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遊子

  為了方便，也就沒有從臥龍城的正門進去，而是直接飛去上空。

  找到中書院的位置之後，李長源快速降落，好在是落地之前放慢了速度，不讓就直接在這大院裡的地面上砸出一個大坑。

  「老爺，有客人來咯。」

  書童提醒道。

  這時候的上官元雖然是回來了，但因為身體問題，現在還在房間裡修養。正堂中的事務，現在依舊是書童在幫忙接著手。

  大門敞開，李長源走進來之後，看了眼，上官元並沒有在這裡。

  但也沒過過久，上官元緩緩從後門走出來。

  

  看似身體有些勞累，這都兩天時間，還沒有緩過勁來，當初在東郊戰場上，也是多有勞苦。

  與上官元在客席落座，書童停下手中的差事，主動上來給兩人沏茶。

  李長源與上官元聊了好一段時間之後，上官元問道：

  「要不，你也皇上那裡看看？」

  「為啥？」

  「誒，不知道呀，自打東郊戰爭結束之後，我跟嚴將軍上報給皇上的啟奏，其中寫明戰爭的過程，皇上也不知道怎麼了，最近開始練功了。」

  「唔，他不已經是名修士了麼？」

  「你也知道哦，皇上才只是天境修士，聽了你的事跡之後，前天與皇上交談，他還說是沒有突破合道，睡覺都睡不踏實，就有些搞笑。」

  「呵呵，也不錯，至少比你強。」

  「咦，我現在是半步合道呀。」

  「你都半步合道多久了？」

  「不管，至少現在我是比我家皇上要強的。」

  李長源會心笑了笑，沒有跟上官元鬧。

  再多寒暄幾句之後，上官元送別了李長源。

  最後，李長源還去往了不常聽聞的永齊宗，去那裡走上一趟，但願永齊宗里的某人能老實一點兒。

  「王師兄，你認識那位白童仙尊？」

  永齊宗當下內門大弟子王豐陽咽了咽口水，望著上空飛走不久的白色背影回答道：

  「不認識。」

  「那，剛剛白童仙尊飄過時，看了你好幾眼哇，而且眼神有點兒凶的樣子。」

  「別說了你，你已經我不怕啊，剛剛都差點兒……」

  「差點兒啥？」

  王豐陽說著說著，不自覺夾緊雙腿，推開身旁的師弟轉身離開。

  李長源飛離永齊宗的途中，沒有騰升多高的距離。下方，守在墓前的一個婦女抬頭，看見了好似幾分熟悉的身影。

  眼中有些留念，嘴邊喃喃：

  「阿爹，你看，是不是他？他好像回來了，但又走得好快……」

  ……

  晃眼間，一襲白衣的身影飄到了荒原大陸上的某處。

  西側邊沿的一處大宗門，這個名存實亡的隕仙門中，回來了幾名弟子。李長源光臨此處，先前離開時帶在身上的吳曦令牌也已丟棄。

  再想進入護宗大陣，就只能打碎才行。

  「黎嶼，出來。」

  李長源在護宗大陣外叫了一聲，沒有直接破陣而入，算是給東郊戰爭之中生還歸來的隕仙門弟子一條活路。

  半晌，護宗大陣內沒有動靜。

  黎嶼那廝，假裝自己沒在隕仙門裡，可這怎麼能瞞得過天道呢？

  當知黎嶼不敢出來，李長源也沒有慣著他，直接抬手一揮，悄無聲息的將這龐大的護宗大陣抹去，連帶著陣眼與周遭所有的陣石，都瞬間化成粉末。

  大陣瞬間消失，嚇壞了門中歸來僅存的二十多名隕仙門弟子。

  更是驚慌的，莫過於現在正抱頭鼠竄的黎嶼。

  得知李長源再來，黎嶼早就悄悄進入自己府邸地下室的密道內，開始布置傳送陣準備跑路。

