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玉佩
2024-04-29 21:15:22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雨滴紛紛打落,視死如歸般,仿佛要將馬車的棚頂砸穿。
待走落山腳,遠離韓文清的身影后,銀兒心有餘悸地攙著裴筠庭,小聲嘀咕:「這韓公子怎的陰魂不散?每回見他都瘮得慌。」
她皮笑肉不笑:「總之以後能避則避。」
內衫有些許潮濕,正當她心不在焉,惝恍迷離地擦去外袍上的濕氣時,軼兒忽然掀開車幔,聲調因雨聲喧鬧而抬高:「小姐,後面有輛車,自岔道起,跟了咱半路。」
裴筠庭蹙眉:「是熟人?」
軼兒否認:「車子沒見過,駕車的小廝瞧著也極為面生。」
原想告訴她無需在意,徑直回府便可,誰知話到嘴邊又突然改口:「停下吧,我去問問。」
扶著軼兒的手準備走下馬車的那一刻,就連裴筠庭都覺得自己可笑。一次又一次,為著些不切實際的猜測,無非是徒勞,最終空餘失落罷了。
見他們突然停下,後頭跟著的車馬亦止在原地。
帷幔微拂,一隻寬大修長的手將其掀起,露出帶著銀白面具的男子。
裴筠庭越過氤氳霧靄走向他,接近他的神秘。
一個仰頭,一個俯身,四目相接,長久地停留彼此的眼眸中。
「閣下有事?」
他未答,銀色面具下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緊盯著她的臉,晦暗不明。
「既無事,為何還要跟著我?這也是閣下的職責之一嗎?」裴筠庭勾起一個冷笑,諷刺道,「他人已經不在了,屍骨無存,就算監視,將來又該報給誰看。」
「主子有他自己的想法,作為屬下,我能做的唯有聽從命令。」男子淡定從容,泰然自若,「二小姐總有一天會懂得他的用心良苦。」
「與我無關。煉獄也好,人間也罷,隨便他。已死之人何必再來鬧我的心。」
他喉結滾動,倒生生教人瞧出幾分無奈來,如鯁在喉:「二小姐當真如此痛恨主子?」
「對。」裴筠庭揚起下頜,語氣是前所未有的決絕,「煩請告訴他,即便活著,也不必再來見我了。」
……
伴隨朱雀長街的喧囂傳入耳畔,風熄雨寂,唯余烏雲盤踞。
經過甜水鋪子,本想命人帶份藕粉桂花糖水給裴瑤笙,但門前圍著一大圈人,水泄不通。主僕三人張望了好一會兒,不得已才親自走下來。
繞行時,裴筠庭的餘光越過縫隙,忽地瞥見一個熟悉面孔,立刻停下腳步來。仔細一瞧,發現居然是雲妙瑛。
視線順著她的臉往旁邊一掃,裴筠庭便大致了解了眼下的狀況。
她有些詫異,畢竟雲妙瑛算是未來的齊王妃,至少燕京城中無人敢傷她,於是打算裝作無事地走開,奈何下一瞬意外與她對視,迫於形勢,只好出來替她解圍。
將雲妙瑛團團圍住,與其對峙的那伙人亦齊刷刷轉過來,眼睜睜望著這位氣質如蘭的漂亮姑娘介入兩邊人馬中,撲滅熱火朝天的敵意。
「怎麼回事?你沒帶護衛?」
雲妙瑛見她沒棄自己於不顧,略鬆口氣,微不可察地往她身後藏了一步:「我閒著無聊,隨便出來逛逛,誰知被這夥人盯上了,還得寸進尺,當眾調戲——」
領頭那混混模樣的男子本想先發制人,裴筠庭卻捷足先登,質問道:「敢問諸位何許人也,青天白日,膽敢大搖大擺把良家女子攔在大街上出言不遜?」
「你誰啊,多管什麼閒事?」
銀兒上前半步,斥道:「我家小姐的名諱,豈能隨意透露。」
