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抑鬱

  梁馨梅微微低一下頭，再抬起來，目光平靜淡定，「若茗，四年前在醫院那次，你確實是誤會我和晉明了，我和晉明真的沒什麼的。你當時看到的那些，就是晉明托我幫你預定單人病房的聊天記錄……」

  

  她這一口一個「我和晉明」，早聽得杜若茗心裡長刺兒，再聽她說什麼「普通聊天記錄」，立時就怒了，不等她說完，霍地站了起來，一杯咖啡直直就潑了過去。

  梁馨梅「啊」地一聲尖叫，往後退著站了起來，咖啡漬滴滴瀝瀝淋了一身。

  「杜若茗！」

  葉晉明一把抱住了跳上桌子就要踹過去的杜若茗。

  杜若茗沒命地掙著他的手，「當我瞎啊？還普通聊天記錄？我當時撕你時你怎麼還叫喚著你和葉晉明是真愛，求我成全你們呢？你就仗著現在什麼證據都沒有了，敢在這裡胡說八道！」

  「杜若茗！你冷靜點！」

  葉晉明一吼，杜若茗眼淚伴著火氣一起往外冒，「你們把我當猴兒耍呢？串通好了台詞一起來騙我！我特麼就那麼好騙？」

  梁馨梅一頭一臉的咖啡，可憐兮兮地站在那裡看向葉晉明，委屈地說：「晉明，那些聊天記錄你也知道，你能證明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現在也特別後悔應該留著那部舊手機保存記錄的。若茗，確實是你記錯了，我當時並沒有那樣說。你是嚴重的產後抑鬱症，才會產生那些幻想……」

  「抑鬱症？」

  一聽到這個詞，杜若茗眼睛都紅了。是的，就在昨天，姐夫很明確地跟她提起過這個詞兒。

  她不信，僅僅一個「抑鬱症」就能解釋得了過去的所有；她更不信，一個「抑鬱症」就能左右她的將來。

  杜若茗打著葉晉明，抓起手邊可以抓到的東西就砸梁馨梅，「狗男女！等哪天我被你們合夥送進精神病院了，是不是也只能怪我自己得了什麼狗屁抑鬱症？」

  梁馨梅一邊躲一邊說：「若茗，根據你那時候的表現，真的是得了很嚴重的抑鬱症，不然也不會那樣疑神疑鬼……」

  「你麻痹！你才得了抑鬱症，你全家都得抑鬱症！葉晉明你個王八蛋放開我，我要撕爛她的嘴……」

  杜若茗像個被激怒的小獸，拼命撕打著葉晉明，直要衝過去與梁馨梅同歸於盡。

  葉晉明心裡又急又疼，不想梁馨梅的話繼續刺激她，他喊著，「梁馨梅，別說了，你趕緊走吧！」

  杜若茗用力掰葉晉明的手，「你敢放她走！你們這對狗男女，騙子，混蛋……」

  葉晉明使勁抱住她，衝著梁馨梅喊，「你快走啊！」

  梁馨梅拿起包抹著眼淚就往外走，杜若茗要爆炸，「別走！梁馨梅你個臭婊子敢走……」

  杜若茗又哭又鬧，連撕帶咬，鬧到最後，是全身虛脫地被葉晉明扛回上城小區的。

  她已經沒了任何力氣，任他給她脫了鞋襪、衣服，放到床上，拉過被子蓋住，又餵了半杯蜂蜜水。

  歇斯底里的發泄以後，腦袋暈暈乎乎，卻也睡不著，耳邊是他在廚房忙碌的聲音，心裡卻全部都是過去的林林總總，開心的，失意的，高興的，悲傷的，欣喜的，悲憤的……就像是把過去那些日子重新過了一遍。