  李長源雙目一瞪，神識立刻洞察到黎嶼所在，就連黎嶼的動作、臉上的神情都看得一清二楚。黎嶼是那般驚恐，但這趟來，李長源並非要取黎嶼性命。

  只見李長源抬手作勢，並出兩指立於身前，低聲念道：

  「【舍真】——剝離。」

  言出法隨，結束之後，李長源也沒有其他的動作，沒有搗毀隕仙門的建築，也沒有加害隕仙門中的弟子，而是直接轉身離開。

  此時還在地室里加急手腳準備傳送陣的黎嶼，手頭忙亂的不行。

  好一陣子之後，傳送陣終於準備完成，還沒感知到宗門之外的李長源有什麼手腳動靜，黎嶼心中慶幸：

  『嘿嘿嘿，現在輕視我，以後等我捲土重來，一定要讓你付出代價！我是要成仙的人，我絕不會死在這裡！』

  「啟！」

  輸送靈力，黎嶼欲要啟動傳送陣，但腳下地面上布置好的傳送陣圖只是微微泛光一息，隨後又立刻消逝了光芒。

  令黎嶼詫異不止：

  「誒？不可能吧，出問題了？啟。」

  ……

  「啟！」

  「啟！！」

  連叫好幾次都催動不了，這時候，自查自身修為，黎嶼絕望的一屁股蹲坐在地：

  「不……我怎麼、我怎麼是……，我怎麼會是……我怎麼會是玄境啊？！」

  隕仙門內，傳出一聲聲不甘的嘶吼。

  隕仙門在荒原大陸上，算是一等一的大宗門，幾乎攏聚了荒原大陸人族能拿到手的百分之九十的資源，那些資源全部都被存在隕仙門的藏寶閣中，而後來，全部便宜了李長源。

  就算以後還能從妖族的地盤上奪取資源，黎嶼想要再從玄境升到劫神境，沒有千年時間是不可能成就的。

  且根本不現實。

  李長源有些擔心，要是隕仙門的弟子們看到自己的門主變成了一個玄境修士，不知道黎嶼能不能撐到張文亮來報仇呢。

  或許黎嶼會選擇逃出宗門，畢竟黎嶼本來在宗門裡的威望就不高，全憑自己的修為壓制別人而已。

  『你說，那些妖獸要不要去管管？』

  羅莎不理解：

  『管它們幹嘛？』

  『大戰過後，星月妖狼被滅族，熾火蟹被滅族，吞骨禿鷲也幾乎絕種，火鳥也是，你不生氣嗎？』

  羅莎很理性地說道：

  『生氣，當然有些生氣，但也不用去計較，畢竟水火本就不相容，會發生衝突也是常有之事。你就不要去當大人欺負小孩了，不如去別處看看風景。』

  『話說——』

  李長源遠遠飛去，飛到一座火山的頂端停落。

  緩緩落腳，隔著靈力層，踩在炙熱的岩漿泥流之上。

  且說著：

  「你想看風景，但這哪有什麼好看的風景，天上都是成片的火山雲，這遍地都是成群火山，土壤寸草不生，地殼乾涸開裂，比比皆是。」

  『那能怎麼辦？』

  羅莎也表示著無奈，李長源心思使然，淡漠說道：

  「怎麼辦？就如我這樣辦。」

  說罷，李長源催動全身的靈力，瞬間起，身後腳下火山劇烈震顫，這一變動，驚嚇到羅莎：

  『喂，你要幹嘛！？』

  李長源沒有回應，而是專注著凝聚氣海中所有的靈力，將所有的靈力加上這方世界上的靈氣，全部凝聚——

  凝聚——

  轟——、轟——、轟隆！——

  天道發生了反抗，李長源神魂外放，與天道開始爭執。

  外者不可見，但羅莎能感應到，她能明顯感覺到，李長源體內的神魂，瞬間缺失了一半。這……要是神魂損傷，修為也會大跌，這對日後修行的進度也大有影響，絕對是不可逆的傷害。

