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4：請君入甕

  解南石走的時候並沒有與宋域告別，而對於一個偌大的倖存者聚集地來說，一個其貌不揚的外來者的離去並不會引起什麼太大的風波。甚至身為少城主的宋域，也僅是在昨日前來時受到了少許類似圍觀的待遇。能夠給他安排一個還算乾淨的住處便已經是鄒業隊他的禮數。

  唯有阿乙，一大早試圖來找解南石指點一二，卻發現這名劍客哥哥已經孤身離開，滿臉的失望沒有一點掩飾。宋域都鬱悶了。和這群人在一起的時間是他更長，交流是他更多，怎麼好感度全刷解南石身上了？

  「大家如今生存艱難，雖有星海石庇佑，可誰也不知明天是怎麼樣的。」阿乙倒也沒無視宋域，只是對著草包少城主，她顯然沒有什麼太高的興致，說這番話時很有一點完成任務的敷衍感，「頭兒他們不好安排你，你自己看著來，別走出祭壇，也別妨礙其他人就好。」

  說完，活潑的用劍少女頭都不回就跑了個沒影。

  其實不消阿乙提醒，十分清楚自己玩家定位的宋域也知道這時候就算有任務，也應該是他無頭蒼蠅那麼撞出來的。而領任務之前，先將環境全部走一遍則是他的習慣。一圈轉下來，宋域倒是發現這片營地比想像的要更大一些，並且已經劃分了各個區域，百姓與昨天臨時安頓來的天庸前頭兵與平安司修士們也已被編入各個隊伍中。

  至於鄭堯，他還不算這裡的大頭目，但顯然也是剩餘的鄒業守軍中軍銜較高的人。經歷了昨天帶隊外出反而帶回了一大群人的事後，今日便一直忙得腳不沾地。宋域也就沒繼續叨擾人家。

  最後宋域是來到了傷兵營。

  傷兵營里除了外出迷霧之中的士兵外，也有不少百姓。他們雖僥倖從迷霧中逃生，卻並不是全沒影響。再加上封城已久不見天日，一個兩個神情哀戚。小胖子陳世戎因為有一定的治療能力，便被發派來此地治療傷者。宋域來時，陳世戎已經施了一個時辰的治療術，自己都已經快加入傷兵營了，腦袋如同被針扎一樣疼，就連原先豐滿的身材都好像空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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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域只覺得自己來得正好，挨著陳世戎就掏出了木魚。一陣清越的篤聲後，陳世戎的臉色頓時好轉，一雙眼睛烏溜溜圓瞪瞪，盯著宋域。

  「看什麼呢？」宋域在極其有節奏的木魚聲里掃了他一眼。

  「還有點不大相信我的王兄竟是少城主。」陳世戎嘴上說著，人已經又坐了起來，準備給下一個傷兵上治療，「要是你以後繼位了，我能有個大官做嗎？」

  宋域剛想給陳世戎分析一下裙帶關係的危害和人要自強的正確價值觀，陳世戎自己倒是先「呸呸呸」了起來：「城主好著呢，王兄別繼位了，就讓城主一直在位子上，我覺得挺好。」

  ……要不是和這小胖子相處的時間也不算短，宋域覺得對方就是在陰陽怪氣。

  木魚恢復的不光是陳世戎的精力，似乎把人嘴皮子有多利索也一併恢復了過來。兩人雖是坐在傷兵營里做著一些救死扶傷的微笑工作，但陳世戎口若懸河的講解令已經在這裡被困了多日的鄒業人都聽得入迷。

  「少城主你昨日到了便去休息了，所以不知道。」陳世戎的聲音保持著一種略顯誇張，但又極其讚嘆令人感受到他的情緒卻不會覺得過於虛假的音調，「祭壇的後邊還有一片星海石搭成的房子。那些顯然都是臨時房屋，但因為是祭壇廣場的外圍，所以星海石分布極其緊密，與那祭壇又是不同。祭壇黑洞洞的，令人心生憧憬。那裡的星海石卻真如一片星海，流動璀璨，令人心馳神往……」

  宋域剛才自己逛的時候其實也看到了那片臨時搭建的屋子，當時也是心生感慨並且愈發確定了這才是一個劇情場景應有的建模質量。但如今聽陳世戎一說，感覺風景的壯麗程度又上了一個台階。

  陳世戎和宋域的交談甚至勾起了傷員們對家鄉的懷念，再加上傷痛被治療慰藉，等陳世戎眼都花了腳都打飄了，離開傷兵營時，大家的臉上都恢復了一絲生氣，對著陳世戎笑臉相送。

  可宋域知道那是一時的。這裡的百姓被保護得不錯，衣著乾淨整潔，也不見面容枯槁顯然吃穿不愁。但失去親眷的悲痛、對未知的惶恐同樣也鐫刻在這些人的心上。

  這樣的絕境別說其他遊戲，光是在《見神》里宋域就已經經歷了很多次。但鄒業卻又有不同。

  清河鎮時百姓愚昧，並不知道大難臨頭。所以宋域完全可以用財帛動人心，再加上遠超於遊戲時代設定的眼界去做一些貌似荒唐的演講和科學生產運動，玩兒似的便令一個小鎮渡過難關。

