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行不端
2024-04-29 21:14:15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直至徐婉窈離開,燕懷瑾才恢復往日在裴筠庭面前的閒散模樣:「要不要同我出去一趟?帶你見個人。」
裴筠庭側頭看他一眼,疑惑道:「誰?」
「裴萱。」他言簡意賅。
裴筠庭靜默一瞬。
近段時日發生的事情幾乎占去了她的大部分精力,有關燕懷瑾的更甚,加之當時的後續事務皆交由燕懷瑾與溫璟煦一手處理,故她根本沒想起來裴萱的事。
「我至今都無從知曉,她究竟何時與烏戈爾聯手的,烏戈爾又是如何想到利用她引我前去會面。」裴筠庭扶額,「當時他並未拐彎抹角,直接用裴萱的性命相挾,我便不得不去。裴萱這人習慣意氣用事,很多時候不經思考就容易釀成大禍。二房一垮,她往後的婚事沒了著落,裴萱想為自己爭取,這無可厚非。我原以為她罪不至死,烏戈爾也尚未大膽到敢取我性命的地步,沒想到……」
「可還記得他們當時都說了些什麼?」
她點頭:「烏戈爾應是以什麼為餌,誘惑裴萱答應配合他將我引出來,作為代價——我可以任裴萱處置。」
燕懷瑾的眸光漸漸沉下去。
時至今日,他想起當日緊閉雙眼躺倒在血泊中的裴筠庭,心口仍會止不住地抽痛與後怕。
「烏戈爾用鞭子抽在我身上的同時,我也在盡力掙開身後的繩子。裴萱將我捅傷後,見我無力反抗便放鬆了警惕,我正是趁此時奪走了她的刀。乘人不備,將他們迅速擊倒逃出來的。」那樣深的傷口,即便是她也痛極,可前路迷濛,後有追兵,她一刻都不敢掉以輕心。倘若沒能遇見前來營救的塔莉婭,爭取到一線生機,只怕現在……
她永遠無法忘記當時自己因疼痛而劇烈顫抖時,湧上心口,無邊無際般將她包圍的恐懼。
裴筠庭不安地攥緊掌心的衣物,咽了咽口水:「是烏戈爾的妹妹,趕在你們來之前救了我。」
餘下的話,她沒能說完。
因為燕懷瑾忽然起身,將她半個身子納入懷中,安撫似的拍拍她的後腦勺:「別說了,裴綰綰,我不會再讓這種事發生。」
我會變得越來越強,越來越厲害,直至最後,為你除掉所有潛在的危險。
少年的手掌是溫暖有力的,驅散了記憶中黑夜淒冷的孤寂。
「我知道。」裴筠庭回抱住他,隨後戳戳他的脊背,「燕懷瑾,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麼。你心裡也明白,出了事,我絕無可能地躲在你身後。」
若沒遇上燕懷瑾,她指不定已經成為幼時夢想的江湖女劍客了。
玉肌枉然生白骨,不如劍嘯易水寒。
他一陣嘆息:「我不過就那麼一想罷了,怎麼啥都能被你猜中。」
她憋著笑,從他懷中退出:「三殿下,還去不去大理寺了?再晚一會兒,周思年該散值了。」
「走走走。」他輕哼一聲,別過頭去,「我看你是想見周思年,大過於想見我。」
「燕懷瑾。」裴筠庭微愣,睜大眼睛看向他,「你竟連周思年的醋都吃,你變了。」
「你還好意思說?裴綰綰,你自己看看,牆上掛的那把劍,是不是我給你做的?桌上那茶盞,是不是我送的?」他又指了指自己的鼻尖,「我!我還人在這兒,你竟已經想著要去見周思年了。」
裴筠庭目瞪口呆。
一夜過去,這人顛倒是非黑白的本事見長啊。
她無奈道:「那你究竟想怎麼辦。」
燕懷瑾伸出腳尖,踢了踢地上並不存在的塵埃,低聲道:「我生氣了,你要好好哄我才是。」
裴筠庭唯覺好笑。但沒辦法,總不能真的放任不管吧。