  甘願撕裂自己的神魂，李長源這到底是要幹嘛？

  雲深不知處，蒼穹之上，李長源半截神魂去往五光十色的縹緲之境，這裡，是天道意識所在。

  「怎麼樣，沒有讓你失望吧？」

  李長源自信說著。

  天道傳音而來，同時也凝出了一具沒有外表細節的人形，顯現與李長源的身前：

  「不談欲望，只說綜理。」

  「唉，所以天道都是不近人情的。」

  「你的行為已經超出了我給你實施的範疇，你要停手。」

  李長源拒絕道：

  「不，荒原大陸千萬年來都是這種鬼環境，我想要改變，我也有能力改變，為什麼不讓我做？」

  天道明顯的憤怒情緒，連人形幻影都在抖動。

  李長源堅定著自己的決策：

  「不管你是要怎麼懲罰，我這半截神魂永遠留在你這裡也好，被你抹去也罷，世間太平了，不說妖族與人族，萬物生靈都不該有戰爭，本就不該有隔閡。」

  「道子，你太天真。」

  「我不要做什麼天道之子，我才不稀罕，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步入江湖麼？當初的我才叫單純，我只是為了吃上一口飽飯。現在，我要為了每個生命都能溫飽、安逸的生活，我有錯？」

  「萬物生靈，有生便有死，曾有人族犯下滔天大罪，這眼下大陸火山萬年，不得寸草生機，便是天道施下的懲戒。」

  「滔天大罪？就因為欺騙了妖族、欺騙了天道，從而找到了修煉成仙的出路，這就是滔天大罪？」

  轟隆！！！——

  荒原大陸群山震顫，各處火山開始噴發，山石火雨，傾盆而下！

  大地開裂，熔岩在裂縫中滲出、流動，李長源爆發出的靈力沒有受到足夠控制，靈力的龐大能量在空中瀰漫，逐漸開始暴亂。

  黑海岸邊，激盪的地殼顫動，引發層層海面漣漪，愈發激盪、愈發劇烈。

  不時，黑色的海嘯傾倒撲來。

  海嘯扑打這地殼邊緣，更是加劇了地震的強度，也正因為此，火山的噴發，一發不可收拾。荒原大陸此刻，火石成雨，岩漿成河，整片大陸宛如炎火地獄。

  黑河亦是在激盪。

  丘晉大陸上，也被牽連著帶起，發生隱隱震動。

  「這是怎麼了？」

  皇宮之中，皇上大驚失色，整座皇宮都在巍巍顫顫，感覺搖搖欲墜。

  所有人、丘晉大陸與荒原大陸上的所有生靈都感應到這地震，修士們、妖獸們感知到，這空氣中的靈力強度，異常暴增。

  荒原大陸上空，浮動了數千年的火山雲，終於在這群山火石噴發之際，火石帶動天上的灰燼烏雲落下，山灰頃刻間，侵襲整片荒原大陸。

  頓時，天地不分，眼之所望皆是混沌污濁。

  天道回應：

  「是。」

  李長源不滿：

  「是人族本就弱小，他們找出一條變強的道路，也是靠著自己的努力，一步步往上爬、爬到頂端，你就這般輕易否決他們的努力？」

  「然而這條由人族開闢出來的道路，他沒有頂端。」

  天道一句，說懵了李長源。

  李長源不理解的問道：

  「沒有頂端？我現在不就是站在頂端了？」

  蒼穹之上，陷入寂靜。

  片刻之後，天道才出聲：

  「飄渺之境，是我這裡為你們設立的終點，但這終點站只是一個停留的地方，你願意接受，我將賜你十萬年壽命。」

  李長源試探問起：

  「我要是不願意接受呢？」

  天道給出了兩個選擇：

  「或是被我抹殺，或是繼續走這條由你們人族開闢出來的道路。」

  「頂端是哪裡？」

  「無可奉告。」

  「你是不知道，還是真的說不出來？」

  「無可奉告。」

  李長源感覺其中有些蹊蹺，怎麼就連天道都不願意說，但自己明明有著【天心】，與天道本該是共享記憶，但自己腦海中也搜尋不到有關於飄渺境之後的事情。

  飄渺境之後，是什麼？

  我要是還想往上走，會去往哪裡？

  「好吧，既然你也不知道，我就不追問了，說說當下，這片大陸，你真要妨礙我？」

  天道改了回答：

