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張紙

2024-04-29 20:43:49 作者: 藤萍

  李蓮花放在桌上的並不是一張「字條」,而是一個紙糊的方塊,方塊上畫著線條,似乎是將那方塊切去了一角。方多病瞪眼,「這是『字條』?字在哪裡?」

  李蓮花敲了敲桌面,「字在它肚子裡。」

  方多病皺眉,「這是什麼玩意兒,有什麼用?」

  李蓮花搖頭,「不知道。」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那方塊,「這本是張十字形的字條,上面寫了幾個字『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

  「四其中也,或上一下一,或上一下四,或上二下二等,擇其一也?」方多病的眉頭越發打結,「那又是什麼玩意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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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蓮花在桌上畫了幾個方框,「把那張白紙的中間算成四份,它的上下就只剩下兩份,符合這句話的本意。它說這是一個東西,這東西中間四份,上下兩份,或者中間四份,在中間四份的第一份上頭又有一份,在中間四份的第四份下頭又有一份,也可以……能符合它本意的『東西』就是個方塊。這張十字形的白紙,將一份一份的白紙折起來,能折成一個方塊。」李蓮花一攤手,「或許還有其他形狀的白紙,也能糊成一模一樣的方塊。」

  方多病古怪地瞪著那紙糊的方塊,「就算你能用白紙使出一萬種方法糊成這樣的方塊,又有什麼用?」

  李蓮花縮了縮脖子,「我不知道,所以說,這是個很有趣的東西。」他縮完脖子之後很愜意地歪了歪脖子,舒舒服服地坐在椅上,「這東西揣在封小七懷裡,那時候封小七剛剛盜取了少師劍,要幫清涼雨去救一個人。封小七和清涼雨在救人的路上為封磬所殺,少師劍被奪,顯然那個人並沒有得救。我猜這個方塊,和清涼雨要救的人有關。」他正色道,「能讓清涼雨甘冒奇險潛入萬聖道三個月之久,意圖盜取少師劍相救的人,想必很有趣。」

  方多病沉吟,「莫非這東西就是救人的關鍵?藏著地點什麼的,或者是藏著什麼機關破解的方法?」

  李蓮花趕緊道:「你真是聰明……」

  方多病斜眼看著他,「莫非你又想出什麼門道沒有告訴我?」

  李蓮花又趕緊搖頭,「不不,這次我和你想的一模一樣。」

  方多病嗤之以鼻,全然不信,「難道你想替清涼雨去救人?」

  李蓮花瞧了那被供成牌位的少師劍一眼,微微一笑,「少師劍不是利器,要說世上有什麼東西非要少師劍才能斬得開,說明關鍵不在劍,而在用劍的人。」

  方多病大吃一驚,「用劍的人?你說李相夷?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就算清涼雨盜了這劍也萬萬來不及了。」

  李蓮花正色道:「你說的倒也是實話……不過,我說關鍵在人,並不是說關鍵在李相夷。」

  方多病瞪眼,「那關鍵是什麼?」

  李蓮花點頭,「少師劍剛韌無雙,唯有劍上勁道剛猛異常,尋常長劍吃受不住的劍招,才非要少師劍不可。」

  方多病繼續瞪眼去瞧那柄名劍,「清涼雨冒死偷這柄劍,難道是送去給一個拿劍當狼牙棒使喚的瘋子?」

  李蓮花咳嗽一聲,「這有許多可能,也許有人要求他拿少師劍換某個人的性命;又或許他以為這柄劍可以砸開什麼機關;又或許這柄劍的材質有什麼妙不可言之處,說不定把它碾碎了吃下去可以救命……」

  方多病忍不住打斷他,怪叫一聲,「吃下去?」

  李蓮花又正色道:「又或者這柄劍是什麼武林前輩留在人間的信物,可以換取一個願望什麼的……」

  方多病古怪地看著他,李蓮花不以為忤,從容而坐。半晌,方多病喃喃地道:「老子瘋了才坐在這裡聽你胡扯,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讀書考功名,老子的老子的老子逼著老子娶公主,老子狗屁事情一大堆,瘋了才跑來這裡……」他重重一拍桌子,「你要玩方塊自己玩去,角陽村的事不說就算了,少師劍的事不說也算了,不必坐在這裡費心扯謊給老子聽,老子走了!」

  李蓮花道:「這個……」他本想說當朝皇帝只有一個太子,膝下再無子女,莫非近來又新生了公主?如此說來那公主只怕年紀太幼,此事萬萬不可。

  他還沒說完,方多病倒是很瀟灑,當真拍拍袖子,施施然從窗口走了。李蓮花望著他瀟灑的背影,嘆了口氣,喃喃地道:「我當真的時候,你又不信;我胡扯的時候,你倒是聽得津津有味……」他站了起來,本來是想把那柄劍從那牌位上拿下來,轉念又想,取了下來他也不知該放在哪裡,嘆了口氣之後,終還是留在了那牌位上。

