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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情起由心(上)

2024-04-29 21:12:22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許久未見的燕京城繁華依舊。

  鍾粹宮的廊廡上皆懸著燭燈,入夜後悉數點燃,遙遙眺望,絢爛又落寞。

  唯有身處其中,才能窺見與光相生相伴的暗。

  純妃靠在高椅上閉目養神,背對燭火,從遠處看,只剩一個模糊的,孤零零的黑色剪影,仿佛深陷沼澤無法脫身的行人。

  韓逋站在殿門前,定定看了她一陣,才緩緩朝前踏出幾步。伴隨他的逐步靠近,難辨的面容亦漸漸清晰,投在地上的影子也由伶仃的一個變為一雙。

  碩大的圓月載空,煢煢獨立於夜幕中。

  月亮再如何變換,也不過陰晴圓缺,人間的苦楚卻有千萬種不同。

  韓逋突然回憶起那年梅花樹下,初見她的模樣——艷麗明媚,與如今憔悴燈枯的面容判若兩人。

  

  他們的美好年華,皆磋磨在這方池城中,磋磨在對彼此的糾纏與不可言說的愛意里。

  帝王將相,或再如何傾國傾城的妃子,終究也是凡人,逃不脫這些無可避免地悲與苦。

  充斥著整座燕京城的璀璨燈火,一如他們之間早就滋生著的禁忌情愫。

  純妃聽見腳步聲,看清來人,微微坐直慵懶的身子:「事情都辦妥了?那頭已經安排好了?」

  他點點頭,走上前。

  與此同時,俞姑姑收回替純妃揉肩的手,一路低著頭退下。

  古人言,和光同塵,與時舒捲;戢鱗潛翼,思屬風雲。

  她從前是照做的,如今心境處境已全然不同,態度也不由有了變化。

  「嗯,是時候該讓他嘗些苦頭了。」

  ……

  姑蘇城又下起連夜雨,淅淅瀝瀝的。

  昨夜無月,雲府上下卻燈火通明,周遭的寂靜愈發將正堂不絕於耳的哭喊聲襯托得格外突出,直到子時方沉息。

  故而裴筠庭幾乎一夜未眠。

  今晨起床,銅鏡映出眼下那兩個大大的烏青,連她自己都難免一嚇。

  在庭院裡用早膳時,裴筠庭後知後覺想起梳妝時縈繞心頭的疑問:「最後雲氏如何處置的?」

  銀兒俯身答道:「回小姐,打聽過了,那群丫鬟見是奴婢,自然不肯多說,支支吾吾的,奴婢好說歹說,她們才告訴我,肖家那位已經著手命人遣送回去,交由肖家處置了,至於另外一位……」

  銀兒並未明說雲黛璇的下場,但她們都明白,即便歷經昨晚的哭鬧求饒,她的結局亦不會有分毫改變。

  雖說雲黛璇做的事堪稱狼心狗肺,但她心中難免萌生幾分唏噓。

  世家表面風光無限,內里亦有迂腐不堪的一面。為家族利益,將子女視為聯姻的工具,又因維護名聲,將血脈相連的親人視如草芥,一旦不能為家族所用,則拋之棄之。

  思及此,她放下銅箸,索然無味。

  燕懷瑾說回家,自然指的是風馳電掣,毫不拖泥帶水的回程,當晚便囑咐她收拾行囊,計劃翌日啟程告別。

  一別數月,想到她又要回去了,一面不舍,一面開始思念。

  倒真有幾分近鄉情怯的意思在裡頭。

  用完早膳,就見房中站了位不速之客,正端詳手中的宣紙。

  裴筠庭看清他手上的東西後一愣,隨即想起來這是昨夜自己輾轉難免,恰逢窗外開始下起小雨,便裹著外衣下床,就著連綿不絕的雨聲,隨意謄了首詩——「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她還未來得及開口,就聽眼前人低低笑起來,隨即捲起那張宣紙,輕敲在她頭頂:「小小年紀,哪來這麼多愁緒?」

