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苦楝樹和菊花茶

  李士俠笑著迎了過來，「哎呀老同學，真是好久不見，好久不見了呀！」

  李士俠是杜若茗的小學同學，兩個人都畢業於灣兒里巷小學。雖然算不上是關係很好的同學，卻因為有大概五六年沒見，這樣突然遇到，著實讓人驚喜。

  聊著天，自然就聊到了圍擋里正在進行的灣兒里巷改造工程。

  李士俠感慨著說：「你還記得咱們小學門口那棵百年苦楝樹嗎？那可是載入縣誌的古樹啊！可是，開發商卻非要直接給鋸掉。我和咱們小學幾位同學聯合起來，組織了一次護樹請願，向政府請求把那棵樹保護下來。你要不要參加？」

  杜若茗記得那棵苦楝樹，很高很粗了，樹杈上掛一口破鍾，一到下課時間，學校門衛張大爺就把那口鐘敲得嗡嗡響。後來學校安裝了電鈴，張大爺卻還是一到下課的點就去苦楝樹下敲鐘。

  尤其是，那棵苦楝樹下有過她一段美好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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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的杜若茗一直都是讓老師極為頭疼的問題學生，她那種精緻的淘氣，簡直能把人氣瘋。

  那一次因為往數學老師茶杯里撒粉筆末，被罰站在苦楝樹下曬太陽。她正被曬得暈頭轉向，口乾舌燥時，葉晉明趁著下課悄悄湊過來，塞到她手裡一袋冰磚。

  不巧，小動作被數學老師看見了，舉著教鞭衝過來，指著葉晉明大喊：「你來幹什麼？你心疼啊？」

  葉晉明很認真地點了點頭，說：「嗯。」

  那個小老頭簡直要被氣炸了，拿教鞭的手都在抖，葉晉明可是他心目中的好學生啊，竟然成天跟個問題學生混在一起。

  「好，你心疼！你心疼你就陪她一起站吧！」

  於是，她和葉晉明，一個樹前，一個樹後，一起站了一個多小時。要不是被他悄悄拉著小手手，估計她都堅持不下來。

  「唉，若茗，你是不知道啊！這些開發商都是吸血鬼，除了錢什麼都不認啊！什麼同學情誼，什麼美好記憶，什麼歷史文化，只要是礙著他們賺錢的統統都可以推倒。你就說那棵苦楝樹，不就是費事兒挪個地方嗎？開發商那麼有錢，拿點出來，還用得著咱們這麼辛辛苦苦地到處請願嗎？他們倒好，一不做二不休非要直接鋸掉。」

  「事情進行的怎麼樣了？」杜若茗問。

  李士俠連忙拿出一份文件遞給她，「村委會說了，只要湊夠50個人的簽名，他們就出錢把樹挪到植物園去保護起來。」

  杜若茗仔細閱讀了那份文件，覺的寫的很是合情合理。

  「算我一個，我也簽個字。」

  於是，她從包里拿出筆，在上面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杜若茗跟李士俠在灣兒里巷工程門口分開，李士俠繼續去湊簽名，杜若茗則打車去了灣兒里巷開發商景程公司大樓。

  抬頭望一眼高聳的大樓，「景程」兩個字很醒目。莫名地，杜若茗有些擔憂，總感覺這次談話應該不會很順利。

  漂亮熱情的前台小妹莉莉一聽說杜若茗是來談拆遷協議的，臉上的笑容立刻就有些緊張起來。

  「杜小姐，您這邊稍等，我馬上給您安排！」

  這邊先把她穩住，那邊的電話立刻撥了過去。

  杜若茗坐在那裡還沒有端起漂亮小妹給倒的冰糖菊花茶，身後小聲的議論就已經隱隱傳來了。

  「她就是那個釘子戶嗎？」

  「應該是吧！」

  「看著這麼年輕，怎麼那麼貪心呢？」

  「噓，小點聲，別讓人聽見……」

  杜若茗端著茶杯輕輕吹著菊花瓣，想一想，耽誤了人家一年多的工期，一句釘子戶已經算是很客氣的稱呼了，所以，自己沒必要生氣。

  寬敞氣派的會議室里座無虛席，中間的位置上，葉晉明靠在椅背上，骨節分明、修長好看的手指利落地轉著一隻簽字筆，正在看著工程部劉部長的PPT演示。

  徐海掛斷電話，連門都沒來得及敲，直接就闖了進來。他快步走到葉晉明身邊，俯下身子在他耳邊說了句，「若茗來了！」

  葉晉明手裡的簽字筆突然「啪」地一聲就落在了地上。

  她終於來了！

  一年零六個月前，他決定接手灣兒里巷工程；一年三個月前，灣兒里巷的拆遷標準談好，他派人到處聯繫杜若茗；久尋無果之後，一年之前，他讓人在網上發了「東原最牛釘子戶」的帖子，期冀她能看到；而直到一天前，她才懶洋洋地在江城北站出現。她到底是有多恨這個城市，才能放著那麼一大筆賠償金而不管不顧呢？

  劉部長回過頭來望著葉晉明，他向劉部長擺擺手，示意繼續。

  坐在一旁的小徐秘書連忙走過來，彎腰撿起那隻簽字筆放回葉晉明面前。

  徐海怕葉晉明沒有聽清楚，又低聲補充到，「晉明，若茗來了，就在樓下。」

  葉晉明拿起那隻簽字筆，繼續玩著他的轉筆遊戲，淡然回道：「讓她等一下，我現在沒空。」

  「晉明……」

  葉晉明又向徐海補充道：「你也不要去見她。他們杜家人不是都喜歡讓別人等嗎？我們都等了他們一年多了，讓她等我半天，不過分。」

  「可是，晉明……」

  葉晉明不再說話，面沉如水，目光如炬，平靜地望著前方的大屏幕，好像樓下根本就沒有那個讓他等得七竅冒煙兒、恨不得掐死她的人在等他。

  徐海無奈，只得退了出來。

  已經喝了三杯菊花茶了，洗手間都去了兩趟，報架上的那幾份報紙從政治到財經，從娛樂到文學，每個版面都讀了一遍，卻還是不見有人來叫她上去。

  小腹部那隱隱的疼痛漸漸清晰起來。杜若茗想，春寒料峭，菊花寒涼，喝了一下午的冰糖菊花，估計是受涼了。

  眼看著大樓里的員工都陸陸續續開始下班，她坐不住了，再次走到前台去詢問。

  「不好意思杜小姐，我們老總正在參加一個重要會議，會議還沒有結束，所以他暫時還不能見您！請您再等一等，他們很快就要結束了。」

  杜若茗又等了半個小時，抬腕看看時間，已經是晚上七點，她足足等了五個小時。

  想來好笑，以前視金錢如糞土的杜家小姐葉家太太，如今卻為了那區區的幾十萬在這裡毫無希望地等了一下午！

  他年，我視金錢如糞土，今時，金錢視我如糞土！什麼仇什麼怨，要這般互相磋磨？

  小腹部的疼痛一陣緊似一陣，再等不下去了，杜若茗走到前台，對莉莉說：「不好意思，我還有事，今天就先到這裡吧！麻煩轉告你們老總，他如果還有誠意，請他明天約我。我可以再等她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