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壘石
2024-05-23 07:22:35
作者: 衛風
李馨進來時,臉上倒是滿面笑容,阿福卻覺得……那笑容看起來,怎麼有一種……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這樣形容不恰當,不過,李固的感覺和她如出一轍,雖然他目不能視,可是李馨笑吟吟的打過招呼坐下,李馨問:「哥哥這些天住的可順心啊?」
李固沒答她卻問:「你這些天過得可順心?」
他們兄妹雖然不是一個娘生的,但是關係卻近,李固完全不用跟她講面子話客氣話。阿福接過紫玫端的茶盞,示意她們都退下去,自己將茶捧給客人。
「好,怎麼不好。」李馨的神情似笑非笑,可是瞅著窗外的眼神異常尖銳:「太后現在不張羅著給我尋駙馬了。」
李固接過阿福端的茶杯:「這不是好事嗎?」
「可是皇上露了點口風,可能要拿我去和親。」
李固愕然抬頭,手裡的杯子啪的一聲摔在地下,打了個粉碎。
「你不用意外,我自己倒覺得,和親也好,招駙馬也好,反正都是嫁人嘛,嫁誰不是一樣……對了,聽說你們的花園不錯,阿福啊,領我一塊兒逛逛去,回來飯就在花園裡吃吧。」
阿福腦袋裡也淨繞著「和親」兩個字打圈圈呢。和親,這個沒什麼不好理解的,就是皇帝把自己家的女兒,侄女兒,或是親戚家的女孩兒,大臣家的女孩兒嫁給外族人,再多多的陪送嫁妝,安撫人家不要找自己麻煩,今天打明天打大家都過不了太平日子,和,當然是和平,親,就是指姻親了……
可是阿福不知道這個朝代也存在和親的事,剛才從李馨嘴裡說出來的話,是她第一次聽說。
「和親……是去西域?」李固輕聲問。
李馨搖頭:「你也真是……一出了宮,就對朝上的事漠不關心了?」
李固苦笑著說:「你知道,我從前也是兩耳不聞窗外事啊。」
李馨看他一眼,忍不住也笑:「是是是,你是隱士高人,不問紅塵俗事。不是西域,或許……是西南吧。」
「西南?項族?」李固臉色變的異常難看:「那怎麼能成!那裡淨是霧瘴毒蟲,項族人與……」
「唉,別說了,又不一定成事。」李馨擺擺手:「再說,就算我們在這兒抱怨又有什麼用?我倒覺得,去項族也未必是一件頂糟糕的事情,比起在承恩坊的公主府圈一輩子,說不定出去反而要好多了。」
「胡說!」
李固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阿福朝前踏了半步,輕輕挽住他的手。
「好啦,我今天就是想來散散心,倒成了看你的臉色了。」李馨也放軟了口氣:「咱們好好樂呵一天吧,反正不管是和親,還是要住進公主府,那都是來日方長的事兒。」
揣著心事,誰也玩不痛快。阿福打起精神,帶李馨把花園裡的好景致都看了一遍,李馨倒是嘖嘖稱讚:「真是一處好地方,我都想住下來了。」
李固輕聲說:「你喜歡,只管住。」
「唔……」李馨低頭喝湯,也沒再說別的。用了飯,隨她同來的掌事夫人與宮女就開始催促。李馨倒沒有戀戀不捨,只說下回還來,把那葡萄石榴別都吃完了,多少想著給她留點,就上車回去。阿福送她上了車,回過頭去,李固已經把韋素揪進屋了。
「我怎麼沒聽說,現在還要對項族和親了?」
李固的聲音響,多半是剛才的氣憋著,現在才一吐為快,韋素的聲音卻很低,兩個人在屋裡說了半晌話。阿福坐在廊下,一邊繡手裡的活計,一邊等著他們聊完。天都擦了黑,掌燈時分韋素才從屋裡出來。
阿福放下繡活兒,朝前迎了一步:「韋詹事,我可有事兒請教呢。」
她口氣雖然顯的輕鬆,可韋素卻只能對她擠出苦笑:「朱淑人,我可已經費了半天唇舌,現在真是口乾舌燥。你要想問什麼,只管進去問王爺吧。」
阿福拿他沒轍,李固在屋裡聽見他們說話,說了句:「阿福,你進來吧。」
阿福掀簾進去,李固靠在椅中,臉上是疲倦而無奈的神情。
阿福站在他身旁,手輕輕按在他眉心處的位置上。那裡皺起來的紋路慢慢被她的手指撫平。李固伸手攬住她的腰,頭靠在她的懷裡。
「怎麼了?」
「沒什麼……」
阿福想,要是只為了李馨的事,那氣也氣過了,氣消了也不該這麼沮喪,韋素那傢伙嘴上沒把門的,指定還說了別的什麼事情,才讓李固露出現在這樣疲憊而倦怠的神情來的。
阿福輕聲說:「你不和我說,我更擔心。」
李固抬起頭來,阿福伸手理了一下他鬢邊的頭髮:「不是說過夫妻一體嗎?你有什麼煩難的事,就說出來,我或許不能幫你出什麼主意,可是兩個人分擔,總比一個人悶著要舒服些。」
