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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章 對峙

2024-04-29 21:14:52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純妃的棺木,照規矩需停靈三日,三日內眾人皆可哀悼。

  

  拂曉時分,宮人跪了滿地,抽泣嗚咽聲不絕於耳。紙錢在火盆中熊熊燃燒,淑妃與壽貴人素衣素釵,先後走進去,看著眼前的場景不由心驚。

  前幾天還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

  說到底,被圈禁在皇宮中的日子,能安安穩穩多活一天都算莫大的幸運。

  純妃的結局,極有可能成為她們每一個人的下場;眾人的哭喪,同樣會成為她們未來的喪鐘。

  一人身死,萬艷同悲。

  臨走時,壽貴人抓著淑妃的手臂,惴惴道:「姐姐,純妃這死,有蹊蹺吧……」

  淑妃飛快掃了眼四周,低聲道:「蠢貨,別在這兒說。」

  「可是我真真怕極了,前兩日她還在我眼前賞花,今日就躺進棺材裡了,死因成謎,我——」

  眼瞧快走到門口,淑妃一時未能壓抑心中的猜測,同她道:「稍微一想便知,此事定與聖上有關,除聖上外,宮中又有誰人能在原因尚未明晰的時候,悄無聲息殺掉一個身居高位的妃子?」

  「為何不能是皇后呢?妹妹聽說純妃死前曾尋過皇后娘娘。」

  「哼,所以本宮說你蠢。皇后娘娘她犯得著嗎?身家地位、榮華富貴,她樣樣不缺,兒子更是深得聖寵。都已經坐到如今的位置,何必再與純妃計較那些舊怨。」末了,她半惆悵半無奈地嘆道,「倒不如說,天家——」

  餘下的話戛然而止。

  兩人看著面前突然出現的人影,心頭重顫。

  只見負手而立的燕懷澤站在拐角處的宮牆之下,面色森然,緩緩朝二人頷首:「原是兩位娘娘,有失遠迎。」

  雖明白他此番是屬於禮數的客套話,壽貴人與淑妃依舊惶恐至極,忙道:「豈敢,既是宮中的一份子,亦與純妃姐姐有幾分交情,自然要前來悼念。還望齊王殿下節哀。」

  「多謝兩位娘娘,本王還有事,恕不遠送。」

  他一走,周身那股壓抑的氛圍才逐漸散去。

  僵在原地的壽貴人同淑妃對視一眼,心有餘悸。

  ……

  「聖上,該是時辰動身去鍾粹宮了。」

  仁安帝筆尖微頓,不緊不慢地問:「皇后呢?」

  「娘娘和三殿下已經去過了,眾嬪妃皆已前去弔唁。」

  他緘默片刻,往事歷歷在目,擾亂心緒,良久後才道:「如果你是她,會覺得朕的做法是趕盡殺絕嗎?」

  「老奴怎敢妄議,既是聖上反覆思慮後作出的決定,自然比我這個閹人要好數十倍。」

  他嗤笑幾聲,隨即又沉下臉:「純妃的下場,完全是她自己咎由自取,怨不得旁人。朕留她到現在,留下子睿和韓逋的命,實屬仁至義盡,也算,為她這些年的犧牲做些補償。」

  江公公上前,邊替他研墨邊道:「恕老奴多嘴,跟著聖上多年,老奴自認對您的脾性還算了解。聖上無須苛責自己,留下韓丞相是為大局,留下齊王殿下,是因您對齊王感情深厚,即便得知他並非親生,您依然視為己出,世上有幾人能做到如此地步?」

  「唉,朕煩得很,鍾粹宮便不去了,暫且讓朕歇一歇。」

  「那,老奴告退。」

  十幾年彈指即去,那些往事仿佛不相干的雲煙,睜開眼去看,還是會被觸動心弦。

  到底是老了,總喜歡回憶從前。

  江公公突然返回的腳步打斷他尚未來得及深入的思緒:「聖上,齊王殿下求見。」

  意料之內的事。

  「請他進來,其餘人離遠些,未經允許,禁止入內。」

  風繚繞殿外的杏樹,帶來一股近乎不絕如縷的恨意。

  燕懷澤依舊芝蘭玉樹,身姿如松,規矩得體:「兒臣拜見父皇。」

  「嗯,何事?」

  他藏在袖下的手指蜷動,低眉斂目:「父皇,您都不去送送母妃嗎?」

  「……朕就不必去了,讓她安靜地走吧。」

  聞言,燕懷澤頓時冷笑,手緊緊握成拳:「父皇就如此厭惡母妃?甚至不肯見她最後一面?」

  仁安帝緊皺眉頭,頗具威嚴:「子睿,休得胡言!」

  此時此刻的燕懷澤全然不顧禮儀孝道,就連理智也拋腦後。對純妃之死的自責及悔恨日漸侵蝕著他的內心,使人變得口不擇言:「父皇想為三弟清掃未來路上的絆腳石吧?怎麼,既然未來要將我除去,何不現在讓我與母妃一起死!」

