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7：置之死地而後生

  然而就在此刻，數不盡的異鬼、異獸從湖下衝出，這些異鬼身上帶來的威壓甚至不下於死去的異鬼王。

  解滄海的臉色變了。

  歸墟畢竟並非常世所有之物，異鬼異獸雖然兇猛，卻並非源源不斷，而是往往像潮水，來一批，到下一次再來一批。解滄海鎮守於此許久，每一次都在歸墟開啟之時順利斬殺異鬼，方才也不例外。

  可這一次異鬼潮來臨的時間太短。解滄海的劍法很好，但畢竟以一身敵一世，此地又靈氣稀薄，每一道劍氣的蓄力都耗費極大。眼下的他萬沒有可能可以再將這些異鬼異獸誅殺殆盡。

  這一刻，解滄海心中已有了以死殉道之心。能在死前再見一次解南石，也算是了卻了他的一樁心愿。

  歸墟之中唯二的活人宋域和解南石在這些異鬼的眼中就如同兩個小太陽。異族中只有少許被解滄海纏住，更多的則是沖向了二人。

  「活人皮！是活人皮！」只有人類形態的霧氣甚至看不出五官的模樣，卻衝著宋域的方向露出詭異又貪婪的笑容：「給我！」

  解南石這種在人間無所匹敵的角色難為在歸墟里也過上了藥不離口的生活。好在藥不停，劍氣不絕。宋域雖然手無縛雞之力，但元芳知道宋域對主人來說有用、很重要，於是抓著宋域騰挪輾轉，嘶鳴對這些異鬼也有一定的傷害。

  

  在天旋地轉之中，宋域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他看清了這些異鬼身上都帶著和被光門擦過的陸椋之身上一樣的異常代碼，隨著異鬼越來越多，這裡的整片空間似乎也在抖動。如果宋域想的沒錯，再這樣下去，遊戲必然會崩潰。

  能阻止遊戲崩潰大家同歸於盡的方法只有一個。

  「陸椋之！」宋域緊緊抓著元芳，衝著那一片黑壓壓的異鬼中唯一一個純白的人喊道，「你要是還想找到仙界，就絕對不能打開那扇門！」

  陸椋之此時也感覺到了不太對勁，這個事情的發展顯然也出乎他的意料。他的視線穿透了異鬼潮，看向宋域。這個信息顯然也被宋域捕捉到了。他頓時對說服陸椋之改變立場一事信心大增：「徹底封鎖這裡！絕不能讓湖水離開這個地方！」

  「置之死地而後生？」陸椋之的臉色一沉。對他來說，異鬼之後的世界是他在漫長歲月中都想去看一看的，宋域的話固然讓他想到另一種可能，卻還不能讓他乾脆利落地放棄過去的全盤籌謀。於是，陸椋之指尖一轉，那隻青「蟲」就從解南石的劍下消失又重新凝聚成型。陸椋之坐在「青」蟲身上，借著那蟲子的靈活走位避開了所有濺過來的水滴。

  他似乎在沉思，又似乎有所鬆動，末了到口的話卻變成了：「你似乎對我有一些誤解，我並非什麼會救世的好人。」

  「你想死別拉著我！」宋域破口大罵，「傻毴，哦，這句你可能聽不懂，我換個你能聽明白的，直娘賊！」

  他的火氣是真的上來了。

  元芳原本飛得極有戰鬥機的架勢，還斗死了幾隻異獸。聽見宋域的話差點就不會飛了。

  夭壽啊！它竟然聽到主人被罵了。今晚回去會不會就被主人下鍋給燉了？！簡直嚇死鳥了好嘛？！

  元芳的小腦袋瓜子甚至已經思考自己假裝為了保護對主人十分重要的宋域，戰死當場的可能性了。

  陸椋之也沉默了。青蟲也是一僵。顯然對於被用這麼直白骯髒的詞罵對他來說不是常事。陸椋之倒也沒有發火，反而因為終於讓宋域這個他一直不那麼摸得透的人動了真火而有點沾沾自喜。於是陸椋之又驅動青蟲靠近元芳。若非解南石在斬鬼之餘還衝著他這裡來兩道劍氣，他是很不介意和宋域來個親密貼貼的。

  「如果你是這個目的，那就不能寄希望於我。」陸椋之一直衝著宋域笑，在這樣混亂危險的境地當中，這種不合時宜的笑容讓人心裡發毛，「歸墟已經有了自己的守護者。你應該知道法器，一旦認主，旁人都是無法影響的。」

  但是可以消耗它的耐久度。宋域差點就直接槓了起來，但陸椋之說的並不是沒有道理。他雖然搞不清楚這裡的代碼底層邏輯究竟是什麼，可解滄海和歸墟已經是綁定關係了。陸椋之說的也不是沒有可能。一切的關鍵都在解滄海身上。

