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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八章 定風波(上)

2024-04-29 21:15:32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第二場激戰大獲全勝後,黎明已至,卻仍未撥開曙光。其實是老天想先為邊陲塵地灑下一場淨水,洗滌浸於地面的殷紅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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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告訴烏戈爾。」少年居高臨下,劍尖直指敵軍首將的鼻樑,「攻守異形了。寇可為,我復亦為;寇可往,我復亦往!」

  「我們是不是馬上可以回京了?」裴仲寒望著遠處少年將軍的背影,隨意擦掉刀鋒上的血,帶著詢問的意味看向裴長楓。

  裴長楓收刀歸鞘,獵獵寒風夾雜堅硬的雨點砸在他肩上,一言未發。

  因為哪怕將軍低下他的頭,那座王位上的權杖,依舊完好無損。

  現在才是開始。

  至少千里之外的燕京城,還有無數場暗地裡的仗要打。

  拂曉將至,偷得短暫安寧的戰場上,唯余雨聲噼啪,毫不猶豫地迎頭劈下。

  「按腳程算,最遲後日,南疆或胡人,必有一方來援。敵軍也明白這點,故他們會傾盡全力發動總攻。」晨光熹微,略有些刺目,燕懷瑾側過臉,問道,「咱們的人,還有多少能抽出來,隨我去冒險?」

  戰場上哪怕出現分毫的遲疑和差錯,都足以葬送生機。

  裴照安保守地斟酌片刻:「大概五千,且不會多於這個數。」

  「足夠了。」他氣定神閒,志在必得,「怡親王的命得留,他的作用至關重要,屆時我會留其活口,好使他走到最終一戰。」

  「韃靼不擅攻城,胡人不通兵法,南疆爛泥扶不上牆。對方連連退敗,銳氣已挫。趁此喘息之機,由我帶隊精銳突襲大營,打他們個措手不及,隨後假意受傷,慌不擇路地逃亡。侯爺,替身已備好,餘下的事,容我單獨託付你。」

  「好。」

  「他想擊敗我,那我便給他這個機會。」

  旭日東升,朝陽熔斷在城牆邊緣,勾勒濃郁的金光。少年骨里透出傲然,更多的是鄭重:「敵人如今進退兩難,斷無法料到我軍竟敢出城劫營。聽聞今夜星疏風急,正是反擊突襲的好時候,也該讓他們嘗點真苦頭了。兵貴神速,諸位可要效仿先輩霍嫖姚,追隨其腳步,做封狼居胥之臣啊。」

  裴筠庭十六生辰那日,戰況實在兇險,如同刀尖舔血,只要有半點差錯,將希望託付在他身上的所有人,都將萬劫不復。年輕的將帥深入敵營,故意中招,意在使敵方放鬆警惕。

  躺倒在地,靜靜等候那不知名的毒蔓延全身經脈時的片刻安寧,燕懷瑾閉起眼,聽耳畔破碎的風聲與劍身的嗡鳴錚錚作響。

  他既選擇來此,便意味著前路再如何兇險,亦不會退縮半分。

  有人想看他跌落凡塵,無論是韃靼,抑或旁的什麼魑魅魍魎,那些人的算盤註定要落空。

  就像一直在幕後勾結外邦,為韓逋一黨提供各種途徑以及兵刃人脈的幾大氏族,他們牽絲攀藤,利益糾纏不休,一環扣一環,為穩固地位不擇手段,劍走偏鋒。

  世家氏族追隨皇子王親,妄圖顛覆皇權,平步青雲,穩固此後的百年地位。

  實際他們也知道,自己在天家眼中,乃毒瘤一般的存在。

  父子倆布下的星羅棋局,足以令世家和燕京城裡盤踞已久的勢力,一同被連根拔起。

  大江東去,處處風波惡。階草漠漠,白日遲遲。遠地盤亘的雪山玉帶腰纏,與高山招曳迎風的軍旗互引為距。

  燕懷瑾身上布滿深淺不一的傷口,喉頭突然一腥,猛地吐出口黑紅的血來。

  北斗閃爍,橙紅的光芒自城頭緩緩褪下,像警惕撤退的敵軍,漸漸隱入山後。

  他的使命至此已完成大半,接下來的日子,盡可期待歸途。

  承乾殿的桃花是否早已含苞待放?

