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
2024-04-29 20:09:53
作者: 小麥
經過徹夜商討再三演練,翌日一早,孟建精神抖擻地換上了監察御史的大祥素服,雖不是朝服公服,孟建依然忍不住問:「阿妧,爹爹可威武?」
「甚威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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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像個御史的模樣?」
「不像——」九娘看著孟建瞪圓了紅似兔子的兩隻眼,抿唇笑道:「爹爹就是貨真價實的監察御史,什麼像不像的。」
想到監察御史不過是個從七品的芝麻官,孟建又有些沮喪,摸了摸自己袖中的官印,嘆了口氣,被趙栩一夜暗示明示臌脹起來的氣勢,頓時矮下去七分。
「爹爹怎地氣餒了?監察御史雖是從七品,可整個御史台也只有六位監察御史,分察六曹及百司事,大事可奏劾,小事可舉正。還可直牒閣門上殿論奏,就算是張理少見著爹爹,也要尊稱一聲『里行』。」九娘笑著接過孟全手中的雙腳幞頭,踮起腳:「請爹爹彎彎腰,阿妧替爹爹戴幞頭。日後這天下能讓爹爹彎腰的,不過寥寥數十人,爹爹何以會嘆氣?」
孟建精神一振,彎下腰低了頭,笑出了聲:「阿妧說得是」。這幾天他和九娘朝夕相處,算是明白了為何程氏那樣的性子和七娘那麼混不吝的脾氣,都願意和九娘親近,也明白了翠微堂老夫人為何對九娘另眼相待。聽她說話如沐春風,看她行事大方溫和顧慮周到,毫無閨閣女兒扭捏態,還吃得起苦。他生了三個女兒,獨獨在九娘這裡近日才真正體會到了貼心二字,也頭一回真正操心起她的婚姻大事起來。誰要說他的操心是為了那貴不可言的位子,他真會跟人急。
「幞頭戴好了。」九娘又道:「何況爹爹還是殿下特派的欽差大臣,更有那尚方寶劍和二府所出的詔敕在手,小小黎陽倉城的戶曹官吏,爹爹有何可擔憂的?章將軍是表舅陳家軍麾下第一猛將,會親自貼身護衛你。加上六哥那樣精妙的計策,阿妧看爹爹今日必能無往不利。」
孟建挺胸收腹,伸手順了順腦後幞頭的雙腳,豪情萬丈地道:「不錯,阿妧且在這裡照顧好殿下,等爹爹的好消息。」
九娘福了一福:「爹爹為朝廷出力,造福大趙軍民,阿妧與有榮焉。」
孟建昂首抬腿往外走:「走了——」未到門口又停了下來,遣開了孟全,看著九娘,以手握拳清咳了幾聲,叮囑道:「阿妧,上次爹爹說的女德一事,你就算心裡不愛聽,也要記著爹爹的話,爹爹真的都是為你好。還有一事你也要切記——」
九娘看著孟建一臉尷尬地轉向旁邊,倒好奇起來:「爹爹請講,女兒記著就是。」她也是頭一次聽到有人以父親的名義說這些「為她好的話」。前世爹爹從不這麼說,想要教她什麼道理,總是將一些史書典籍或者邸報話本上的事例給她看,上頭不乏爹爹自己的批註心得,又或是在山中水邊遊玩時閒話啟發她幾句。但孟建這樣常年不問後宅兒女事的甩手掌柜會關心起她來,倒真有了三分做爹爹的樣子。
「殿下天潢貴胄龍章鳳姿,阿妧和殿下在一起切記要有分寸。不可仗著殿下愛重就拒殿下於千里之外。」孟建又咳了兩聲:「也不可因殿下的親近就忘記了女兒家應有的矜持本分。你自小熟讀聖賢書,懂爹爹的意思對吧?」
九娘看著孟建一張尷尬臉,便輕聲答道:「女兒明白,爹爹放心,殿下待女兒十分有禮,並無輕薄言行。」
孟建一怔,臉上擠出了笑容,心底那隱藏的擔憂更甚,點了點頭:「好好好,你明白就好。」趕緊抬腿往外去了。
九娘送他到院子門口,見臉上粘了一蓬大鬍子的章叔夜,捧著尚方寶劍正等著孟建。旋即三四十人毫不聲張地簇擁著孟建直奔黎陽倉而去。
九娘回到後院,遇到成墨手下一個跑腿的小黃門拎了幾包藥進來,奇道:「這是給誰的藥?」
「稟九郎,這是方大夫開給郎君服用的。」小黃門畢恭畢敬地停下來,躬身答道。
「給我帶進去罷。」九娘笑眯眯接過藥,去找方紹朴。
方紹朴正在趙栩院子的廊下看醫書,旁邊一個小煤爐上頭擱著藥罐子正在冒著熱氣,遠遠就聞到藥香。太陽初初升起,那裊裊的蒸汽升了半尺即散得無影無蹤。他這一路由於早知道是要騎馬去中京,連個藥僮也沒帶,事事都親力親為,著實辛苦,才坐了一刻鐘,頭已經一墜一墜地打起瞌睡來。
九娘彎腰替方紹朴撿起地上的蒲扇:「方大哥,這幾味藥也是給六哥吃的?」
方紹朴嚇了一跳,抬起頭接過蒲扇,又忙不迭地將手中的醫書放了下去,將九娘手裡的藥也拿了過去,在一旁小杌子上就拆了開來檢驗起來:「六郎中了毒以後,胃口一直不好,吃得本來就少,昨日到了鶴壁竟有些腹瀉,怕他因此虛脫了,就臨時配了這個,給他調理調理。」
九娘恍然,怪不得趙栩早間神色有些委頓,問他身子覺得如何他又只說無事,這是連腹瀉也覺得嫌丑麼?