  解南石和解滄海顯然也都聽見了這句話。解滄海眼神堅毅，原本質樸的青色長劍在他的魂力催動下，都多了一絲靈光。

  解南石神色微變，雖然沒有言明，但他顯然已經猜到了解滄海的打算。解滄海自然是沒有辦法封印歸墟的，不然他也不必在這裡守十年的門，但他可以選擇以身殉道，以此來毀掉作為出口的光門。

  換做是解南石他也會做同樣的選擇，卻無論如何都沒有辦法眼看著父親為此犧牲！

  「呸，不要臉！」宋域壓根不等解家父子做出決定就突然開口：「你撕開的門，卻沒辦法關上，還要把責任推卸給別人。什麼大乘修士，瀕臨飛升？自封的吧！也太垃圾了！」

  陸椋之身為雲間最年輕的長老，修道一脈的絕頂天才，他還從未被人這般指著鼻子罵過。一時也不知該怎樣應答。

  不得不說，不講話，不裝模作樣時候的他可比之前要順眼得多。但宋域相信自己如果和NPC一樣有好感度數值，對陸椋之的好感度一定極低。

  不過有青「蟲」在，他也不會被那些異族身上的湖水沾染到。

  解南石深深看了陸椋之一眼，飛身返回到宋域身邊斬殺異族，然而這水下的異族像是綿延不斷一般，殺都殺不完。更可怕的是，異族死亡之後並沒有消散，而是也變成了bug的一部分，這偌大的空間再沒有幾處可以下腳的地方。

  「罷了，走吧。」陸椋之摸了摸下顎，看著已經有些殘破不堪的四周，提筆畫了一道門，門外的景色是劍閣的後山。他雖然不是什麼救世的大善人，但是也看出來，如果還任由這詭異的氣息吞沒世界的話，他的成神之夢大抵是要碎了。不過暫時離開，等這個地方穩定再回來，這點時間他還是等得起的。

  更何況，雲山間的戒訓第一條就是濟世救人，他受宗門庇護數百年，也該偶爾遵循一下門派的規矩。

  陸椋之說著率先騎著那條青「蟲」飛出了，在跨出門的那一刻看了元芳一眼。元芳會意，馱著宋域就往出口飛。

  宋域急喚了一聲：「小道長！」

  解南石會意，臨走之前卻牢牢抓住了想要殉道的解滄海。失去蓄力沒有後繼的解滄海一時掙不脫解南石：「你應當知道，劍閣中人，要有以身一劍，匡扶正義的覺悟。」

  「動不動就拿命去拼並非智者所為。」解南石不咸不淡地看了解滄海一眼，「既然可以做更多的好事，就不應當只為眼前殉節。」

  解滄海放棄了抵抗：「你長大了。」

  解南石沒有再看解滄海：「因為你不在。也因為我遇見了一些人。」

  說話間二人已經飛出了陸椋之繪製的光門。他們的身後跟著黑壓壓一片異獸異鬼。陸椋之的手筆更快，光門驟然消失，被橫切了異獸殘肢尚掉在地上，不斷抽動，仿佛尚未完全死去，隨後才化為了一片煙塵。

  宋域抬頭看向天空。一道裂縫正在緩緩合上，卻如同被什麼東西撐住了，始終留有一線。陸椋之看向宋域：「筆。」

  宋域警覺地裝傻：「什麼筆？」

  「我在現世畫不出那一道門。」畢竟被罵了一路，陸椋之對宋域也沒什麼太好的臉色，「倒是你再不給我筆，那道縫恐怕會一直存在。」

  宋域糾結了很久，終於還是從背包里取出了之前自己搶過來的筆：「你最好別騙我，否則沒有我的配合，你永遠找不到仙界，成不了仙。」

  陸椋之執念了這麼多年，卻在這一瞬產生了「我也沒那麼想成仙」的念頭。他向天空揮動墨筆，那道裂縫頓時似乎有了生命，開始緩緩生長。

  「閣主！」

  因為感知到裂痕出現而趕來的劍閣長老們，震驚不已的看著解南石和他身邊幾近透明的解滄海。

  「這是……」

  解滄海沒有回答。他看著那道歸墟的縫隙在天空中緩緩消失。曾幾何時，他以為自己永生永世都要守在那個鬼地方，重見天日的暢快來得如此突然，他還沒有做好準備。

  這一刻，解滄海突然感覺雙目變得有些濕潤，他不可置信的抬手摸了摸。他這一輩子，除了幼兒時間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之外，從未落過一滴眼淚，沒想到此時只剩下魂體，卻還能哭上這麼一回。

  解南石看著在日光下父親越發虛幻的身體，一時間有些慌張，本能的用求助的目光看向宋域。

  宋域皺著眉，在背包里翻找了一圈，總算找到了一個合適的物品：【替死娃娃，等級99級】，可以替代玩家一次死亡。

  這是滿級的物品，自從自身等級被禁後，宋域就沒再碰過。但對別人，尤其是對現在來說，如果這個道具可以發揮出效用，那簡直可以迎來一個Happy　Ending。

  宋域感慨地看了一眼那個木頭娃娃，將它塞給了解南石：「讓伯父的魂魄進去試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