  在大寒山時，她也是用了好幾年才把這種糟糕透頂的情緒給壓下去，這次一回來，一切重演，就像把舊傷疤重新割開一次。

  很疼！

  葉晉明的腳步聲進了臥室，走到床邊，拉下她一直蓋到眼睛的被子，輕聲說：「我做了小餛飩。」

  她點點頭，掙扎著要起，被他扶住，拿枕頭卡住一邊身體，照顧她在床頭靠好，才去端餛飩。

  她望著他的背影，一時有些恍惚，仿佛此前的一切都只是個夢，仿佛此時還是她剛懷孕，吐得起不來床，他變著花樣給她做飯，然後蹲在床頭柔聲哄著她吃一點。

  如果不是今天梁馨梅提醒了她，她真的就差一點再一次掉進他的溫柔井裡了。他想用一如既往的溫柔遮蓋漸漸淡去的裂痕，可笑，彼此間的信任早已不再一如既往。

  以前，兩個人吵起來，多難聽的話都說得出來，床頭懟天懟地地吵完還不是床尾就又懟你懟我地揉在了一起。可是，現在不行，如果還想兩個人安靜地待一會兒，就必須一起小心迴避一些敏感的詞，一些敏感的人。稍不注意，迎頭撞上，刻意營造的美好就會瞬間土崩瓦解。

  就像今天！他們遭遇了梁馨梅。

  他端來了親手為她包的小餛飩。先舀了一勺湯給她，她沒喝，眼眸垂著，碗裡的小餛飩很美，瑩白的皮，翠綠的香菜葉，淡粉的蝦皮，灑了麻油，滴了香醋。

  她說：「其實，你實話實說，比這樣騙來騙去好。」

  葉晉明又舀起一隻小餛飩，「我沒騙你。」

  她看他，「那是我在騙你了？」

  「你總得為當年把孩子丟在醫院找個刺激的理由。」

  「啪！」

  那碗餛飩被她推在地上。

  她拉過被子躺下，「我不吃肉。噁心。」

  葉晉明沒說話，拿來掃帚、拖把，把地收拾乾淨。

  「我去給你煮粥。」

  「粉紅瘦弱的小身體，纖細的四肢，還沒有睜開的眼睛……梁馨梅抱給她的那個小嬰兒很可憐……」

  杜若茗閉著眼睛努力想把腦子裡那些不愉快的記憶抹去，可是不行，越是刻意越是牢固。

  葉晉明把窗戶開了一條小縫，散著房間裡的油膩味兒，樓下小孩子玩鬧的聲音傳來，她煩躁到不行，一把拉住被子蓋住了臉。

  米粥細細地在砂鍋里熬著，葉晉明打開廚房的窗戶和煙機，靠著窗戶抽了一根煙，夜風吹在臉上不再是深冬時那樣割得疼，可是他的心裡還是零下。

  上一次在南平，他看她很順利地吃了一碗小餛飩，所以他才敢給她做，可是，她剛才卻說噁心。

  剛才回來的路上，她問他，「你信我還是信梁馨梅？」

  他如果說信她，那就是直接給自己判了罪，所以，他當時沒說話。她一定是怨了他。

  四年前的那幾天，他身不由己，她會不會也一樣？

  等他端著粥走進臥室，她已經睡著，頭歪向一側，碎發蓋住了半張臉。床頭燈照過來，小巧的鼻子在臉上落下一道淺淺的影子。

  他走過去，輕輕地把她的頭托住，手伸到她的頸後抱起來，剛要把她放好，她的手卻一下牽住了他的衣服，「大明……」

  她睡夢中的這聲囈語，讓他的心口一顫，像是石子投進了湖泊，一圈圈盪開的滋味莫名。

  這是她這次回來，第一次這樣叫她，很輕很暖。

  他抱著她，溫溫軟軟的一小團，窩在胸前，像是直接住進他的心間。

  他親了親她的頭髮，輕輕拍著她的後背，「茗茗，拜託一定要再給我點時間……」

  陽光灑進窗戶時，房間裡很安靜，葉晉明摸著身邊空蕩蕩的床鋪猛地坐了起來。

  「茗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