  「混帳!」他氣急,抓起手邊的奏摺就往燕懷澤臉上扔,尖銳的書角正中額心,很快便脹起紅腫的小鼓包。

  見狀,他仍不依不饒道:「自從三弟出生以後,父皇便日漸減少對兒臣的關心。可他是我皇弟,我從未因此怨恨過他,反倒事事以他為先。而今細細想來,父皇對我冷淡,純粹因為我是純妃所出嗎?無論我做多少努力,您始終不肯再看我,現在連母妃也要除掉,好為三弟鋪路。我亦為您的親生骨血,您的親兒子!為何不能一視同仁呢?」

  九五之尊,生殺予奪不過一念之間。

  年少的他有多期盼能重新得到父親的青睞,多希望能證明自己,獲得重用,如今就有多恨他。

  此間種種,他的父皇一無所知。

  仁安帝沉默了。

  並非他不想解釋,而是實情彎彎繞繞,牽扯甚廣,至少眼下決計無法吐露。

  他頭疼地扶額,軟下聲音:「睿兒,事情非你所想,朕從未想過取你性命,只是事情複雜,一時半會兒解釋不清楚。」

  燕懷澤再聽不進他的任何說辭,質問道:「父皇可曾想起,明日是我母妃生辰?您應該記不清了吧?」說罷憤然拂袖而去,徒留仁安帝一人怔愣在原地。

  半炷香後,跌坐回椅子上。

  渾渾噩噩熬過停靈的第三日,燕懷澤和燕昭情走在隊伍前端,親自送她入陵。

  這三日內,他情緒反反覆覆,始終無法原諒自己,亦無法原諒仁安帝。

  事情結束後,他並未返回齊王府,而是孤身一人回到鍾粹宮,回到純妃曾經居住的地方。

  雲妙瑛想安慰,卻始終不知從何說起,偏又放心不下他,便悄悄跟在燕懷澤身後。

  初冬風涼,他拿出酒罈,自顧自喝下一口,辛辣入喉,久久凝望著寂靜的宮嶼城牆,眸光似水。

  這樣靜謐的閒適,陡居於現世繁華中一隅之地。彳亍伶仃的漂泊,乃是旁人永遠無法感同身受的淒楚。

  鮮少有人記得今日是她的誕辰,但每逢他生辰,母妃都會為他親自煮一碗長壽麵。

  早在發現她與韓逋苟且的當下,燕懷澤便明白過來,母妃有多厭倦這看似金碧輝煌的宮城,總想著衝破禁錮,毀壞牢籠,逃之夭夭。

  手指攀上的枯枝,是某年為她植下的紅梅。

  或許她尚存一縷香魂寄居於梅花之下。

  只可惜,枯木逢春,她卻無法再欣賞紅梅映牆盛開。

  燕懷澤佇立在原地,忽然心生衝動,想見見某位姑娘,想聽她說點話,什麼都好,哪怕僅僅坐在他身旁聽雨,也總比留他一人煢煢孑立與此,孤獨寂寥的好。

  世上存在著不能流淚的悲哀,這種悲哀無法向人解釋,即便解釋,旁人也無法理解,它永遠一成不變,如無風夜晚的雪花靜靜沉積在心底。

  果真是,天命難違。

  「殿下,此處風大,回去吧。」

  還以為是幻聽,側首,一襲素淨的裙角便出現在他視線內。

  再往上,是她略顯擔憂的臉龐。

  「是你啊……」他將頭轉回原位,「你走吧,我想一個人靜靜。」

  雲妙瑛撇撇嘴,反其道而行之,席地而坐:「怎麼,發現不是裴筠庭,你失望了?」

  燕懷澤笑著將剩餘的酒飲盡:「嗯,倘若她在此,我定親自護送她回去。」

  她凝望著他頹廢的眼神與生出的胡茬,略顯沉默。

  因為她明白燕懷澤的言外之意。愛是疼惜,愛是小心翼翼,愛是心甘情願付出一切。如果換作裴筠庭在此,那他定不會借酒消愁,定不會讓她自己回去,也定不捨得她陪自己吹冷風。

  「你喜歡了她多少年?」

  「記不清了。」

  「那,燕懷瑾呢?」

  「……不知道。」

  「你甘心嗎?」

  他笑,笑這個問題太過天真。

  甘心又有何用?愛情總是不講道理,冥冥之中,她會對誰動心,或許早已註定。

  命定之人,如何改變?

  她不必跟著自己顛沛流離,亡命天涯,挺好的。

  「或許吧。」燕懷澤起身,朝雲妙瑛伸出手,「起來,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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