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羞憤難當
2024-04-29 19:52:59
作者: 月落
「轟」的一聲如同冬雷突然在耳邊炸響,大殿的門被人從外踢開,炙熱的風湧入殿內,一個人撲了進來。
「住手!」
趙政聲音急切動作迅疾向姜禾衝來,猛然轉過身的姜禾只看到他緊皺的眉頭和心急如焚的表情,以及迎風翻動的墨色衣袍。
「你作甚……」姜禾的聲音堵在喉嚨里,趙政已經到了她面前。
如同裹挾著雷霆萬鈞的力量,要阻止和碾碎什麼東西。
姜禾的身體下意識向後躲去,而趙政已經伸出手,要拿走桌上打開的葫蘆。
那葫蘆就在姜禾手邊,她下意識先搶了過來。
下一刻,趙政跑來的身影並未停頓,伸手便握住了她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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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禾躲避的力和趙政搶奪的力撞在一起,她驚叫一聲便從妝凳上跌落,而手裡握著的葫蘆也在爭搶中拋向高處。
趙政握著姜禾的手腕沒有鬆開,就這麼被帶倒在地。
「咚咚」兩聲,葫蘆掉在地上,可白色的藥粉已經像春日慢悠悠的細雨,在空中停留一瞬,接著紛紛揚揚飄落下來。
而姜禾已經摔倒在地,她的身上,還壓著趙政。
羞憤和氣惱之下,姜禾低喊出聲:「讓開!」便要掙扎著起身。
而趙政卻向下壓來,聲音比她還要憤怒。
「別動!」
他一隻胳膊支著地面,另一隻胳膊把寬闊的衣袖揚起,反手罩在頭頂遮蔽天光。
狹小的空間裡,那條黑色的衣袖把趙政和姜禾兜頭罩住,只餘下些許細微的光線。
她能感覺到他緊張中短淺的呼吸,他起伏的胸口在每一次呼吸中碰觸她的衣襟,他的膝蓋磕在地上,把她的雙腿牢牢鎖住。
這動作讓人聯想到行宮中教引嬤嬤教的事。
姜禾臉紅心跳羞憤難當,可衣袖外白色的藥粉,似乎永遠也散不乾淨。
只不過是弟弟送了一瓶藥而已,就這麼如臨大敵跑來阻止。他們兄弟之間,原來比想像中更加勢同水火。
良久,趙政小心把衣袖掀開,起身脫衣。
衣服上沾了藥粉,為了防止藥粉順著皮膚滲入肌理,謹慎如趙政,是絕不會再要這身衣服了。
他脫掉外袍看向姜禾,神情間仍有幾分怒意,開口道:「你去脫衣沐浴。」
姜禾背過身去,她明顯氣憤的臉頰漲得通紅,在地上尋找著什麼。
趙政見她沒有聽從,反而蹲下身子去撿掉落在葫蘆旁的一枚髮釵,不由得走近一步。
「孤讓你去脫衣沐浴,你聽到了嗎?」聲音低沉,已經是極不耐煩。
姜禾沒有理他。
她捏起髮簪,用衣袖擦掉那上面挑起的藥膏。
趙政已經到了姜禾身後,說話間便拉住姜禾的衣領,把她往上一提。
力道之大,像是要把她甩出去。
可姜禾猛然站起身,用力揮開了趙政的手。
「要你好心?」她氣道,「不過是藥粉罷了,你看看這個!」
姜禾手裡拿著的那個髮釵,是不久前挑起藥粉和珍珠霜混合物的髮釵。釵柄是純銀的,可以用來測試藥膏的毒性。
如今已過了很久,釵柄完好無損,沒有被毒物腐蝕浸染的痕跡。
趙政的視線從釵柄上掠過,明白了推開門時她只是在研究是否有毒,這才放心了些。
到底沒有蠢到去送死。
「不能用,」他的聲音褪去些憤怒,神情卻仍然警惕,「這個沒有毒,不見得跟你用的其他東西摻在一起沒有毒。」
這也不讓用,那也不讓用,她就只能忍著每夜被捆綁的疼痛,腫著兩隻胳膊嗎?
「真是多謝國君陛下提醒,」姜禾冷笑著翻折起衣袖,清聲道,「若不是陛下你突然衝進來,也不至於滿屋子藥粉!」
趙政神情凝滯沒有說話。
「若不是陛下你謹小慎微,臣妾也不至於被人瞧見手腕紅痕。」
姜禾的衣袖已經翻起,雖然只有兩日,那一道瘀滯的傷痕已經分外明顯。難以想像若以後宿在他身邊的日日夜夜都要被捆綁,會是什麼日子。
這個垃圾死變態!
趙政閃動寒光的眼眸垂下,問道:「他瞧見了?」
她讓他看她的傷,他卻只關心趙蛟看到了什麼。
「瞧見又如何?」
姜禾把僅存的那一點藥膏抹到手腕上,趙政想要阻止,卻已經來不及了。
「你們兄弟倆的事,與我無關。」
姜禾走到妝奩前,打開最下面的抽屜,取出一個小小的包袱。
包袱里放著魏忌寫給她的信,那是她從行宮裡帶來的,唯一屬於她的東西。
「喚侍女來收拾吧。」
姜禾抬腳向外走去,小小的身子挺拔得如同一根難以折斷的骨頭。
塗抹在勒痕處的藥膏涼涼的,過一會兒再看,瘀滯處已經不太紅了。
果然沒有毒。
趙蛟是當著宮婢女官的面贈送葫蘆的,若她因此死去,稍微查證一下便可以查到趙蛟頭上。
而趙政若存心想治趙蛟的罪,就算姜禾無事,這一隻葫蘆也能搬弄出許多是非。
姜禾相信,外表乖張紈絝又古靈精怪的趙蛟沒有那麼傻。
趙政提防著他,他又何嘗沒有提防這個兄長呢?
