陰教主問道:「厲先生何事大笑?」厲抗天道:「教主大喜臨門,厲某給你道喜來了。」七陰教主道:「喜從何來?」厲抗天道:「聽說教

  主打敗丐幫,從張玉虎的手上得到了一條價值連城的玉帶,七陰教寶刀初試,便畢露鋒芒,這豈不是第一件喜事?」其實七陰教與丐幫之戰,得不償失,不過她們搶到了那條玉帶,卻確是十分光彩的事情,所以七陰教主雖然有點尷尬,仍然含笑說道:「這都是仰仗厲先生的聲威,何足稱道?」接著雙方講了幾句客套的說話。

  張玉虎聽他們的對答,厲抗天似乎尚未知道七陰教主與他的約會,心中疑惑不定,想道:「若是七陰教主有意與厲抗天合力謀我,她早已應該通知了厲抗天。捉到了我,對他們來說,那豈不是更大的喜事?」又想道:「七陰教主何以將我安置在這個房間,好像是有意教我偷聽他們的說話似的?真是奇怪!」

  只聽得厲抗天客套了幾句,又哈哈笑道:「還有一件更大的喜事,教主想必樂聞。」七陰教主道:「還有什麼喜事?」厲抗天道:「我奉了老主人之命,來給少主人提親,這豈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七陰教主道:「貴主人看上了誰家的女子?」厲抗天笑道:「教主故意裝糊塗了!我來給你道喜,當然是想喝令嬡的喜酒啊!」

  厲抗天來給七陰教主的女兒做媒,這已經大出張玉虎意料之外,但更令他驚詫到了極點的,卻是厲抗天竟然還有主人!以厲抗天的武功,江湖上已是極之少見,難道他還只不過是奴才身份,上面居然還有什麼老主人少主人?他的主人又將是什麼樣的神奇莫測的人物?

  但見七陰教主端著茶杯久久不語,厲抗天道:「教主何以還有躊躇?」七陰教主道:「你們的少爺不是早有了妻室麼?」厲抗天笑道:「不是正室,我們的少主人先討了兩房姬妾,那是有的。男子三妻四妾,事極平常。難道教主會以為意?好,教主仍然還不放心,我再來給你一個擔保!」

  七陰教主道:「什麼擔保?」厲抗天道:「大喜之日,由我們的少主人親自前來迎親,而且帶齊他那兩房姬妾來給你母女叩頭,當著一眾武林豪傑的面,正正式式寫下婚書,確定你女兒的大婦地位,這樣你還有什麼擔心?」在張玉虎聽來,但覺這個擔保,實是豈有此理,須知不論哪家人家娶親,新郎前來迎親乃是必然的禮節之一,這算得什麼擔保?至於帶了姬妾前去女家叩見岳母和大婦,那卻又是婚禮中從來所無之事,近乎荒唐。這是張玉虎的想法,七陰教主聽來卻似頗為滿意,咧嘴一笑,說道:「這麼說來,喬家倒似頗有誠意啦!」厲抗天道:「若是喬家沒有誠意,我豈敢替少主人前來說親?我厲抗天三個字在武林中還叫得響麼?教主,我勸你不必再猶疑了,你對了這門親家,其利無窮,不但七陰教有了靠山,而且你們劫得的貢物也不必再交出來了。」

  張玉虎越聽越覺奇怪,心中想道:「這喬家到底是什麼人家?氣派竟然如此之大!這樣子來提親,分明是委屈了女家,七陰教主非但沒有動怒,居然還肯低首下心,這厲抗天的身份也真古怪,難道他真是喬家的僕人?僕人又怎可以替主人做大媒?而且聽他的口氣,似乎還可以替喬家拿幾分主意。」張玉虎年紀雖輕,閱歷甚豐,但對今晚所見所聞,卻覺得處處透著疑團,百思不得其解。