  永熙州時，雖有異鬼襲城，異獸如潮。但永熙州本就全民皆兵，有豐富的鬥爭經驗，再有隨意道長捨身啟陣，雖然打得悲涼，可大家的內心卻也都是熱血澎湃，不曾懼戰。不論前路如何，大家似乎都仍能喝著酒，用生澀的古音唱起戰歌。

  但在鄒業的營地里走得越久，宋域就越能感受到恐懼與麻木。這不光是因為迷霧代表的不可抗拒、無法抵抗的未知，更因為這座州的主心骨都已經被突如其來的災難抽走了，大家的心裡沒有依靠。而天庸首都的影響力在這裡大打折扣，宋域的名聲又不足以支撐大家對他的信任。在這一局裡，宋域覺得自己很有一些可有可無的意思。

  似乎在這個世界裡越久，這裡的災難也在同步升級，而他能做的事也越來越少。

  這些話宋域並不能對陳世戎說，他倒是有些希望解南石在身邊。雖然仍然無法改變現狀，但說出來總能好點。

  陳世戎這一波是真的被榨的乾乾的。宋域安慰他「到達極限後才更有可能突破極限」，竟也讓陳世戎對恢復後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而興奮不已。宋域也不好對一個虛弱的奶媽見死不救，何況他還是想刷一刷NPC好感度的，便主動送陳世戎回去。

  陳世戎被安置在一片靠外圍的營地，帳篷頂和帳篷樁子都是由星海石製成，算是一點防護。這一片帳子密密麻麻，也住了不少人。

  陳世戎還在那認帳子呢，宋域突然感覺手背一疼。他立刻條件反射地抓住陳世戎往反方向跑。小胖子措手不及，踉踉蹌蹌：「少城主……」

  宋域沒有解釋，只回頭看了一眼，就發現那些迷霧已經從虛無縹緲的霧氣里凝出了幾條白綢一般濃郁的活蛇，勢不可擋地沖入了帳子。

  「啊——」慘叫聲四起。

  霧氣纏住一個又一個人，將他們拽入看不見底的白色之中。隨著拽入的人變多，霧氣似乎也在生長，壓垮了一座又一座帳子。

  陳世戎滿臉慘白，知道體力不支的自己眼下是個連累，居然也生出幾分超脫的忠心來：「少城主快走！」

  宋域臉色緊繃，並不放手。可那迷霧來得很快，猛地便將兩人拽入迷霧當中。巨大的衝力也使得他們抓住的手也被強行扯開，墮入了無邊的恐怖。

  與此同時，基地外圍也有熟人面臨著同樣的遭遇。

  迷霧當中伸手不見五指，不過宋域算是個例外。自從被拖進來之後，他手背上的九瓣蓮花就已經自動激活，雖然只是微弱的金光，但總不至於徹底抓瞎。

  他要先弄清楚這是什麼地方，以及試一試能不能找到陳世戎那個小胖子被拉去了哪裡。陳世戎身上什麼可沒有那麼多保命的防護道具。好不容易撿來的奶媽，就這麼沒了多少有些可惜。

  其實宋域更想不明白的是，好好走著到星海石怎麼就突然沒有效果了？！

  這種時候其實也不是非得有主角待遇啊！

  宋域這麼想著低頭看了一眼脖子上戴著的星海石項鍊。有這枚項鍊在，濃霧好像確實沒辦法對他造成傷害。

  那剛剛的情況到底是怎麼回事？是霧氣找到了對付星海石的辦法？這種非智慧的東西也有人工智慧嗎？

  宋域又打開了系統地圖，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周有迷陣的緣故，地圖沒有辦法顯示出完整版，只給顯示腳下走的這一小塊區域，方向也是跟著宋域的視野亂轉，並不定向，更沒個東南西北。這令宋域完全無法判斷自己身處的位置和可以前進的方向。

  這裡這麼黑，想要找到一個人並不容易。宋域乾脆將喇叭拿了出來，這喇叭還是具備很多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功能的，比如——錄音。

  於是這黑暗之中開始無限循環起了一句話——

  「陳世戎聽到了嗎？」「陳世戎聽到了嗎？」「陳世戎聽到了嗎？」

  宋域走到哪兒，聲音就響到哪兒。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原本一直糾纏在周遭的濃霧，在這循環往復的噪音中仿佛都散去了一些。

  就像是有點嫌棄的樣子。

  這就有點好玩了，霧氣難道也會嫌吵鬧？還是這濃霧並非真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