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姑蘇遊記(十一)
2024-04-29 21:12:13
作者: 再讓我睡一會
「可惜,今日諸位恐怕要失望了。」
「我心有所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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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話一出,堂內瞬間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早在他說完第一句話時,雲妙瑛的心便涼了半截,藏在袖中的手將帕子攥得皺皺巴巴,嘴唇張闔,半句話也說不成,連個故作輕鬆的笑都擠不出。
雲黛璇自覺尷尬,又礙著人多眼雜不好表現出來,只得厚著臉皮道:「如此,是我唐突了,在此鄭重給李公子賠個不是。」
他似笑非笑:「無妨。」
雲妨月見氣氛凝固,忙轉移話題,不出半盞茶的時辰,就無幾人在意此事了。
然而雲黛璇心計城府頗深,一擊不成,便繼續在心中暗自盤算。
她生得裊娜纖巧,在雲氏的薰陶下,乃是遠近聞名的才女,可謂才貌俱佳,算是家中較為得寵的女兒,從小金銀首飾樣樣不缺,吃穿不愁,彼時尚未知她的命運早已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
這是身為世家長女的一大悲哀,亦是她身為雲氏之女逃無可逃的命數。
原先她對雲妙瑛這個侄女,確實存有幾分真心寵愛,可伴隨時間流逝,浸淫深宅中的她,最後那點純良也被湮滅了。
作為家族聯姻的工具嫁給並無幾分感情的丈夫後,她對自己日漸放逐。
丈夫厭惡歇於她房中,去尋通房丫頭又如何?丈夫與她相看兩厭,轉頭與小妾夜夜笙歌又如何?
總歸她都成了這副模樣,為維繫著兩家的關係,又不能平白去死。
然天道有輪迴,她終於在不久後等來報復的機會。
那日雲黛璇回府做客,在水榭前撞見初來乍到,朝氣蓬勃的瀟灑少年,風流倜儻,比起家中那搖搖欲墜,如同被吸乾精氣的丈夫簡直好了數千倍。
當得知這是嫂子娘家來的弟弟時,算盤打得那叫一個響。
肖徽到底年輕氣盛,是個禁不住誘惑的,往日在青樓與狐朋狗友喝酒看戲,滿眼的都是胭脂俗粉,而今一見到散發著成熟芳姿,風流嫵媚的雲黛璇,怎能不被其深深吸引。
兩人誰也不冤,實乃願者上鉤的關係,雲黛璇僅僅隨意撩撥他幾次,肖徽便糾纏上來,二人在表面的風平浪靜之下,做盡苟且之事。
嘗到禁果的他們根本不懂何為節制,除了平日無人踏足的閣樓,他們還會在四下無人時,偷跑去後院草坪翻雲覆雨,顛鸞倒鳳。
這才不慎被裴筠庭發現。
只是裴筠庭還未想出利用此事為燕懷瑾謀取最大利益的對策,雲妙瑛便立刻成了雲黛璇手下的第一個倒霉蛋。
雲黛璇尋到她房中的那日,姑侄間的氣氛頭一回緊繃。
雲妙瑛怎會是她的對手。
雲黛璇先是好言相勸地哄著,稱雲妙瑛是府里與她最親的姑娘,自己哪裡捨得責罵,甚至害她,隨後各種推脫,賣起慘來,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被逼無奈,肖徽一個身強體壯的男人,她無法抵抗,又被他威脅,便只好委曲求全。還懇請雲妙瑛看在自己疼她這麼多年的份上,千萬別與雲守義告發她。
雲妙瑛如何?她自然是心軟了。
向來寵愛疼惜她的姑姑,在自己面前哭得梨花帶雨。而自打肖徽來到雲府後,便整日上街閒逛,不務正業,紈絝的根骨是一點藏不住。
相比之下,她更願意選擇相信雲黛璇。
見她妥協,雲黛璇即刻許了甜頭,答應她會在雲守義與肖語妍面前替她多說些好話,促成她與「李公子」的佳話。
然而她當真是這麼想的嗎?非也。
雲黛璇最會的便是嘴上一套,背後一套。
