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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母親的偏心

2024-04-29 19:53:08 作者: 月落

  墨色和紺紫交織的闊袖大袍展開又落下,太后姬蠻已經屈身跪坐在長安君趙蛟身旁。

  她束起衣袖拔掉護甲,雙手扶住趙蛟小腿上的夾板,細細打量。

  「母后,疼疼!別動!」

  

  趙蛟哀嚎著向後縮去,口中連連道:「御醫已經看過,百日內便好了。王兄為兒臣正骨,險些要了兒臣的命。哎喲疼!」

  太后的手輕輕碰觸了一會兒夾板,便縮回去。

  殿內靜了。

  趙蛟因為疼痛哀叫的聲音慢慢變小,太后抬頭向外看了看。

  門口侍立的內侍立刻退出去關門離開,院落里灑掃的宮婢僕役也退出,就連因為失火,宮內多起來的郎中令軍,也被迫向外走去。

  趙蛟抬頭看向太后,大驚之下肩膀瑟縮聳動。

  太后神情中的憐惜和心疼已經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迅速暴漲的憤怒。她沉默地盯著趙蛟的臉,雪白的肌膚逐漸變紅,似乎沒有呼吸,一口濁氣憋在胸肺中,最後雷鳴般炸開。

  「不知好歹!」

  太后抬袖向趙蛟揮去,闊袖邊緣金絲銀線繡成的藻形章紋凸凹不平,拍打在趙蛟的臉上雖不留痕跡,卻令他火辣辣地疼。

  「母后,母后!」趙蛟只退開一步,便哭著向前伏身在太后腳邊,抱住了她的裙角。

  「兒臣疼,兒臣錯了,母后莫要打了。」

  像小時候犯了錯誤那樣,他哭著尋求母親的原諒。

  宮中別的孩子犯了錯,總是逃走,或者倔強地任由打罵。只有趙蛟不同,他會哭,會抱住母親,討饒著說自己疼,說自己錯了。

  他的眼淚和哭聲常常能讓太后不由得心軟。

  然而這一次,太后任由他哀求著,又在他後腦和脊背處打了二十多下,一直到打累了方才住手。

  趙蛟裸露在外的皮膚紅腫一片。

  「你知道自己錯了,為何還要做?」

  太后推開他的身子,看著趙蛟淚流滿面的臉,質問道。

  那日夜裡,趙蛟吩咐太后宮中的親信在止陽宮放火。

  那內侍放火後逃回達政宮,被太后宮中護衛查獲。

  剛剛盤問出他做了什麼,受何人指使,便聽到了衛尉軍封鎖各宮的動靜。

  太后當機立斷,先殺內侍遮掩醜事,再命人把那內侍拿回來的引火之物放進了韋南絮居住的偏殿。

  她知道趙政是不肯罷休的人,查不出是誰,便會一直查下去。

  韋南絮恰巧住在宮中,便成了最好的栽贓人選。

  至於她同韋彰德少年相識、共同輔佐先王繼位的情誼,暫且無暇顧及。

  可很顯然,趙政並未完全相信。

  他放走了韋南絮,命韋彰德在府中待罪,又讓衛尉軍繼續查證線索。

  今日趙蛟回來,即便他做出種種樣子洗脫嫌疑,也令太后氣憤異常。

  「母后,」面對太后的質問,趙蛟垂淚回答道,「兒臣不甘心。」

  「兒臣是最孝順的,父王病重的那些日子,都是兒臣服侍湯藥;兒臣也從沒有離開母后,每日請安未曾斷過,平生最大心愿是母后可以長生,讓兒臣永遠膝下盡孝。可為什麼王兄一回來,什麼都變了?父王要立嫡立長,母后和相國也對王兄讚譽有加!只不過是小了幾歲,兒臣就沒資格做我大雍的王,沒資格陪著母后,只能去封地苦熬嗎?」

  因為傷心,趙蛟語調淒楚詞句混亂,眼淚不停,垂頭嗚咽。

  「不甘心?」太后卻並未有半點緩和,厲聲道,「你以為你的兄長只是因為年長你幾歲,便做了這大雍的王?你兄長自六歲起,便被先王遣送異國為質。十二年內他走遍六個國家,學六國語言,查六國民風,明六國事務,識六國君臣!十八歲他回到國都,與朝臣應答令先王樂而忘形,稱『縱死已可瞑目矣』。而長安君你呢?自小衣食無憂可曾受半點風霜?得恩寵溺愛可曾有九死一生?井中視星可曾遍查九州?」