九娘細細詢問了趙栩所中的毒可有忌口之物,剛要轉身走,卻見方紹朴那隨手丟在一邊的醫書《千金要方》正翻在卷三「婦人方中」。她拿了起來,上頭寫著:婦人非只臨產須憂,至於產後,大須將慎,危篤之至……
方紹朴向來有華佗再世之譽,擅長外科,怎麼看起婦人生產之事來了。九娘奇道:「咦?方大哥也擅婦人科?」
方紹朴正在收拾藥罐,聞言隨口答道:「不擅,被逼的。」
九娘一怔:「被逼的?」
方紹朴手上一停,抬頭朝房裡努了努嘴,意味深長地上下打量著九娘:「你看似有十七八歲,實則年紀太小。若要生產,至少再過三年才穩妥些——」
九娘漲紅了臉,將醫書放了回去,原本是要去看看趙栩睡了沒有,停了停,扭身往院子外去了。
方紹朴探頭看了看九娘的背影,從懷裡又掏出一本小冊子來,翻了幾頁,點頭道:「沒錯了,看著就是好生養的模樣。」他長長吁出一口氣,覺得日後保住自己這條命又多了幾分把握。
房裡昏昏欲睡的趙栩連著打了兩個噴嚏。
到了午間,章叔夜遣人回來報信,說已順利接管黎陽倉的近千守衛,封鎖了倉城,一概人等和糧食只許進不許出。眼下黎陽倉碼頭上只剩下等著運糧南下的漕船。一應帳冊已全部查獲,戶曹官吏也全部齊聚。鶴壁縣令縣丞主簿等官吏都在黎陽倉碼頭上等著。另外鶴壁縣衙內果然有人急急往大名府去了,已有兩名斥候跟上。孟建已經開始用趙栩所教的法子查驗倉窖。
趙栩聽了口信,放了一半的心,又細細交待了幾句給來人,才讓成墨去請九娘來一道用飯。這一路他也只有看著阿妧還能吃上幾口。
片刻後成墨面露喜色地回來了:「稟郎君,九——郎她在廚房裡忙著,請郎君稍等一刻鐘。小人看著九郎做了好些好吃的。今日郎君可千萬多吃一些。」
趙栩臉上不便顯露,唇角卻禁不住微微勾了上去:「快把那兩盆新冰給廚房裡送去,讓她別太辛苦了。」
成墨趕緊喊小黃門來搬冰盆。
趙栩手中的紈扇停了下來,想起會寧閣院子裡還埋著九娘去年送的桂花蜜,心裡頭甜滋滋的。他見成墨帶著人退出去了,才喜上眉梢地撐住了下頜,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紈扇,笑得眯起了眼。若能日日吃上阿妧做的飯,也是一大樂事。他煩惱了半天的腹瀉,這時看來也不那麼噁心討厭了。以前他怎麼沒發現阿妧這麼心軟,這般會疼人……趙栩目光定在自己的傷腿上,若有所思起來。
只是,他又捨不得阿妧朝朝洗手做羹湯。真是憂卿煙火熏顏色,欲覓仙人辟穀方。
這家正店的廚房在外院和客房之間,裡面熱氣騰騰。惜蘭見九娘熱得玉顏酡紅,拿出帕子替男兒打扮的九娘擦去額頭鬢角的汗:「郎君,還是讓小人來吧?」
九娘小心翼翼地將蒸籠里的一小盅豆腐取了出來,掀開上蓋,看了一眼,見湯已濃白,便收了放入食籃里:「沒事,快得很。」
兩個廚娘在一邊嘖嘖了好幾聲:「香,香得很。這位郎君人長得這麼好,手藝也好的很,只是這一碗豆腐得用上一隻雞,還花了這許多功夫,怕要賣五十文才能回本。」
九娘笑著將那一旁晾得差不多的一隻雞放在案板上,在那雞胸脯上飛快地拆出一小碗極細的雞絲來。
「面餳好了,小郎君。」廚娘掀開案板上的濕帕子。
九娘笑著洗淨手,將那麵團又搓揉了一番,往案板上灑了些乾麵粉,拿起擀麵杖,將麵團擀成極薄的薄片,才切成極細極細的麵條。
「這麼細又薄,可怎麼吃?」廚娘忍不住念叨起來。