  青山一道同風雨,明月何曾是兩鄉。

  裴綰綰,待我回竟,便親手為你折一支生的正嬌俏的桃枝。

  ……

  燕懷瑾久違的從高牆翻越而下,單手穩住身形。

  沒人看出他左腹曾受過傷,儘管那半邊的身子變得比以往沉重,步伐亦隨之減慢。

  天際的烏雲磅礴地翻滾著,雷聲「轟隆隆」,似老人家喉頭髮出的聲音,更似地動山搖的前兆。

  他如今暫住在對街的宅邸,離靖國公府撐死也就一刻鐘的距離,可今日他猶猶豫豫,短短一段路,走了將近半個時辰。

  待瞧見窗前那坐得板正的身影,燕懷瑾不由喉頭一緊。

  回去以後,他徹夜未眠,滿腦子都在循環裴筠庭的一言一行。

  事關機密,自然無法一五一十地告知她細節,包括後續的所有計劃。知曉全部內情者,至今不過只有仁安帝、他和溫璟煦三人,多一個人知道,便多一分失敗的危險。

  他們準備了這麼多年,做了這麼多鋪墊,又是誘敵深入,又是受傷假死,煞費苦心,為的不就是最終將潛藏的敵人一網打盡,永絕後患麼?

  燕京城內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將心性純良之人放進去,必定是要被撕成碎片出來的。

  皇家秘辛那些腌臢事,她還是不知道為好。

  皇后從小教導他要學會肩負責任,他日遇見想要守護一生的人,才能勇敢地替她頂天立地,劈開一寸淨土。

  於黑白地帶遊走的這些年,他所希望的,是有朝一日擁有強大的能力,成為裴筠庭恣意瀟灑的底氣和依靠。

  她想遊歷山河人間也好,想造就一番功績也罷,反正只要有他在,都會全力支持。

  但他難得想茬了,畢竟比起這些,裴筠庭更為在意的,是他。

  頓悟她的意思後,少年一身傲骨熱血皆化成繞指柔。

  暴雨前夕,空氣悶熱潮濕,裴筠庭在案前坐了一晌午,僅練了半幅字便怎麼都無法提筆繼續。

  情緒反反覆覆,她實在感覺胸口鬱悶,伸手推開窗,便瞬間對上那人堅毅的眼眸。

  燕懷瑾並未將面具下的臉易容,裴筠庭一眼便瞧出來了。

  「裴綰綰。」他輕聲喚道。

  她似乎早猜到他會來,未應聲,只靜待下文。

  狂風驟起,飛揚少年郎的馬尾,如同一位肆意瀟灑的江湖俠客。

  「對不起,讓你為我擔驚受怕那麼久。」

  眸光微凝,卻是她先移開眼。

  「現在說這些有何用。」她余怒未消,起身,順手拾起油紙傘,「要下雨了,快回去吧。」

  驟雨宛若長鞭,鞭笞在傷口上,燕懷瑾渾身濕透,極其狼狽,拉著裴筠庭的手仍不肯放:「我不,除非你肯敞開心扉,認真與我促膝長談。」

  裴筠庭目不斜視,同時甩開他:「眼下你我都沒那個閒心。」

  他本想抬步往前追去,又生生止住腳步。眼睜睜看她走出幾步,纖細單薄的肩膀上下起伏,仿佛正深呼吸,隨後抓著那把傘轉身,對視:「還愣著做甚,想感染風寒不成?」

  燕懷瑾立刻湊到她傘下,變成一隻吐著舌頭,搖著尾巴的小狗:「這麼凶?」

  但造物主不讓小狗說話,是因為愛和忠誠需要用行動證明。

  「不愛聽就滾,永遠別出現在我面前。」

  「我不。」他得寸進尺地耍賴,「我就要跟在你身邊。」

  「去哪都跟著?」

  「嗯。」他鄭重點頭,滿臉寫著理所當然。

  「到陰曹地府也要追去?」她臉上掛著漫不經心的笑,顯然未把此話當真。

  可燕懷瑾不是。

  他接過傘,直直望進裴筠庭眼底,此刻世間再無什麼比這句承諾重要:

  「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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