於是她飛快湊上前去,趁燕懷瑾未來得及作反應之際,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他心中那股鬱悶就此輕易地煙消雲散。
「劍還要不要?」
「要。」
「茶盞要不要?」
「也要。」
「那我呢,我你要不要?」
裴筠庭在驕陽耀眼的光暈中展顏一笑:「不是早就歸我了嗎?」
「你想得美。」
裴筠庭樂不可支,隨即話鋒一轉:「燕懷瑾,不對啊,我總感覺你想的事沒那麼簡單,你是不是想我用另一種法子哄你?」
他臉不紅心不跳地說謊:「裴綰綰,知不知羞的。」
她半信半疑地端詳他的神色,半晌沒瞧出破綻,只得轉頭吩咐銀兒軼兒備轎。
燕懷瑾卻在她身後緩緩勾唇。
非卿會錯意,是我行不端。
……
半月以來,裴萱在地牢里待得幾乎要麻木了。
自上回燕懷瑾短暫來訪後,便再無任何消息。
是生是死,仿佛都與外面那群人無關了。
真諷刺,還妄想著自己能扳回一城呢,結果還不是被人狠狠地利用後淪為棄子。
趙姨娘和裴蕙一次也沒來過,想必早已同泥菩薩過河般,自身難保了,何來閒心管她。
想到裴筠庭非但沒死,還活得好好的,自己反倒成為階下囚,她就恨得牙痒痒。
熟悉的腳步聲在長廊盡頭響起,伴隨著鑰匙碰撞的清脆響聲,裴萱不以為然。
這道聲音她每兩日就要聽上一回,可從未有一次是為她而來的,此次應當也不例外。
然而她的確想錯了,由遠及近的幾道腳步聲連同鑰匙的聲響,準確無誤地在她牢門外停下。
裴萱頗感意外地看過去,一眼就與沐浴在燭光中的裴筠庭對視。
幾乎是下一瞬,她那沙啞的嗓子發出一陣刺耳的笑聲,嘴角勾起十分譏誚的弧度,在場之人聽著無不心生詭異,她卻不管不顧,笑得越來越大聲。
裴筠庭臉上的表情從始至終都沒有變換。
過了良久,她才朝前跨出一步,平靜道:「笑夠了嗎?」
獄卒知趣地離開,唯余幾人在牢房內對峙。
裴萱撇過頭去,心中悲涼又憤恨。
從小到大,皆是如此。
長房的人不論如何都能擁有最好的東西,永遠高高在上,自以為金枝玉葉,用那點子裝模作樣的「善心」,假惺惺地對她們好,實際也不過騙騙自己。
母親說,嫡子嫡女打心底里看不起庶子庶女,他們只會利用身邊的人達成目的,無論是好名聲,抑或是周遭的誇讚。
就因為這些人投了個好胎,恰巧成為自己的嫡姐,就能享用府里最好的一切,正如她幼年最奢望的,夏日裡那碗瞧著十分爽口的櫻桃冰酪。
趙姨娘總是耳提面命,告訴姐妹倆,她們出身低微,若再不為自己爭取,此生便滿盤皆輸。
她一開始,不過只是想擁有一碗屬於自己的櫻桃冰酪罷了。
可惜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她並無多餘的閒心給裴筠庭講故事。
「事情都過去了,既然殿下卻想再見我一面。有什麼話儘早說罷,對你我都好。」
燕懷瑾沒有應聲,也不屑與之談話,他只是靜靜站在裴筠庭身後,宛若她最堅實的後盾。
「裴萱,你一點也不覺得愧疚嗎?」
她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嗤道:「裴筠庭,這裡沒有外人,你裝什麼啊?我愧疚?我有什麼可愧疚的,我只恨當晚猶豫片刻,沒能一舉殺掉你!」
身後展昭抽出刀鞘,厲聲道:「嘴巴放乾淨點!」
裴筠庭眸光雲淡風輕,仿佛她口中所言皆與自己無關:「你們從小便覺得,我和姐姐、和兄長,我們都欠你的。那將我們所擁有的一切交予你,你便高枕無憂了嗎?未必。」
「裴萱,你自始至終都恨錯了人,我要是你,現在就了斷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