李固點點頭,阿福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先前在宮裡的時候,也聽說西南不穩,三任撫邊大員過去,一個半年病故,另兩個,一個是處事不當被問了罪,另一個半夜裡被人摘去了腦袋。項族人與咱們的仇結的很深,不是十年幾十年的事,從太祖起兵立國之時,與項族人就結下了仇怨。這麼些年,雖然大的戰事沒有,可是卻也沒消停過。這一回,事態真是很糟,偏偏這些年年景都不好,一年旱一年澇,還有合義三郡地震……韋素的父親掌管戶部,對這個知道的最清楚。國庫里已經沒什麼錢了,賑濟都不夠。要是想和項族打一仗,根本沒有一點錢糧……」
阿福輕輕順著撫摸李固的後背。
雖然因為目盲無法接觸政事,但是李固仍然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
「所以,剛才韋素和我說,和親的事,在朝上有人提出來的。可是,最糟的是,和親只怕也無法化解項族人的仇恨與野心。況且,北邊現在也不穩,每到秋時,祆圯族也蠢蠢欲動……」
天下大事,阿福一向覺得那些離自己極遠。
可是,就象坐在井裡的青蛙,試著爬到井口朝外張望的時候,外面的世界,是那樣的廣大,又那樣的危險。
原來這個世界不是太平盛世,原來這個國家有這樣多的內憂外患。
阿福低聲說:「對不起……」
「你跟我說什麼對不起,這又不是你的錯。」
「我幫不上你,連怎麼勸你,都不知道。」阿福握著他的手:「我沒什麼見識,讀的書也不多……」
「別說你,韋素,還有我,我們這些男人都沒有辦法,反而讓婦孺擔憂……」
「韋素他剛才看起來也……不好受。」
「是,他曾經想投軍,可是韋夫人不同意。」
兒行千里母擔憂,哪有一個當娘的願意讓兒子去軍中流血拼殺。
「他現在不是當了王府詹事嗎?」
「他去不成軍中,韋夫人希望他就留在京城,在她眼皮底下最好,最讓她放心,可是韋素今年才多大?二十都沒有,難道一輩子就混吃混喝,渾渾噩噩的過?」
平時看韋素雖然總是笑嘻嘻的,阿福雖然不知道他的志向是從軍,可是她也能感覺到,這個人絕不是個安定的性子,不會樂於關在一個院子裡,整天睜開眼閉上眼都做同樣的事,吃了睡睡了吃。這樣的生活,就算過十年二十年,也沒有任何意義。
「如果我的眼睛能看得見……」李固說:「我也願意去軍中,去北關,去西南,都好……而不是坐在這座王府中,安享太平富貴。」
他仰起頭來,阿福看著他的神情,心裡也象壓了一塊千鈞重的石頭。
她懂的太少,她做不了什麼,只能站在他的身旁,讓他不覺得孤寂。
如果她是官家小姐,如果她有背景有學識,她應該能夠幫到他更多。
那天之後,李固也常與韋素在一起說話,韋素還不知從哪找了一張大大的地圖上,鋪在案上,李固看不到,韋素一點點講給他聽,西南如何,北關如何,他聽的異常認真。
阿福看著那張圖,卻想了個辦法,找了劉潤來幫忙,用一張大的案子承托著,砌土堆石,有的地方挖深有的地方壘高,還墊了棉覆了布,按著那張圖弄出一個立體的地形模型來。雖然做的粗糙,但是這東西擺到李固面前時,卻讓他深深驚愕。他可以用手觸摸高起山脈,凹下的河川,他可以丈量著從京城到西南的距離。
他反覆摸著西南那一片地方,那裡全是山,一座連一座,一片連一片。他還觸摸到了北方,雖然對於祆圯,以及其他關外蠻族的地形概況阿福他們從圖上看不出端倪,可是李固摸著那北關要塞所在的山峰所在時,整個人象是凝固在那裡,好長時間,一動都沒動。
「阿固……」
阿福有些擔心,輕輕從身後抱住他的腰。
「沒事,我沒事。」李固側過身來,手扶上腰間,覆在阿福的手背上,他的手心滾熱,頭靠過來埋在阿福的頸間,聲音顯的含糊而沉悶了:「謝謝你……我真高興。」
阿福也覺得鼻子發酸:「沒事……我瞎鼓搗著弄的,劉潤幫了大忙了。可是做的還不很象。那地圖畫的粗略,我們仿的更不象,這山啊河啊的指不定都移了位錯了向了……」
她下面的話都沒有說出來。
因為有個人將她的嘴唇用一種最溫存的方式,給堵了起來。
「阿福。」
「唔?」臉紅心跳的把臉埋在他胸前,阿福覺得自己腿都軟了……
「過些天,我帶你去南山騎馬吧……」
「我不會啊。」
「我教你……」
「嗯。」
案頭的瓶里插著幾枝花,香氣靜靜的在屋裡飄散。
阿福在心裡祈望。
她本來不信神佛,這一刻卻無比虔誠:希望他平安快樂,希望這世間沒有災禍離亂,希望他們……就沉醉在此刻,不會離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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啵,今天帶兒子去洗澡,你說這么小的孩子,身上居然搓搓的,搓下灰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