對著雲妙瑛,把事情許得天花亂墜,實際心中盤算的是,「李公子」乃燕京人,雲妙瑛若真跟了他,定要嫁去燕京,遠走高飛的。姑蘇與燕京,千百里的路程,哪有這麼容易回來。
屆時她若想不開,在背後告自己一狀,雲黛璇亦有法子應對。
最毒婦人心,大抵如此吧。
心思單純的雲妙瑛哪曉得這些,墜入情網在前,如一葉障目,渾然未察最信任的人正算計著如何將她推入深淵。
……
待回門的宴席結束,雲氏家眷相互道別後紛紛散去,雲妨月終於得了空隙,與丈夫打過招呼,便高高興興跑到裴筠庭身旁,挽起她的胳膊,往她手中塞了個布袋,裡頭似乎裝著些玩意。
只見雲妨月湊近她道:「盈妹妹,我要聽娘親省話,今日只怕沒機會與你聊了,待往後我得了空,咱們再好好敘敘。這布囊里裝著我繡嫁衣時,閒來無事繡的帕子,我妹妹也得了個,你回去再打開罷。」
裴筠庭頗為動容,趁她還未離開,覆上她挽在臂間的手,真誠道:「月姐姐,謝謝你。」
雲妨月無從知曉她的實際身份,對這個遠道而來的客人熱情相迎,真誠相待,半個多月的相處,兩人相見恨晚。
對這個朋友,裴筠庭到底存了幾分真心。
眼見眾人散去,燕懷瑾抬手拒絕雲守義繼續飲酒的邀約,徑直走到裴筠庭身邊,還不曾開口,就見裴筠庭一個眼神也未留給他,抬腳便領著銀兒往回走。
燕懷瑾:「……」
欲拉住她的手停滯半空,見其仍無動於衷,只得悻悻收回,在唇邊虛握成拳,掩飾般咳了一聲,匆忙跟上。
好不容易追上她,說的話一句未肯搭腔,一張素淨雅麗的小臉愈發冷起來。
得虧她的劍不在身邊,否則這會兒指不定已經招呼上了。
正欲詢問她何來如此大的火氣,就聽她不冷不熱地來了句:「心有所屬?」
「……啊?」燕懷瑾撓撓頭,一時不知該作何解釋。
認也不是,不認也不是,騎虎難下。
然而這副模樣,落入一向了解他的裴筠庭面前,莫約等同於白紙黑字寫著「不打自招」幾個大字。
她嗤笑一番:「敢問是哪家姑娘,怎麼我聞所未聞。」
「你唄。」他心直口快地答道。
「我——」裴筠庭微張著嘴,指著他半晌未再吐出半個字來,熱氣從脖子升騰到臉頰,面若桃花,眸燦如辰。
二人對視良久,她率先敗下陣來,拔腿就跑。
本該處於水深火熱中的燕懷瑾,臉上莫名掛著笑,隨即加快腳步跟上她,邊追邊解釋道:「我不過隨口一說,實在是不欲與那群人糾纏,索性快刀斬亂麻——你慢些,走這麼快作甚。」
見她仍緊抿唇瓣,燕懷瑾直截了當地扣住她的手腕。
佛珠發出清脆的響,他一把將人給拉了回來:「醋什麼?」
聞此一言,裴筠庭剎住腳步,用力甩掉他溫熱的手,一串陰陽怪氣的話劈頭蓋臉地砸:「我醋什麼?我有什麼好醋的?別瞎往自己臉上貼金,滿天下鶯鶯燕燕,有的是姑娘為你醋,招惹我作甚,走開。」
真想走,卻又被他死死攥著。
銀兒與展昭早不知退開多遠,一個兩個裝聾作啞,四處張望。
從小到大,這種程度的拌嘴吵架絕非少數。
幸而分給兩人的住處都比較清淨,回房的這條小路,周遭多是草木,無人會撞破這幅場景。
燕懷瑾滿身都被醋味環繞,心中不知有多歡喜,那些不足為外人道也的小心思呼之欲出。
「沒醋沒醋,都是我胡說的,裴綰綰,李珊盈,好妹妹,你莫氣了。」
哄人的本事沒長進,一開口倒是能將人給氣得七竅生煙,心中那股酸意混雜著羞惱,偏他還看熱鬧不嫌事大的逗她,裴筠庭委屈得險些落下淚來。
銀兒跟上自家小主子,一溜煙跑得幾乎沒影。
看她提著裙擺,落荒而逃的背影,燕懷瑾忍俊不禁,喊道:「跑什麼,等等我。」
「走開啊!」
……
那日燕懷瑾一口一個地賠不是,好話說盡,才勉強將裴筠庭哄好。
雲妙瑛卻沒她這般好福氣了。
她還沒蠢到那種程度,連姑姑古怪的態度都察覺不出,且她那番話,一時唬人還行,久了卻經不起推敲。
情竇初開的心上人說自己「心有所屬」,更是給予了她莫大的打擊。
這段感情才堪堪萌芽,就被他親手扼死在搖籃中,竟是一口氣也不留地趕盡殺絕。
如此,雲妙瑛也顧不得與姑姑對那勞什子的細節了,終日鬱鬱寡歡。
直到此日,雲黛璇再次登門拜訪。
「瑛兒,你想不想嫁給李懷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