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欺騙

  誰也說不過一個鐵了心要說謊的人，左右一句「不是我」就把一切質問都擋回去了。

  杜若茗不想再跟葉晉明廢話，掏出一張銀行卡直接丟給他，「這是他當年拿走的那100萬。這幾年他過得像個苦行僧，就是為了這一天，湊夠100萬還你。他都已經悔過了，也在想辦法彌補，為什麼就不能給他一個主動自首改過自新的機會？他就是有罪也還有警察呢，你算老幾？憑什麼直接判他死刑？」

  杜若茗聲嘶力竭，使勁攥住了胸口的衣服。如果不是鄭祥安那拼命的一推，今天躺在手術室里的，應該還會有她。加上這次，鄭祥安總共救了她兩次。無論他曾經做錯過什麼，她都已經失去了撻伐譴責的資格了。

  「茗茗……」葉晉明低聲下氣，軟語溫存，「茗茗，那些事咱們以後再說，先回病房，你也受傷了，需要休養……」

  「別碰我！」

  

  正在這時，手術室的門突然打開，一位醫生急匆匆走出來，「誰是家屬？」

  杜若茗擦擦眼淚跑過去，「我，我是，他的同事。」

  「病人家屬呢？」

  「他，沒家屬。」

  「沒家屬？」

  醫生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這是手術風險告知書，你能擔起這個責任嗎？」

  「我……」

  「我是病人的家屬。」

  一個女聲響起，在場所有人都向電梯方向望過去。

  杜若薇急急忙忙跑過來，「我是病人的家屬，我可以簽字。」

  「你跟病人什麼關係？」

  「夫妻。」

  「那好，請在這裡簽字，並寫上您的身份證號碼。」

  「好的。」

  杜若薇接過筆，立刻簽上了自己的名字。

  醫生轉身要走，杜若薇一下又拉住，眼睛裡都是淚水，聲音也在發抖，「醫生，我求求您，求求您一定要救救他。」

  「放心，我們會盡力的。」

  醫生走了，杜若薇腳步虛浮，踉蹌了一下，差點摔倒。

  杜若茗上前扶住了她。

  「茗茗。」

  杜若薇臉色蒼白，一路超速從南平趕過來，渾身幾近虛脫。

  「我有話問你。」

  杜若茗說著，也不給杜若薇休息的時間，拉著她就往樓下走。

  杜若薇腳步酸軟，被妹妹這麼拉著，跌跌撞撞，走到下一層的樓梯間，她手扶住樓梯站住，「茗茗，你想知道什麼，問吧，我實在沒有力氣了。」

  杜若茗臉色很差，「鄭祥安跟葉叔葉嬸兒的死有關係，你知道嗎？」

  杜若薇早有心理準備，她點了點頭，「知道。」

  杜若茗的聲調一下就變了，「鄭祥安說你不知道。」

  她真的希望她不知道。

  杜若薇支撐不住，一下坐在樓梯台階上，眼淚決堤，「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把葉叔帶著100萬現金回江城的消息告訴樊順的，是我。如果我不說，樊順也不會那樣做，葉叔葉嬸兒也不會死，都是我的錯……」

  杜若茗一聽杜若薇的話，剛才已經哭到乾澀的眼睛裡，眼淚一下子又涌了出來，只覺兩眼熱辣辣地疼。

  她顫著聲音問：「爸爸知道嗎？」

  杜若薇頓了一下，眼淚流得更急，她無力地點點頭，「知道。」

  像是被一拳打在太陽穴上，杜若茗的腦子一陣眩暈，腳一軟，一屁股坐在了冰涼的樓梯上。

  「茗茗，茗茗……」

  杜若薇哭著來扶她，「茗茗，你別怪爸爸，他是為了我。當時我剛大學畢業，爸爸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不希望我剛畢業就跟這樣的事情牽扯在一起。所以才在警察找他調查時隱瞞了真相。」

  杜若茗甩開杜若薇的手，伸手去衣袋裡拿煙，才發現衣袋空空。她煩躁不安，手抓著頭髮，極力忍著，終於忍不住，哭到聲嘶力竭。

  「你們都知道！你們特麼的都知道！就瞞著我？就瞞著我？我還像個傻逼似的對害死葉叔葉嬸兒的兇手那麼敬重？那麼感激？我就是個混蛋……」

  杜若薇又說：「茗茗，雖然警方很快就結案了，可是爸爸並沒打算就這麼放過這件事。他請了私家偵探，各方搜集證據，找了樊順十年。茗茗，我求你，別把祥安的真實身份告訴爸爸，爸爸比你更恨他，他會直接殺了他的…………」

  杜若茗一下子站了起來，「你只想著你的鄭祥安，你有沒有想過葉叔和葉嬸兒？有沒有想過葉晉明和我？」

  杜若薇拉住杜若茗，哭到失聲，「茗茗，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打我，我是個罪人……」

  杜若茗厭惡地推開她，眼淚長流不止，眼睛卻一眨不眨，「對不起有個屁用？對不起能讓葉叔葉嬸兒復活嗎？對不起能把葉晉明這麼多年吃過的苦一筆勾銷嗎？」

  「茗茗，祥安已經這樣了，也算受到了懲罰……」

  杜若茗歇斯底里，「你閉嘴！別跟我提你那個見不得光的情人。虧你還是我姐，虧你還是諾諾的媽媽，你背著姐夫，打著去看我的幌子，卻是去跟他鬼混。我沒你這樣的姐，你讓我感到噁心！」

  「茗茗！」

  杜若茗推開門就跑出了樓梯間，不顧路人的目光，哭得像個孩子。

  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裡去，這個世界充滿欺騙，她無處可逃。

  外面還在下雨，坐在醫院後門的一條石頭台階上，風卷著雨撲進來，她抱著臂膀看那台階被打濕，雨淋到自己的身上卻沒有任何感覺。

  如果沒有杜若薇的泄密，葉叔葉嬸兒不會死，葉晉明也不會那樣誤會爸爸，她和葉晉明也許就不會是這樣的結局……

  可是，一切以「如果」來開頭的，註定了只能是個假設。假的，不存在的。就像現在，誤會已經解除，她和葉晉明還能回到從前嗎？

  雨突然停住，杜若茗怔怔地抬頭，看見淺灰色的天空，變成了純粹的黑。

  一把黑色的大傘，像一雙寬厚的翅膀，幫她擋住了滿世界的風雨。

  「走吧，這裡冷。」

  杜若茗抱住他的腿，把臉埋進去，「葉晉明，對不起……」

  她沒想到會是這樣。過去她也懷疑怨恨過爸爸，疑的只是那100萬的真相，怨的只是他的薄情寡義，從來沒想過他會為了保護自己女兒的名譽不受損，掩蓋了兩條人命的死亡真相。現在又加上了她的姐姐，為了自己的所謂愛情，竟然成了害死葉叔葉嬸兒的第一個源頭。

  葉晉明蹲下來，手撫在她的背上，「茗茗，跟你沒關係。」

  會跟她沒關係嗎？她是杜方平的女兒，杜若薇的妹妹。

  杜若茗轉過身來，對面玻璃牆上映出自己的影子，衣服上都是深色的泥水印子，頭髮蓬亂，兩眼紅腫，邋遢，落魄，一個愚蠢的醜女人。

  她不想走，葉晉明就挨著他坐下，把她的頭按在他的肩上，手指輕輕梳理她的頭髮。

  他身上的菸草氣混著雨的清一起鑽進鼻子裡，煙氣清了，雨氣卻暖了。

  杜若茗靠著他的肩，「我想做愛。」

  葉晉明的手指頓住。

  她說：「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