男子啐罵道:「我當哪兒來的女俠呢,個細皮嫩肉的小娘子,逞什麼英雄,早些回家嫁人去吧!」
圍觀湊熱鬧的人群以及那伙混混中皆有人發出刺耳的笑聲,裴筠庭面不改色,還沒等眾人看清,那混混頭兒便捂著肚子側躺在地,同時嗷嗷大叫。
在場所有人,包括雲妙瑛和她的丫鬟,都如出一轍地瞠目結舌。
市井小人,地痞混混,大都欺軟怕硬,見狀更是不敢再出手招惹。
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解決事態,又吩咐現身的暗衛拎著人送至官府處置後,裴筠庭還不忘買下藕粉桂花糖水,繼而望向仍杵在原地的雲妙瑛:「方才你還未回答我,護衛們呢?照理說你是齊王的人,總該有人看護才是,怎會任由你眾目睽睽下受混混欺辱。」
提及此事,雲妙瑛頓時心虛,說話聲如飛過的蒼蠅般:「此事暫且不提罷……謝謝你願意不計前嫌地幫我。」
她一張鵝蛋臉,長相柔美帶甜,出身江南地帶的名門世家,人群中一眼便能瞧出氣質的獨特之處。大概男人都喜歡她這般模樣的姑娘,反正她沒少因此遭受騷擾。
裴筠庭嫣然一笑,戲謔道:「本不想幫的,但你好歹是姑娘,倘若換作男子,我可能理都不會理你。」
一番話,落在雲妙瑛耳里,反倒莫名生出幾分輕佻的味道,她紅著臉退開兩步:「你、你在說什麼呀!」
裴筠庭聞言滿臉無辜:「我什麼也沒說呀。」
「你、我……」
「你現在住哪?齊王府?需要我捎帶送你回去麼?」
她撇撇嘴,抱臂側身:「不必麻煩裴二小姐了。」還刻意咬重了稱謂。
裴筠庭也沒多客氣,邊點頭邊往外走:「好,那告辭。」
「哎——」雲妙瑛瞪圓雙眸,「你當真要丟下我離開啊。」
閣樓里飄出熱騰騰的香氣,四周是忙碌的人群,耳畔是無邊的春風,烏雲散開大半,半縷陽光努力擠出縫隙,恰巧落在裴筠庭肩上。
少女獨特的桃花眼中流光溢彩,笑盈盈地同她對視,其間意味不言而喻。
霎時間,雲妙瑛臉上的顏色似乎染得更深了些。
今日她總算理解為何那兩兄弟都對裴筠庭情有獨鍾了。
她足夠美麗,又太懂得勾人。
扭扭捏捏地乘上車轎,雲妙瑛正打算仔細觀察一番,卻聽她道:「張裕臻呢?」
「她早已離開燕京。純妃娘娘逝世沒多久,母族清河郡便遭到打壓,據說那邊已做主取消婚約。」
俗話說人情翻覆似波瀾,她總算切身體會這個道理了。
「雲妙瑛,你也取消婚約吧。趁此機會,去做你想做的事,不要再做誰的傀儡,單為自己而活。」
「你說什麼?」
「我說,取消婚約,自由地活吧。」
她眼尾驀然變得嫣紅,藏在衣袖下的手微顫:「裴筠庭,誰都像你那般厲害麼?我懦弱至極,自以為勇敢,實際一直在逃避。你以為我不怕?只是無力反抗,也不敢反抗罷了。」
裴筠庭看破不說破,只道:「如今現狀,很快便會翻覆。選擇權在你自己手上。」
路邊樹丫蒼翠冒枝,兩位姑娘對坐,如同隱藏在層層樹蔭里的雛鳥。
其實雲妙瑛偶爾會覺得她們很相似,眼下看著她的臉,讓人想伸手觸碰,又讓人覺得十分遙遠。
「如果有天,我能像你一樣,萬事都從容就好了。」
……
把人安全送至齊王府門口後,裴筠庭便慢慢悠悠往國公府趕。
裴瑤笙尚在午休,於是她便吩咐人收好糖水,預備也回房睡一覺。
誰知剛出院子,就被管家叫到溫璟煦的書房來。
「有事?」
「你先坐。」
「你先說。」
兩兩對峙,溫璟煦毫無勝算地敗下陣來:「你讓我幫忙查的東西,已有眉目。」
「展開說說。」她迅速坐下,一副洗耳恭聽、虛心請教的模樣使溫璟煦極其無語。