  張玉虎聽七陰教主的語氣,以為她可能答允這親事了,誰知還是沒有料著,只見七陰教主沉吟半晌,忽地說道:「多謝厲大爺的好意,多謝你的主人看得起我,可是這門親事麼,卻不便答應了。」厲抗天大感意外,問道:「這卻為何?」七陰教主道:「小女兒已許了人了。」這說話分明是推搪之辭,連張玉虎也不相信,試想若她的女兒真是許配了人,她適才何必還要問人家的姬妾?何必還要作考慮之態?厲抗天果然冷笑道:「教主何不坦直地說嫌棄喬家?」七陰教主面色一沉,道:「厲大爺言重了!」厲抗天道:「我事先也曾打聽清楚,令嬡幾時許過人家?」七陰教主道:「這門親事是最近才說成的。」厲抗天問道:「許的是哪一家?」七陰教主道:「男家的名字恕我不便說出。」厲抗天「哼」了一聲道:「教主,那你是誠心要與我為難了!好吧,我將你今晚的說話,一句不瞞,告訴老主人便是。」七陰教主道:「親事成與不成,咱們的交情還在,厲大爺你不會存有芥蒂吧?」口氣一轉,明顯又軟了許多。厲抗天道:「我只是替少主人提親,有沒有芥蒂,那就要看少主人是怎麼想了。教主,請恕我直言,即算你女兒許配了人,也以退親為是。除非你不想七陰教在江湖上抬起頭來!」七陰教主神色變幻不定,過了半晌,好像方拿定了主意,斬釘截鐵地說道:「退親或再定親,這事情總得問過我的女兒才是!」

  厲抗天笑道:「父母之命還作不得主麼?」七陰教主道:「我只有這一個女兒,不免溺愛了些,將她許配什麼人家,也該向她說個清楚才好。」厲抗天聽她的口氣,料想婚事可成,心中想道:「可不要將她迫得太緊了,讓她藉此轉圜也好。」便道:「既然如此,請教主即與令嬡商量,我在此候命便是。」

  七陰教主走入後堂,厲抗天獨自在大廳上走來走去,時不時發出一兩聲得意的怪笑。張玉虎正在屏息以待,忽見剛才帶他進來的那個女教徒,從朝著花園的那扇門走進來,向他輕輕招手,示意叫他不可出聲,快跟她走。

  張玉虎好奇之心越來越濃,便放輕腳步,隨她前往,轉過了幾處迴廊,到了另一間密室,那女子道:「你進去吧。」張玉虎推門入去,但見七陰教主正坐在房中。

  張玉虎怔了一怔,心道:「她不去與女兒商談婚事,卻在這兒候我。」七陰教主指一指旁邊的座位,叫他坐下,問道:「你的師父是張丹楓嗎?」張玉虎恭敬答道:「正是。」七陰教主自言自語道:「聽說他曾在蒼山打敗了赤霞道人,唔,也算給我出了口氣。」張玉虎大為奇怪,想不到七陰教主竟會在他的面前,泄露出對舊日師父的心頭之憤。

  誰知還有令他更驚愕的說話在後頭,只見七陰教主的一雙眼在他身上溜來溜去,張玉虎正自心中好笑:「我又不是那喬家的少主人,你盡打量著我幹嗎?」七陰教主盯了他一會子,臉上露出絲絲笑意,忽地問道:「小伙子,你娶了親沒有?」

  張玉虎不覺愕然,急忙說道:「我來和你商談交換貢物之事,你問這個幹嗎?」七陰教主說道:「剛才那厲抗天的說話你可聽到了?」張玉虎道:「這與我何關?」七陰教主道:「我女兒不答應這門親事,你知道是為了什麼?」張玉虎心頭一跳,七陰教主不理會他,逕自往下說道:「料不到你這小子有此福氣,我女兒看上你了!」那股神氣,好像張玉虎應該感激涕零才是。張玉虎怫然說道:「喂,你談不談正事。那條玉帶呢?你交玉帶給我,我回去便立刻釋放你們的十四個人。」

  七陰教主霍地起立,睜眼說道:「咦,你居然還不滿意我的女兒麼?」張玉虎道:「奇怪,喬家迫你女兒成親,你們不願意,你們卻又要來迫我麼?」七陰教主怒道:「好呀,那條玉帶你休想拿回去了!」張玉虎道:「你不要忘記,你們還有十四個人留在丐幫呢!」七陰教主冷冷說道:「我一答應喬家婚事,不必喬家的老怪物出頭,只我和厲抗天聯手殺進去,誰人能夠抵擋,還怕不能將人救回。哼,連你這小子也休想生還!」張玉虎拂袖而起,立刻想奪門出走,就在這時,忽聽得有人尖聲叫道:「追呀,快追這女賊呀!」正是:

  怪客提親已難測,佳人作賊更離奇。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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