  裴筠庭摸摸自己的頭頂,並未否認,詢問道:「何時啟程?」

  他輕挑眉梢:「裴綰綰,歸心似箭啊。急著回去看你阿姐和溫璟煦成親?」

  「……」此人真乃哪壺不開提哪壺。

  燕懷瑾跟逗貓似的,見她這副無語凝噎的模樣,適時收手:「午時啟程,此前我還需與雲先生道個別,你在房裡乖乖等我就是。」

  「好。」

  知他一時半會兒還回不來,裴筠庭頷首,正斟酌是否要寫封信留給雲妨月,誰料燕懷瑾前腳剛走,後腳她便收到了雲妨月貼身丫鬟送來的信件。

  「盈姑娘,我家夫人說,此信最好在路上拆開。往後山高水長,不知重逢是何日,萬望珍重。」

  裴筠庭接過信,認真收好:「我曉得了,替我謝過你家夫人。」

  丫鬟拿過賞錢,邊笑著邊道謝離開。

  ……

  雲府昨夜才經歷了一場變故,如今倒提不起什麼精神為二人設宴送別,這正中燕懷瑾的下懷,於是三皇子擺擺手,頭也不回地乘上馬車。

  身後的裴筠庭早在方才雲守義與燕懷瑾說著客套話時,就悄悄瞧過一圈,沒看到雲妙瑛的影子,遂作罷。

  馬車一如來時那般,悠悠朝目的地駛去。

  石板面上的雨跡還未乾透,她掀開帘子,默默同姑蘇道別。

  在此旅居幾月,倒真開始適應姑蘇的風土人情,附近幾條街,即便無人領路,如今她也能穿梭自如了。

  馬車在榮陽樓前停下,她微愣,轉身看向燕懷瑾,便見他抬起下巴一指:「不是寫了滿滿一紙的糕點要帶走?昨日擱置了,今日補上,省得你又得在路上嚷嚷。」

  裴筠庭難得沒有還嘴,眼角眉梢都沾染笑意。

  而才出榮陽樓,又提了兩手糕點的燕懷瑾重重嘆口氣,開始認真思考自己先前說的話是否還來得及收回。

  他料到裴筠庭要打包的糕點只多不少,卻沒料到她每樣都來了一份。

  好在展昭腳程快,一來一回,迅速接過他手中的油紙包裹,存放妥帖。

  此刻他就與榮陽樓前那些替妻兒帶回糕點的丈夫無一二致。

  鼻尖一陣花香襲來,幾人尚未來得及作反應之際,一個蒙著面紗的女子,毫無預兆地,直直撞入他懷中。

  事發突然,猝不及防,燕懷瑾被她撞得倒退兩步,就連他自己都愣了好一陣,還是裴筠庭率先反應過來,蹙著眉,上前將人從燕懷瑾身上拉開。

  那女子柔弱無骨般緊貼燕懷瑾,裴筠庭原想扶她起來,她反倒向前一寸,頗有幾分躲入他懷中的意味。

  好在燕懷瑾很快便回過神來,雙手杵在原處,不動聲色地拉開一段距離,任由裴筠庭拉住蒙面女子的手臂。

  展昭聽到驚呼,自馬車躍出,恰巧撞見這樣一幕「三角戲」,與銀兒慌亂中對視一眼,皆叫苦不迭。

  在這一片混亂的場景下,蒙面女子半邊身子靠在燕懷瑾身上,一隻手緊緊握著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則由裴筠庭扶起。堪堪站好後,她的婢女才如夢初醒般,上前接過她。

  待收回手,裴筠庭眉間皺得更深,即便仍是一貫的蕭疏墨色,實已心生疑慮。

  蒙面女子被婢女扶穩後,立刻十分歉意地朝幾人行大禮:「抱歉,幾位公子小姐,方才同婢女玩鬧,走得太過心急,不慎衝撞幾位,在此鄭重賠個不是。」

  燕懷瑾當下並未吱聲,雖被她碰過的皮膚好似鑽木般疼了一瞬,但唯有那一瞬。左右沒有外傷,故未將此事放在心上,只當是個無足掛齒的小插曲。

  然而他們回程的第三日,燕懷瑾正與裴筠庭說笑,卻突然栽倒在地,高燒不醒,整整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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