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為將軍更衣
2024-04-29 21:53:31
作者: 公子穎兒
六月里,就連苦寒之地白天亦是炎熱難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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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遠經過迴廊,就見庭中兩株石榴花開似火,陽光穿過樹隙照在地磚上,仿若一地的碎金子,飛檐直衝雲霄,天碧藍如洗,風一吹來,冰盆里的涼氣沁人心脾。
門口的僕婦見我過來,忙替我掀開帘子。
我笑著道了謝,進門後笑意尚在臉上,不想,抬頭就看見香桂正朝門口方向看來。
許是剛罵過人,她挑剔地上下打量我一番,厲聲催促:「快點兒,磨磨蹭蹭,冰都要化完了!」
我心裡高興,也不與她一般見識,依舊微笑著應了聲「是」,快步朝廳內深處走去,經過她時,她倨傲又疑惑地扭頭望我一眼,似是我的笑容是在冒犯她。
找了陰涼處放下冰盆,朝外走時,香桂仍在大聲指揮眾人布置宴席,我緊走幾步,想趁她背著身時離開此地。
不想她突然轉過身來,像是專等著我似的,說:「冰都好了?」
我道:「一共十個冰盆,分放在廳內各處。」
她聽了,手一指,道:「你去跟她們去擦地。」
我順著她的手指回頭看了眼,那裡跪著兩個雜役,正在用力擦著地磚。
一股熱血沖頭,心裡更是念頭翻轉。
今日府上設宴為范將軍慶功,邀請了一眾有頭有臉的人,人手吃緊,我們便諸事都跟著幫忙,但如擦地磚的活兒,卻是只有雜役在做。
我再不濟,也是伺候意王爺的人,香桂這是擺明要搓磨作踐我。
奈何她是掌事丫鬟,自古道,官大一級壓死人,待我不甘不願地回過頭時,已能鎮定自如地應聲,折回去找了抹布擦地。
香桂又在廳里待了會兒,便出去了。
她一走,另兩個雜役便跪爬著湊近我,一個年略長些的雜役小聲道:「姑娘怎麼做這個?」
另一個年輕的雜役緊跟壓低聲音:「是得罪了香桂姑娘了吧?但再怎麼也不該叫姑娘來擦地啊,手多嬌嫩啊,哪能跟咱們比。」
我埋頭擦著地,知她們一半關心一半八卦,我不願閒扯,只說:「沒什麼,不過都是奴才,快些擦吧,別叫人說多了幫手反倒做的慢了。」
她們見打聽不出什麼,訕訕散了。
當年靖王受封此地,建府時極盡奢侈,廳內皆是金磚,跪一會兒膝蓋便酸麻疼痛。
只覺得擦了很久,但抬頭一看還有偌大金澄澄的一大片,似是永遠擦不完似的。
再低頭擦地時,額上的汗水滴落下來,凝而不散,竟似寶珠似的。
我不由怔住了。
記得有一年過生日,爹爹送我一槲珍珠,我謝過爹爹後,交與丫鬟小夏收起來,小夏沒捧好匣子,一槲珍珠嘩啦啦撒得滿地都是,一屋子的奴才都慌得跪趴在地上找,那時候我還小,見人尋寶似的找到一顆又一顆,覺得有趣,竟比收下珍珠時還開心。
最後珠子全找回來了,一顆不少,但好好的珠子多數都摔傷了,我爹看了直搖頭,我娘也心疼得要命,而且小夏是我的貼身丫鬟,做事不牢靠,也是我這個林家大小姐不穩當,我娘便命人打了小夏幾板子。
我在屋裡都能聽見小夏的哭喊聲。
但怎麼求我娘,我娘都不叫人停,說:「規矩就是規矩,做錯就要認罰,這樣才能長記性。」
那之後好幾日我都做夢,夢到少了一顆珠子,我娘生氣要再打小夏,我就趴在地上找,卻怎麼都找不到。
原來這顆珠子,是在這裡。
我苦笑一聲,抬手用髒兮兮的抹布擦掉了它。
同屋的人都到前面侍奉去了,香桂命我留在屋裡為幾個小廝縫衣裳。
我獨自坐在窗下做活兒,四下極靜,靜得能聽見針尖刺透布料的聲音,我的心也跟著靜下來。
忽然聽見一陣絲絲縷縷的琵琶聲傳來,抬頭朝窗外一看,竟已是到了掌燈時分。
天邊灰粉色的晚霞逐漸轉為青灰,這會兒,賓客應是陸續登門了吧。
我沒點燈,放下手裡的活,倚著窗戶吹著陣陣涼風,只覺得閒適清淨。
府上的宴席,也沒什麼好稀罕的,何況還有湯壽那個變態太監在,就是可惜了不能見范將軍一面。
直到戌時做完了活,還不見人回來,我站起身,方才覺得餓了。
到了廚房,又見人人忙碌,抽不出一絲空來,我不好添亂,只拿了一張餅,慢慢走回來。
剛走進住的院子,就見菱花急匆匆從屋裡跑過來,拉著我的手往屋裡走:「多兒,你可算來了,快進屋。」
她神色凝重,少有的慌張,我心中一沉,忙問她出了什麼事。