  這段話一口氣說出來,令太后呼吸不暢只得猛然拍擊胸口。她緩了好久才又嘆息道:「長安君,你怎麼有資格不甘心?」

  被太后訓斥得面紅耳赤的趙蛟,呆怔錯愕片刻,才頹然道:「那些,兒臣都可以學的;他會的,兒臣也能做到;兒臣由父王母后養大,怎麼會不堪到沒有能力勝任一國之王呢?」

  看著長安君哭泣羞惱又窘迫的樣子,太后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他的臉。

  「你做不到。」她的聲音卻是清冷的,「我大雍已不需要守土之王,我大雍要的是開疆之君。開疆之君要平亂禍、除奸佞,要御駕親征剷除六國,要南征越族北擊匈奴。這是我大雍五百年來世代王族的心愿,這心愿,先王說,只有你王兄能夠完成。」

  長安君驚訝地張大了嘴,似乎覺得太后說的話太過匪夷所思。

  剷除六國?

  怎麼可能?

  父王在時,大雍就遭遇過兩次六國合縱。一次打到函谷關,一次進了函谷關打到離都城只剩下八十里的蕞城。

  雖沒有滅國,但雍國兩次都敗了。

  太后點了點頭,她臉上有一絲奚落,看著她最嬌寵的這個兒子,長舒一口氣道:「勝則一統華夏,開拓出比周王朝更大的疆域,敗則如晉國那般被其餘幾國瓜分,再無大雍存在。這件事,你敢去做嗎?」

  長安君雙手支地向後退去。

  他搖著頭,臉上的驚恐暴露無遺。似乎他已經在慘烈的戰場上,進退皆是死。

  「不不不,母后,為何要這樣?這些國家或戰或和已有五百年,為何我大雍要出頭,統一什麼華夏?」

  太后站起身,目光悲憫又憐惜地看著趙蛟,溫柔又堅決道:「母后也不知道為什麼。或許是為青史留名,或許是為洗脫屈辱。母后告訴你這些,只是要你知道,不要不甘心。好好活著享受榮華富貴,便是你這一生最好的結局。母后救你一次,不會救你一世。今日趙政為你正骨,是要警告你走正道,知進退。」

  趙蛟頓時魂飛魄散。

  「王兄他知道……是我?」

  太后搖了搖頭。

  「這次有韋相國為你擋著,你好好養傷吧。」

  她說完再不停留,撫摩趙蛟的手緩緩落下,起身離去。

  只是蹲下身子為長安君正骨,重新回到桌案坐下的趙政已經疼到汗流浹背。

  原本用膳都是跪坐在地,因為趙政的傷,內侍特意打造出一張坐著用膳的桌案。哪知道一個人若不愛惜自己的身子,旁人想得再周到也是沒用。

  姜禾把豆碎和細鹽撒入葵菜湯,又用筷子夾碎一塊燉羊肉,放入菜湯攪拌。香濃的味道蔓延開來,她舀起一勺聞了聞,再加入數滴酸醋,滿意地吃了一口。

  羊肉香、葵菜嫩、醋遮去了油膩,味道正好。

  姜禾這才想起問趙政道:「有御醫在,陛下何故親自動手呢?」

  趙政的視線落在她那一碗自製的羊肉菜湯上,淡淡道:「孤怕御醫下手重,不得不親力親為。」

  你下手才重吧!

  姜禾抿唇繼續用膳,等吃乾淨了那一碗菜湯,看見趙政的筷子夾向羊肉,便舉筷阻止道:「陛下受了傷,羊肉是發物,吃不得。」

  「既然吃不得,御廚為何要做?」

  「自然是因為臣妾愛吃。」

  姜禾的筷子伸向羊肉,熟練地把燉得軟爛的瘦肉從羊骨上剝離,夾住舉在鼻前,深深吸了一口氣味,方才放進口中。

  吃得津津有味。

  趙政的筷子收回來,微微低頭看著姜禾,眉頭揚起道:「大雍王宮的飯菜,比之齊國,如何?」

  「比不上。」姜禾不假思索回答,「大雍有海嗎?」

  「有河。」趙政答。

  「河裡有魚嗎?」

  姜禾看了他一眼,有些不屑地搖了搖頭。

  趙政頓時氣悶地丟下筷子。

  「大雍也可以有海。」他在心中道。

  此時衛尉君統帥在殿外求見,打斷了夫妻倆的爭辯。

  「什麼事?」趙政問道。

  蘇渝低頭道:「回稟陛下,前來我都城參加國祭的魏國使團出事了,魏國公子魏忌被刺客追殺,失去蹤跡。」

  「啪」地一聲,姜禾手中的筷子掉落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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