畢竟眼下手握大權的人是趙政,長安君趙蛟若想攪弄大雍風雲,還差些火候。
姜禾坐在微風拂動的宮殿台階上,斜斜倚靠著一棵高大的桂樹。
內侍宮婢遠遠地跟著卻不敢靠近。
這是國君和王后的宮殿,姜禾可以自由些,不必受宮廷禮儀束縛。
她把那個包袱放在膝蓋上打開,拿起第一封信。
信寫在絲帛上,裝進小羊皮縫製的信封里。
在行宮和趙政達成協議後,姜禾只來得及按信件的時間排列好次序,還沒有讀過。
映入眼帘的是魏忌靈動俊美的篆書,有些字雖然和齊國的寫法不同,卻大致能看明白。
「自別後已有月余,吾已安歸洛陽。諸事穩妥,禾妹勿念。吾命人尋姜正使遺骸,尋未果,愧,念念。」
這是魏忌送自己回到齊國都城臨淄,他又返回魏國都城洛陽後,寫下的第一封信。
姜正使,便是姜禾的父親,齊國出使魏國的使團正使。
魏忌知道她的惦念,幫她尋找父親的遺骸。
只是,哪會有那麼容易?
距離事發已有數月,那些刺客又有可能受魏國國君命令行事。
姜禾忽然不敢看接下來的信。
後來,找到了嗎?埋葬在哪裡?
這麼些年沒有人去他墳頭看過一次,他,寂寞嗎?
姜禾把信疊好塞進信封,看著東邊的方向,怔怔出神。
要走下去啊,去找到父親的遺骸,把他和母親合葬在一處。
去洛陽看一看,問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一句話。
「當年那些刺客要的東西,我知道在哪裡了。你,要嗎?」
太陽從頭頂緩緩移過,半晌的光陰稍縱即逝。黃昏像美人漸漸散掉的紅妝,從華彩到落寞,涼風起,夜晚來了。
姜禾覺得有些餓了。
若要活得好,先要吃得飽。吃飯去。
從正午時分到現在,已經好幾個時辰了。
內侍總管李溫舟除了給趙政送去清茶,沒有別的事可做。
所謂清茶,其實是燒開的白水放到適合飲用的溫度而已。
自從那一年有人在茶碗裡下毒,趙政便只飲白水。
白水清澈且沒有味道,不會掩蓋毒藥的氣味。
送清茶時李溫舟偷眼看了看,趙政的臉色糟透了。和那一年在洛陽,貼身侍衛被盡數誅殺時一模一樣。
「這些侍衛圖謀不軌,不可留。」
魏國都城洛陽的那些官員,這麼說。
九歲的趙政一聲不吭走進質子府,坐在殿內整整一天沒有出聲,就是這個樣子。
可今日,他已經是大雍的國君。莫說魏國都城洛陽,就是整個魏國,都可以隨時被大雍的鐵騎踏過。
但趙政還是有這麼氣惱羞怒的時刻。
「陛下,」李溫舟看一眼龍口漏壺[1]里浮箭的位置,確認現在的時刻,上前道,「該用晚膳了。」
正低頭翻動竹簡的趙政抬起頭,想了想還是問:「王后沒事吧。」
「沒事,」李溫舟露出笑臉,恭謹道,「王后在殿前台階讀完信,默默坐了一會兒,便回去用膳了。按例,會等著陛下。」
讀信,那個包袱里,放著使館地上她那些信嗎?
她不會等他一起用膳的。
趙政向外看了看。
她那種吃起東西不要命的性子,怎麼會等著別人呢?
「孤在這裡用吧。」
趙政起身向後殿走去,燈火通明的大殿宛若白日,只是燭光刺目,讓人有些不適。
用完膳,負責查驗那些藥粉的御醫也到了,稟告說藥粉並無不妥,且他們也是那麼配置的。
這麼說,是錯怪長安君了。
風聲鶴唳,卻正應該如此。
那個女人太愚蠢,不知道這宮禁的兇險。
待夜色濃濃,趙政才回到止陽宮。
姜禾果然沒有等他。
她不光已經用完膳,還睡了。不知道是不是為了氣他,那隻葫蘆被她洗乾淨掛在床頭,在夜風中微微搖晃。
趙政低下頭看著姜禾。
她側身閉著眼睛,長長的睫毛在雪白的肌膚上投下層層暗影,鼻息平穩悠長,胸口微微起伏著,細嫩的手腕上,紅痕已經消退了些。
趙政打開暗格拿出細繩,坐在姜禾身邊。
「死變態。」
冷不丁地,他聽到她的夢囈。
罵誰呢?這麼難聽。
趙政牽起姜禾的胳膊,放在細繩上。
……
[1].古代測量時間的工具有圭表、日晷和漏刻。漏是指計時用的漏壺,刻是指劃分一天的時間單位,通過漏壺的浮箭來計量一晝夜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