  這許多年後,也許少師劍的宿命,就只是留在芸芸眾生為它所立的牌位上,空任憑弔罷了。

  持劍的人,畢竟在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

  方多病一怒而去,他自是半點也不想去做駙馬,一出了蓮花樓就飛也似的改道前往嵩山少林寺。不想他老子卻比他聰明許多,一早猜中這逆子勢必往和尚窩裡躲,說不定還要以出家相挾,派人在嵩山腳下一把將他逮住,即刻送入宮中。

  方而優貴為當朝太子少傅,方多病的老子方則仕官拜戶部尚書,皇上近來新認了兵部尚書王義釧的女兒做昭翎公主,又有意將昭翎公主許配給他,這天降御賜的好事誰敢耽誤?於是八百里快馬加鞭,方多病被家中侍衛點中全身二十八處穴道,連趕兩日兩夜的路,火速送入景德殿。

  方多病從來沒見過王義釧,雖然他老子在朝中當官,但方則仕住在京城,方多病一直住在方家,十八歲後浪跡江湖連家都少回,他和他老子都不大熟,更不用說兵部尚書。王義釧生得什麼模樣他都不知道,王義釧的女兒生得什麼模樣他自然更不知道。突然要和這樣一位公主成婚,萬一這公主芳齡三十,身高八尺,腰如巨桶,縱然是貌若天仙他也消受不了。於是打從進宮之後,他就打定主意要溜。

  他被送入景德殿,這是專程給皇帝諭旨待見,卻一時無暇召見的官員暫住的地方,與宮城尚有一牆之隔。住在這兒的人都是皇上點了名要見的,只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見,大家互相都客客氣氣,不熟的裝熟,熟的自然更熟到人我難分、人我莫辨的境地了。

  方多病全身被點了二十八處穴道,一身武功半點施展不出來,在景德殿這人來人往的地方,方則仕也不好再讓侍衛跟著他,簡略說了幾句就走了,言下之意自是要他乖乖聽話,皇城重地,不得胡鬧,否則為父將有嚴懲云云。方多病聽話了半日,但見時辰已至深夜,如何還忍耐得住,當下悄悄翻開窗戶,摸入後院去也。

  這裡離皇帝和公主尚有老遠,他若能從這裡出去,說不準還能在方則仕發現之前逃離京城,而他逃走之後他老子是否會被皇帝降罪,他自是半點懶得想。

  二更時分,景德殿這等微妙之處,人人行事謹慎,戰戰兢兢,自然從來無人敢在半夜翻窗而出。方多病武功雖然被禁,身手依然輕盈,自殿中出去,一路無聲無息。月色清明,映照庭院中影影綽綽,他屏住呼吸,正在思考後門究竟在何處。

  咿呀一聲輕響,是不遠處木橋上傳來細微的聲響,方多病往地上一伏,趴在花叢之中,無聲無息向木橋那邊望去。

  一個不知什麼顏色的身影正在過橋,庭院木橋的花廊上爬滿了藤蘿,裡頭光線暗淡,他只依稀瞧出裡頭有個人,卻看不出是個什麼樣的人,說不定是景德殿巡夜的侍衛。方多病耐心地屏住呼吸,紋絲不動地伏在花叢中,依稀已和花木凝為一體。

  咿呀……咿呀……咿呀……木橋上微乎其微的聲響慢慢傳來,那「侍衛」在裡頭走了半天卻始終沒從橋上出來。方多病等了許久,終於覺得奇怪,凝神聽了許久,似乎那木橋之中並無呼吸之聲。他慢慢地從花叢中起來,有一種莫名的氣氛讓他覺得應當去木橋中瞧上一眼,庭院中花木甚盛,夜風沁涼……他突然覺得有些太涼了——這時候他已經走到了橋頭——

  方多病瞪大眼睛看著那木橋。

  木橋中並沒有人。

  花廊中懸了一條繩索,繩索上有個圈,圈裡掛著件衣裳。

  風吹花廊,那件衣裳在風中輕輕地搖晃,繩索拉動花廊上的木頭,發出咿呀咿呀的聲音。

  這是什麼玩意兒?方多病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那衣服還在,並且他認出那是件女人的裙子。就在這時,不遠處貨真價實地傳來腳步聲——巡夜的來了,他飛快地在那繩索和衣服上下看了幾眼,在衣服之下,木橋之上躺著個眼熟的東西。他突然興起個大膽的主意——一把扯下那繩索,連繩索帶衣服一起團了團揣入懷裡,拾起木橋上的東西,往一側草叢中一跳一滾,又暗伏不動。