菱花拉著我邊走邊說:「范將軍要在城中小住,總兵大人尋了處院子給他。今兒晚上,范將軍是來的最早,離席也最早,方才說要回去,眾人怎麼也留不住,王爺便親送,說話間得知范將軍要在城中小住,總兵大人尋了處院子給他,但身邊沒個丫鬟伺候,當場就要派個人過去,范將軍先是不要,後來見推讓不過,便說找個會針線活兒,識字的小丫鬟就行,王爺的意思是叫香桂姐姐過去,把她慌的,忙跪下說她雖是識幾個字,但論侍奉筆墨卻不如你,還說你針法靈巧不俗,不如叫你去。」
我忙反握住菱花的手臂停下腳步,問道:「是叫我去?」
菱花同情地望著我,嘆了聲,點點頭:「本來香桂姐姐說完,王爺抬腳就要踹,被范將軍攔下,說香桂姐姐是王爺的貼身丫鬟,萬萬使不得,就要個小丫鬟好了,意王同意了,讓我過來接你過去。」
說完又忙安慰我:「我瞧著范將軍是個正派人,他終究是要回軍營的,能在城裡住幾天?俗話說,橋到船頭自然直,換了地方,一開始可能不適應,你忍耐些,日子就過去了。」
其實我心裡很高興,只是面兒不能表現出來,也不能告訴菱花我和范將軍是舊識,故只能強裝鎮定。
但菱花生怕我不願去,比我還焦急,認真交代的這些話,更是讓我感動。
菱花是我所遇見的人中,性子最質樸敦厚的人,卻讓我最感安慰和踏實,如晚風拂面,多少激烈浮躁心緒都被撫平了。
簡單收拾了一個包裹,我和菱花急匆匆走出院門。
小廝竹青在門口候著,叫菱花止步,只領著我朝府上大門的方向走去。
大門口懸著兩個大燈籠,照著門口的一匹大黑馬毛光水亮,馬背上一個身影猶為熟悉。
只匆匆一瞥,我便低了頭,只能看見前方鎏金腳蹬上踏著鹿皮靴,淡藍綢錦的長袍衣角在風中撲閃顫動,如打著輕盈的鼓點。
馬上的他嗓音低沉,透著幾分不近人情的冷肅:「出發!」說著率先騎馬朝前走了。
「姑娘請上車吧。」小廝風見不知何時走到我跟前。
他不似他的主子那般冷酷,溫聲笑著對我說話,只是裝作不認識我,甚是客套。
我朝他福了福身子,又朝竹青拜了拜。
臨上馬車時,竹青道:「王爺交代,丫鬟多兒侍奉范將軍,務要盡心盡力,不容有失,辦好了差事回來,爺重重有賞。」
我跪下朝門裡拜到:「多兒謹遵王爺諭。」
馬車上帷幔垂著,偶爾透進來一絲亮光來,更顯得車內昏暗,我緊抓著包袱的手指漸漸鬆了,喜悅才一點點泛上來。
因上回在王府湖邊遇見意王爺,被香桂責罵,又摔了笛子,除了當差的時候,我便只在住的院子裡待著,行事也是循規蹈矩,委實憋悶得緊。
雖范將軍是個冷麵公子,但幾次交往,我察覺他其實是個熱心腸子,如何也算是半個熟人,去他那裡,總歸比王府上自在。
特別是今日白天被香桂搓磨一番,此時更覺有逃出生天之感。
何況,我之所以來塞外,那是帶著使命來的。
曹英珊想著盼著有個人能顧著些范將軍,我能去侍奉他,更是難得的機緣,倒也全了曹英珊的心思。
馬車停了,風見掀開帘子,接了我的包袱,扶著我下了馬車。
一扇黑漆大門洞開,瞧著院子不大,門口立著幾個侍衛,已不見范將軍的影子,想是先一步進去了。
風見領著進去,穿過儀門,便見兩側各有兩個廂房,經過過道後,便是一棟三層樓房,一樓是奴才房及廚房,有樓梯往上。
范將軍住第三層,一走出樓梯,不防備看見檐下站著一個黑黢黢的偌大一團影子,驚嚇之餘,不由止了腳步,前頭走著的風見察覺了,回頭對我促狹一笑,便緊走幾步,對那嚇唬人的人影子輕聲說:「公子,林姑娘來了。」
「知道了。」范黎冷聲丟出去一句,便負手進了屋子。
風見朝我招手,我忙跟過去,進了屋子後,亦是垂目畢恭畢敬行禮道:「奴婢見過范將軍。」
「起來吧。」范黎雖馬上讓我起身,但口氣仍舊極其冷淡。
我起身時,餘光看到他正在給自己倒茶喝,便自覺上前,給他倒了杯茶。
風見倒是很高興,笑著說:「公子,我去院裡各處交代門戶了。」說畢,又對我說,「公子的衣裳在裡間牆邊柜子里,盥洗之物都在外間,有勞林姑娘。」
風見出去後,輕輕掩上了門,但一縷風還是溜進來,吹得珠簾嘩嘩作響。
忽覺氣氛尷尬,這位范將軍又是極冷酷木訥,我便借著去取毛巾,透了一大口氣後,方又走到他面前,溫聲道:「將軍請擦手。」
他怔了下,伸手接過,又遞給我,沉聲說:「謝謝。」
「將軍言重了,這是奴婢的本分,不早了,奴婢為您更衣吧。」我一本正經說完,就去幫他脫外衫,他往後仰了下,復又直直站穩,身子僵硬地抬起了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