「我哥哥身子虛,這種江南的面,容易軟爛,好克化。」九娘笑著解釋,手下不停,片刻間,一碗雞絲麵已經盛在那白瓷大碗裡,裡頭的雞湯無半點油花。
「郎君讓小人們送了冰盆過來,還說讓九郎你別太辛苦了。」小黃門抬著冰盆入了廚房,放到九娘腳旁。
九娘笑著應了:「替我回去謝謝六哥,我即刻就好。」她轉到收拾好的鍋邊,將惜蘭磨好的糯米粉倒入鍋中炒至金黃,又加了些許水和糖,隨即盛出一碗焦米糊出來。
趙栩看著面前的碗碟,一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這些,全都是阿妧自己做的?」
九娘將竹箸放到他面前,笑道:「方大夫說六哥有些不適。我想著慈姑以前教過阿妧幾個土方子,只吃這些就能好,總好過吃藥。若六哥信得過阿妧,便當作藥多吃一些,看看可有用。」
趙栩接過雞絲軟面,又點了點面前的胡瓜:「這裡頭可是放了醋?還有為何要吃豆腐?」她做的東西,他什麼都想問一問,都想知道個究竟。
「天熱,胡瓜用些醋醃會爽口一些。六哥是來了鶴壁才很不舒服的。慈姑說用本地水煮豆腐吃,可治水土不服。我見這邊的井水比汴京要混得多,便先熬了雞湯,再用雞湯燉了豆腐。」九娘將焦米糊放到他面前:「吃完鹹的面,漱了口再吃這個米糊,明日就能好了。」
「你呢?你也吃一些,免得水土不服。」趙栩還真有了胃口。
九娘從另一個食籃里取出一碗雞絲涼麵,笑嘻嘻道:「我見那廚房裡的嫂子有些芝麻醬,就偷懶拌了碗涼麵吃。」
趙栩毫不客氣地伸箸在她碗裡點了點,放入口中吮了吮,桃花眼眯了起來:「你這個也好吃。你快吃吧,忙到現在別餓壞了。」但什麼下次別做了這種話他是決計不會說的。
九娘一呆,看著趙栩已經若無其事地吃起面來,他應該就只是想嘗嘗自己這涼麵的味道才是。她忙了兩個時辰,也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便也不跟趙栩客氣,大口吃了起來。
趙栩心花怒放地挑了一塊胡瓜放入口中,酸爽咸脆,果然胃口打開,加上面前又有秀色可餐,片刻後就風捲殘雲,連那鹹鴨蛋也沒放過。
不多時,趙栩盯著九娘碗裡的涼麵:「阿妧——」他若是現在開口想嘗上幾箸,應該不算吃了她吃剩的,何況阿妧吃剩的,他接著吃也沒甚要緊,七年前就險些吞下她那顆小乳牙了。
九娘抬起頭:「嗯,六哥?」看到趙栩面前碗裡連麵湯也沒有了,就伸手把焦米糊朝他面前推了推:「可要漱個口接著吃這個?」她見趙栩手中的竹箸還未擱下,想著他定是因為自己吃得慢才特意不落箸的,免得自己也只能跟著他落箸而吃不飽,心裡又高興又歉然,立刻埋頭三口並兩口將涼麵吞入口中。
趙栩見九娘兩頰鼓鼓,指著自己手中的竹箸意思是可以落箸了,不由得一呆,只能慢慢擱下了箸,取過那焦米糊。
到了夜裡,趙栩的腹瀉果然止住了。方紹朴又驚又喜,特地請九娘將午間吃了什麼都寫了下來,自去研究琢磨。章叔夜又派人回來稟告,孟建已查出十二個倉窖中以陳代新,要徹夜開窖復秤查驗,請他們先行歇息。
趙栩手中紈扇大力敲在了輪椅扶手上,雖早有探知,也有預料,一經驗證後他依然控制不住憤怒。這幫碩鼠,盡食我黍!大趙歷來處置貪腐力度太輕,為官者原來就心存僥倖,懲處一輕,更是肆無忌憚。
變法,定然要大動干戈地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