「太尉秦瀛。」溫璟煦拿出一張疊好的紙丟在她面前,示意她看完,「此人與韓逋關係匪淺,我與三殿下曾將他列為齊王一黨的主要人物。他此次遭遇突襲,秦瀛沒少在裡頭添磚加瓦。」
裴筠庭垂眸思忖。
「選擇從他入手,最大緣由是——秦瀛有龍陽之癖,私下為燕京某男妓館的常客,我的人跟蹤他一個多月才查到,屆時只需搜集把柄即可。你輕功好,出入亦方便,不會打草驚蛇,交由你去做,萬無一失。」
簡直令人匪夷所思,各方面皆是。
「況且,你挺了解這些風月場所的,不是嗎?」
這次換裴筠庭無言以對:「……他給你說的?」
溫璟煦未答,指尖摩挲著青瓷盞圓潤的邊緣,話鋒調轉,狀似無意般問道:「裴筠庭,我很好奇,你為何如此篤定他沒死。」
她亦付之一笑:「燕懷瑾臨行前,曾交予我一塊玉佩,那玉佩是我親手贈的,他一直貼身帶著。邊關送來的信物和這玉佩長得一模一樣,我自那時起便知,他恐怕只是假死。」
「你就不好奇他如今在哪?」
「不好奇,死外邊吧。」她說著,瀟灑起身離開。
書房內,溫璟煦實在忍俊不禁,半晌都沒能緩過來。
雖然她表面怒氣沖沖,恨你入骨,實際未曾停止過為你奔走。
只是經過這一遭,日後有得你受咯。
……
黃昏近晚,接到情報的裴筠庭換上輕捷的男裝,孤身潛入名為長春院的妓館。
長春院為朝中官員養漢之所,蓋取意於詩詞——「風花誤入長春院, 燈燭交輝不夜城。」
確認閣間後,她本想用輕功神不知鬼不覺地藏入角落,誰知道剛一進去,便投懷送抱,直直落入某人寬厚的懷中。
春夜寒涼,夜雨沛然。溫暖的氣息包裹著她,驅散濕氣。
渾身僵直的她意外察覺對方並無惡意,屋內光影昏暗,她借著微光才勉強瞧清他的形影。手腳並用地從他身上爬起來,一不留神撞到彼此,發出一瞬間的細小聲響。
銀色面具格外硌人,裴筠庭疼得齜牙咧嘴,卻生生忍著,未敢吭聲。
男子的手要動不動地懸在半空,見她安然無恙後,規矩的收走。
門扉發出「吱呀」的長鳴,有人端著酒走來。
裴筠庭有些好奇,藉此機會偷偷往外瞄,便瞧見一個身穿女子衣裙的窈窕男人面色潮紅,掩上門後即刻開始脫去罩衫。
雙眼驟然一黑,裴筠庭蹙眉,頗為不滿地轉頭,無聲詢問:
【你幹嗎?】
面具男一言未發,可從板直的臉就能看出,他是在告誡裴筠庭非禮勿視。
【少管我。】
裴筠庭皺皺鼻子,再看去時,男奴身上便僅剩紅紫的內衫了。
安靜地往下看,秦瀛推門入內後,乾柴烈火,水到渠成。
面面相覷,尷尬至極。
此情此景,又使人生出十成十的似曾相識感。
裴筠庭驚恐地瞪著眼睛,指甲陷進掌心。
天殺的,為何瞧見的東西一次比一次刺激,難道這就是偷窺的代價嗎?
這真是她能聽的嗎?
面具男狠狠閉了閉眼,握住她的手腕:「二小姐還要繼續聽下去?如若要刺探情報,眼下該去老鴇的房間。」
「……好。」
她鬆開捂住雙耳的手,身形矯健,迫不及待地翻窗逃跑,背影寫滿侷促和狼狽。
子夜時分,裴筠庭終於將所有情報收入囊中,使勁晃了晃腦袋,企圖趕走腦中奇奇怪怪的聲音,隨後側首,直視從始至終一直跟在她身側的面具男子:「似乎未曾問過你的名諱。」
「二小姐喚屬下竹卿即可。」
「竹卿,煩請多指教。」
此間事了,他拱手道別,轉身離開。
裴筠庭卻忽然對著他的背影輕喚一聲:「燕懷瑾。」
他的腳步並未停歇,甚至連半分停頓都沒有,走出幾步後才緩慢察覺:「二小姐是否認錯了人?」
「沒什麼,我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