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吃豆腐

  為吃藥這件事，兩個人之間剛剛建立起來的那麼一丁點的信任，再次宣告破滅。

  他帶她去工地。一路上，彼此都無話。她是真的沒話跟他說，他卻是憋了一肚子的話正在找一個突破口。

  兩個人各懷心事，一個沉著臉駕駛，一個把眼睛望向窗外。她不是沒有看他，只是看的沒有那麼明目張胆而已。

  

  他開車時還是習慣把手放在方向盤的10點和3點位。

  他手腕上露出的那塊百達翡麗還是他們結婚那年一起買的情侶表。他還戴著，而她的，早已經賣掉換了一批課桌教具。

  還有，他的左手無名指上是光禿禿的，沒有戒指。

  她和他的婚戒，他們去簽署離婚協議時，她看見他還戴著。分開後半年，有一次在電視上看見他，他竟然也還戴著。再半年以後，在報紙上看見他，他握著發言稿的左手無名指上已經是光禿禿的了。

  而她的那一枚，也賣掉換了一批課桌教具。

  「這幾年你去了哪裡？」

  他終於忍不住，首先開口。

  「山里。」她答。

  「哪座山里？」他又問。

  「名字很長，不好記。」

  「遠嗎？」

  「不太遠，坐三天火車，再轉一天汽車，然後再乘半天的小麵包，到了山口，翻兩座山頭就到了。」

  葉晉明聽得心裡發堵，握著方向盤的手指就微微發白。

  杜若茗知道，這是他發火的前兆，她連忙重說，「哦，如果乘飛機的話會快點，就是機票有些貴……」

  這個類似安慰的話，她真不如不說。

  他一腳剎車，車子停在了路邊，她的腦袋「咚」地一聲碰在了車座上。

  他沖她咆哮，「離婚時我給你的那些錢呢？錢呢？」

  她下意識地往車座里靠了靠，摸著被磕到的後腦勺，想了一下，才小聲說：「我知道那些錢都是你掙的。可是，你不是已經給我了嗎？我，我都拿去建學校了……」

  他就沒見過這麼傻缺的人！氣得一拳捶在方向盤上，車喇叭突然發出尖利的一聲「嘀——」，杜若茗的一顆心跟著使勁蹦了一下。

  她小心翼翼地說：「你就當做了慈善吧，你們這些大企業家不是每年都做慈善嗎？再說，那不是你給我的嗎……」

  他努力忍住怒火，把聲音放平緩了一些，「告訴我你去的那個學校在哪裡。」

  杜若茗心裡害怕，在他面前，她其實一直都是個色厲內荏的人，平時咋咋呼呼隨便欺負他，一旦遇到大事，她還真的怕他。

  「別！你別去。是我自願捐建的，跟學校沒有關係。」

  他忍著氣看她一眼，說：「有空了記得把你支教的詳細地址寫給我，我人傻錢多，想去再捐幾座學校，不行啊？」

  杜若茗連忙點頭，「嗯嗯嗯，行行行，我們絕對歡迎！我們老校長人很好，學生們也都很乖很努力，還有那些淳樸的山民也都很好相處……」

  她對那些外人的如數家珍，讓他再聽不下去，扭頭看著她，聲音里都有些哀傷，「杜若茗，這麼多年，你有沒有想起過我？」

  她突然怔住，望著他期許的眼神和額前的那縷白髮，突然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說「有」，她覺的很不應該；說「沒有」，又是欺人欺己。

  她避開他的目光，低著頭扭了一會兒手指，再抬頭想要跟他說些什麼，他卻突然嘆口氣，說：「」算了！你什麼都不要說了！

  他不再糾結這個讓人胸口發悶的問題，發動了車子。

  車子拐上長江街，灣兒里巷就快到了。

  上午九點，天還是沒有晴，淺灰色的雲層鋪滿整個城市的上空。

  杜若茗卻莫名記起了灣兒里巷的黃昏，美麗溫柔的夕陽里，炊煙裊裊升起，又慢慢彌散開，小胡同里，都是飯菜香。

  有人騎著自行車招搖而過，車速很快，經過她身邊時都來不及剎閘。

  「茗茗，上來！帶你去胡同口買豆腐去……」

  騎車的少年，穿著一件短袖尖領襯衫，那麼騷包的白色，被他洗得很乾淨。

  他一條長腿支著地，回頭看著她笑。那段時間他躥個兒厲害，肌肉卻還沒跟上，愈發顯得長身長腿，像一根竹竿兒。

  那段時間杜若茗正為自己躍躍的少女心而煩悶，也是她欺負他最厲害的時候。稍不順心就各種掐、踢、擰，各種外號給他起。放學後又是書包又是水壺地掛他一身，還美其名曰「行走的衣帽鉤」。

  他任她欺負，從不還言，更不還手。她以為他長得太快，手腳是沒有力氣的，那一次卻見他在球檯上跟人掰手腕，幾個高壯的高年級男生竟然都不是他的對手。

  他白色的衣角被風吹著翻起來，撲在她的臉上，好聞的皂香溜進她的鼻子。

  她提著一塊豆腐坐在他的身後，掰下來一塊塞進他的嘴裡，再掰一塊給自己，往往是還沒到家，一塊豆腐就只剩下了半塊。

  直到現在，她還一直喜歡著生豆腐的味道，過年時學生家裡自己做了豆腐都會給她送一些來，她總是迫不及待地掰一小塊塞進嘴裡，吃著吃著就會流眼淚。

  無論南北，豆腐的味道大同小異，而一起吃豆腐的那個少年，早已經蛻變到面目全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