  巡夜的侍衛很快從木橋經過,並未發現那橋上的古怪。

  方多病心頭怦怦狂跳:老子膽子不大,還是第一次幹這等傷天害……啊呸!這等褻瀆先靈的事,但這事絕對不簡單,絕不簡單……

  他抄起衣裙的時候知道這是件輕容,這東西極輕所以貴得很,能拉動繩索搖晃證明衣服里還有東西。另一件他揣在懷裡的東西才當真讓他心驚膽戰——那是一張紙條。

  一張十字形的紙條,並且留著很深的摺疊的痕跡——它分明曾是一個方塊,只是未曾用糨糊粘好,並又被夜風吹亂了。

  他奶奶的,這裡離角陽村有百里之遙,離死蓮花現在住的阿泰鎮也有五六十里地,這可是皇城啊!怎麼也會有這東西?

  是誰在木橋里掛了個吊頸的繩子,又是誰在裡面掛了件衣服?方多病手心漸漸出汗,不管這鬧事的是人是鬼,顯然「它」的初衷絕不是給自己看的。

  「它」必然是為了給這景德殿裡的某一個人或者某一些人看。

  方多病在庭院裡伏了一個時辰,終於做了個決定。

  第二天天亮。

  哈的一聲哈欠,方多病在景德殿為各路官員準備的木床上醒來。這床又小又窄,硬得要命,和「方氏」家裡的不能比也就算了,居然比李蓮花那樓里的客床還硬,真是豈有此理。洗漱之後,他數了數,住在景德殿內的官員共有五人,面上看來並無人身帶武功。方多病在各人臉上瞟來瞟去,似乎並沒有人發現他昨夜摸了出去,人人神色如常。

  「方公子。」前來搭話的似乎是位自西南來的遠官,做官的名堂太長,方多病記不住,只知這位生著兩撇小鬍子的大人姓魯,於是齜牙一笑,「魯大人。」

  魯大人面色猶豫,「我有一樣東西,不知如何卻是怎麼也找不到了,不知方公子可有看見?」

  方多病剛剛起床連口粥都沒喝,聽了這話心裡咯噔一聲,假笑道:「不知魯大人何物不見了?」

  這位西南來的魯大人姓魯名方,年不過四旬,聞言皺了皺眉頭,面上露出三分尷尬,「這個……」

  「是魯大人從家裡帶來的一個盒子。」身旁另一位姓李的幫他說話,這姓李的也來自西南,卻說得一口京城腔調,「昨日我方才看見它還在魯大人桌上,今日不知為何就不見了。」

  方多病也皺起眉頭,「盒子?」他頓時風流倜儻地微笑,「不知魯大人丟失的是什麼樣的盒子?若是魯大人偏愛某一種盒子,我可請人為魯大人購回幾個。」

  魯方大吃一驚,「萬萬不可。」「方氏」有錢有勢他自是知道的,方多病即將成為皇上的乘龍快婿他也是知道的,猶疑了一陣,終於窘迫地道:「那盒子裡放著我托京城的故友為我家中夫人所買的一件衣裙,我夫人隨我清貧半生,未曾見得輕容……結果昨夜那衣裙卻突然不見了。」

  方多病大吃一驚,他明知魯方有古怪,卻不知道那件衣服竟然是他的,那件吊在繩子上的衣服如果是他的,難道那吊頸繩其實也是要吊到他脖子上?這未免奇怪也哉!魯方不會武功,又是遠道而來,按理決計不會認識清涼雨,那為何他的身邊卻帶有一張和封小七身上帶的一模一樣的字條?封小七的字條肯定是從清涼雨那裡來的,清涼雨卻又是從哪裡得來的?

  莫非……難道他是從魯方這裡拿走的?

  那又是誰故意偷走他的衣服,又故意把那些東西掛在花園木橋之上?

  「方公子看起來很吃驚。」身邊那位和李蓮花一般姓李的慢條斯理地道,「在這地方遇到竊賊,我也很是吃驚。」

  方多病瞧了此人一眼,只見此人尖嘴猴腮,膚色慘白,神態卻很從容,生得雖丑,看著倒不是特別討厭,「不錯,這裡是皇城重地,怎會有竊賊?」

  「不不不,並非竊賊,多半是我自己遺落,自己遺落……」魯方連忙澄清,「此地怎會有竊賊?絕不可能。」方多病和那姓李的頓時連連點頭,隨聲附和,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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