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二次親密接觸
2024-04-29 20:45:16
作者: 月落
「回來了。」
皇帝揉捏著一枚白色的棋子,聲音冷漠清淡。
「是,」劉禮恭敬道,「兒臣先去探過他的口風,聽說他在尋找良氏遺孤,這才派人去了江州。」
「愚蠢!」皇帝道,「他肯告訴你,是怕你知道的比他更多,要來換取你的信任。而且他很可能已經找到了,你落了後手,他肯讓你一步棋,是對你的羞辱。」
劉禮端端正正跪著,不敢反駁。
「去吧,」皇帝道,「劉琅沒有寫奏疏進宮覲見,就是打算好了要與孤為敵。孤倒要看看,他能翻出什麼浪花。」
劉禮叩頭起身,後退三步才轉身離去。
走出殿門時,在走廊上看到太監身邊的男人。
那男人身穿黑衣,繫著一塊青銅腰牌,微垂著頭,卻掩不住周身的詭秘氣息。
這是皇帝的親信,專門負責探聽消息,順便草菅人命的韓涼。
出手陰寒,涼意森森。
韓涼沒有官職,卻幾乎凌駕於百官之上。
劉禮對韓涼點頭,對方施禮道:「晉王殿下。」
劉禮並未多說,他邁步越過韓涼,視線在對方的身上一觸即回。
而韓涼的恭謹里,也藏著幾分疏遠。
他不親近任何朝臣皇親,只效忠於皇帝一人。
韓涼等劉禮離開,便進殿面聖。
「陛下,」韓涼稟報導,「南街金樓的東家,便是先太子遺孤劉琅。他回來了。」
「孤聽說了。」
皇帝已經離開棋盤,正站在一扇龍紋屏風前凝眉。
韓涼微微意外,旋即想起了什麼,垂下頭。
「是劉禮前來稟報的,」皇帝道,「他沒打算瞞著孤。」
發現劉禮同南街孔家走得近,皇帝便讓韓涼去查一查。
查到孔家的隱秘,懷疑孔佑的身份,也連帶著有些懷疑劉禮。
但劉禮主動招認,便撇得乾乾淨淨了。
「陛下的兒子們都很孝順。」韓涼道。
「孝順?」皇帝大笑一聲,看向韓涼,「你就不必寬慰我了。他們哪一個不想讓孤早點死?只不過羽翼未豐,怕孤死得早,自己討不到便宜罷了。」
「陛下春秋鼎盛,皇子們也孝順勤勉。」韓涼叩頭道。
皇帝噙著幾分笑意,手指微揚,把一直攥著的棋子丟回棋罐。
「回來得好。孤正愁無法歷練晉王,劉琅既然回來,就讓他做晉王的一塊磨刀石吧。」
磨得鋒利異常,才好為君所用。
至於那塊石頭,有能力左右自己的命運嗎?
第二日早朝,皇帝過問太倉令蔡康的案子,尋了個由頭,差晉王劉禮督辦此案。
劉禮領旨謝恩,他很清楚皇帝為什麼差他來辦這件事。
就如同很多年前,劉禮和兄長同在國子監。
每回功課考評,父王都只看兄長和他的成績。
父王讓他同兄長較量,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
走出朝會正殿德陽殿時,劉禮往南街方向看了一眼。
洛陽城北高南低,宮殿的地基更是比尋常路面高出丈余,這讓行走在其中的人,猶如天上眾神、俯瞰腳下。
王室成員,便是這天下百姓的神。
沒有一位神,會容忍凡人的挑釁。
劉禮沒有耽擱,很快便前往監牢提審蔡康。
蔡康對自己貪腐的事供認不諱,但他也咬出了衛尉軍校尉孫坤。
「蔡大人,」劉禮屏退左右,對蔡康道,「你供出孫坤,是為了先太子嗎?」
蔡康被打得皮開肉綻的臉猛然抬起,眼中掠過一絲驚恐。
劉禮漠然地看著他,等他自己招認。
蔡康說孫坤曾經從牢中抓走一個孩子,虐殺而死。
這件事想必是真的。
因為驛站大火後沒有發現皇太孫,也就是如今孔佑的屍體。
為了欺瞞先帝,必須要有屍體。
這樣先帝才不會去找孫子,也不會興起讓孫子繼承皇位的想法。
孔佑如今逼迫蔡康道出此事,也是要牽扯出他並沒有死的真相。
好名正言順,出現在眾人面前。
「算是吧,」蔡康緊張地看著劉禮,很快氣勢不足道,「那件事雖過去多年,但微臣到底心中不安。」
「你是不安,還是遭人逼迫?」劉禮笑了,「只要你供出逼迫你的人,本王願意為你多說幾句好話。」
蔡康卻搖了搖頭。
「先太子在時,曾有恩於微臣。是微臣自己被財物所惑,走了歪路。如今人之將死,地府之中見到先太子,也能跪地說幾句話了。」
劉禮不再勸說。
「那既然這樣,」他淡淡道,「蔡大人就不要浪費牢中飯菜了。」
接下來去見孫坤。
孫坤招認說,他的確從牢中拐帶出一個孩子。但是並未虐殺,而是放掉了。至於為何放掉,是因為那孩子是舊友之子。舊友觸犯律法要夷滅三族,他心中不忍。
說起來天衣無縫,但劉禮知道並非如此。
「這樣啊……」他的手指輕輕捏著玉玦,對孫坤笑了笑。
「是。」孫坤跪下來叩頭,手腳上的鎖鏈輕輕響動。
他當然撒謊了。
但如今審訊他的這個人,恐怕也希望他能撒謊吧。
劉禮果然不再多問。
「你可知道私放死囚是什麼罪嗎?」
「抄沒家產、流放瓊州。」孫坤喉頭微動,聲音如同蚊蠅。
劉禮卻緩緩搖頭。
「那是以前,」他涼聲道,「如今你這樁事,本王實在不想再聽人提起。」
不想聽人提起,除非眼前這個被人攻擊到的弱點,能即刻消失。
劉禮起身離開,繡著蟠龍的錦袍擦過牢房粗糙的欄杆,有一種明麗的冷。
外面艷陽高照。
護衛為劉禮撐起大傘,他抬手揮開。
出個太陽就撐傘,當他是女人嗎?
他可不像兄長,只能躲在陰暗的街巷裡,謀劃如何要回自己的東西。
這已經不是十六年前。
不是那個兄長說是他的,就無人敢搶奪的時候了。
劉禮還記得,良氏夫婦在京都待了很久。
良夫人雖然在孕中,卻喜歡舞刀弄槍。
他們都猜想良夫人懷的是個兒子,良夫人卻說,更可能是女兒。
良夫人長得好看,她的女兒想必也很好看。
「如果是妹妹,」劉禮曾經這麼說,「就送給我吧。」
「憑什麼給你?」兄長那時候說,「我是皇太孫,得給我。」
監牢外的炙熱陽光下,劉禮站了很久。
「今時不同往日,」他不顧日光的刺目,看著天空道,「兄長,承讓了。」
傍晚沈連翹回來,遇到江流神色匆匆從正廳出來。
「出什麼事了。」她攔住江流問。
「掌柜的,」江流臉上的緊張淡去,如平日那般笑笑道,「沒什麼。」
他越是這麼說,沈連翹就越是擔心。
東家做的不是尋常事,是稍不留意就要抄家滅族的事。
就算是為了早一步逃命,她也得知道情況。
想了想,沈連翹躡手躡腳走到前廳外,耳朵貼著側門,聽裡面的動靜。
嚴管家正在說話。
「想不到蔡康和孫坤,竟然雙雙畏罪自殺。」
「是。」孔佑道,「孫坤在死前招認,說當年是為了搭救好友之子。」
如果是這樣,便不會有虐殺,也不會引出十六年前的慘案。
朝廷這麼做,顯而易見是為了阻止孔佑。
「是晉王審問過後……」嚴管家試探著道。
「是。」孔佑的語氣並未有絲毫改變,「在我這裡扮豬,轉身就吃虎。我的這個好兄弟,長大了。」
嚴管家竟然笑了。
他笑得爽朗,笑完了沉聲道:「那便進行下一步吧。」
似乎眼下的情況仍舊可控。
「嗯,」孔佑道,「良家那些人快要來了吧。」
「快了,」嚴管家道,「咱們找到了小姐,他們來得很快。有良家的力量,事情就更好辦。」
廳內傳來嚴管家起身離去的聲音,他推開大門,又緩緩關上。
沈連翹仔細聽著。
聽到提及自己,提及良家,她不由得有些緊張。
她有親人,那些親人還要來,東家還要藉助那些親人的力量嗎?
聽起來,她是無法獨善其身了。
沈連翹在側門處,離開的嚴管家沒有發現她。
她聽到孔佑在慢慢踱步,起先走得很慢,後來突然快起來,繼而「吱呀——」一聲。
沈連翹面前的側門忽然被人拉開,她貼著門的耳朵,幾乎貼在孔佑身上。
孔佑打開門,抿唇看著沈連翹,問道:「掌柜來報帳嗎?」
「我我,」沈連翹吞吞吐吐猛然起身,頭頂卻磕在孔佑的下巴上。
他驚訝地後退一步,鼻間都是她清潤的發香。
那味道混合著梔子和野薔薇,帶著點鋒芒畢露的美。
沈連翹也亂了腳步,好一會兒才恢復神態,揉著頭頂道:「東家您嚇我一跳。我,我的確是來報帳的。」
「不是偷聽?」他問。
「不是,」沈連翹狡辯到一半,忽然又道,「那個晉王,是不是好人?」
「什麼人才算是好人?」孔佑含笑轉身,緩緩道,「不能因為對方守護他自己的東西,就認定他是惡人。」
「那就是好人咯。」她點了點頭,「這個好人,約我明日湖中賞蓮。」
正值盛夏,蓮花盛開了。
孔佑臉上的笑容消失,他看向沈連翹,問道:「你要去嗎?」
「去。」沈連翹答,「晉王殿下還沒有納正妃呢,不是嗎?」
她的臉上帶著頑皮又狡黠的笑,像是在田野中探出頭的小狐狸。
孔佑的呼吸突然凝滯,語氣不變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