  「你是道子，你的心向決定著以後天道存在的位置，眼下的世界，還能讓你停留一段時間，這段時間裡，你就好好考慮吧。」

  天道沒有說明『不能』，也沒有再拒絕李長源想要施加改造的決定。

  至少現在的天道與自己爭執一番之後，不會來阻礙。

  天道說罷，遣送李長源的半截神魂回到了李長源原本的身軀內。

  恢復意識的李長源這才聽到氣海中羅莎的叫喚：

  『你怎麼了？剛剛去哪裡了？』

  『唔，沒有，剛剛去了個很美麗的地方。』

  『美麗的地方？』

  「對，非常美麗的地方，大概——就是這樣的美麗。」

  說著，李長源重新開始操控這方世界上所有的靈力，霎時間，天地凝聚、空間，

  瞬止！

  火山石雨砸死了不少的生靈，李長源要做點兒小手段，他在時間緩速的這段空隙中，為每個生靈的周身都施加了一個靈力罩。接而，雙手往下一拉，空中所有的火山石雨，連帶著所有厚重的山灰雲，頃刻間全部快速墜下！

  呼！！——

  轟！！！

  如山傾倒、如瀑墜下，大幕揚，煙塵暴起，迷亂五感。

  久久都是這般場景，灰黑的山灰遮蔽著眾生靈的視線，他們被保護在靈力罩中，等待這世界的新生。

  漸漸的，耳畔那遠處火山的轟鳴聲，漸漸停息……

  周圍空氣的溫度，也漸漸變得不再熾熱，溫暖、怡人……

  許久啊許久……

  周圍灰黑色的迷霧也開始漸漸落下、散去，那些火山灰成了地面上的泥土，成了肥沃的養分，火山停了吐息，山上漸漸生出綠樹。

  腳下，肉眼可見的快速生出青青小草。

  芳香瞬息撲鼻而來——

  綠茵，五彩的斑斕，花朵，清澈的水流——

  荒原大陸耗盡了李長源幾乎所有靈力。

  這，

  就是結果！

  「呼——……」

  李長源顯得有些精疲力竭，腳下的靈力隔層消失，雙腳落在了長滿青草的山頭上。

  這裡荒原大陸，也不應該再叫荒原大陸了。

  該怎麼叫呢？

  呵呵……，讓他們起名字吧，李長源最不擅長的就是起名字了。

  大陸某處，張文亮望著天空，萬里無雲的晴朗。

  星道宗的山頭，冷自寬與弟子們教書練功，讓弟子們自由練習，自己則飛出了山頭，去欣賞這曠世奇景。

  司明也是伸了伸懶腰，離開了座位，走出大殿，一瞥這驚鴻。

  空中還瀰漫這清新的靈氣，微有一絲熟悉的感覺，知道的人，都能猜到這壯舉，是出自李長源。

  李長源還真是了得。

  『我還以為你神魂撕裂之後就沒得救了。』

  羅莎擔憂道。

  李長源笑了笑，挺身欣賞著山頭下的美景，樂呵著：

  「看，大概就是這種景象，是不是很漂亮？」

  『確實，漂亮。』

  羅莎也是散發了一絲笑意，讓李長源捕捉到。

  接下來的一段時光，李長源埋沒了自己姓名，喬裝打扮，換上了一身樸素的風衣，風衣有帽兜，時常都會戴上兜帽，在世間遊走。

  去到碎片大陸的蠻行城，看看那裡依舊每年都會舉行的武道會，還有南坑城的茶香。或是去到樺城，這裡又新添了一批居民，聽說，好似是臥龍城那邊遷徙來的農戶。

  候九城那邊，土壤漸漸肥沃，農田成片，饑荒不再有。

  候九城也有了些百姓，聽說是從別處聚集而來的山賊，他們也都從良，在候九城種起了莊稼，兩三年後，他們這些從良的山賊被朝廷登記了姓名，成為真正的『百姓』。

  歲月如梭，李長源在江湖上漂泊，風餐露宿，卻也是好生快哉。

  辟穀之人本就無需人間煙火，只是李長源知道，時間沒有多少，最後走之前，給自己留些念想。

  看著丘晉大陸上的眾生百態，五十年後，打算去荒原大陸上看看。

  哦對，現在的荒原大陸改名字了，黑河裡的妖獸變得安靜，也不再會襲擊渡河來去的人族，從對岸那邊來的人族說，荒原大陸有了新的名字，叫『長仙大陸』。

  李長源第一次聽到『長仙大陸』的時候，都沒忍住笑聲。

  想想都知道是誰搞的鬼，是星道宗里的誰呢？

  冷自寬和司明在務實著宗門要事，忽然同時打了個噴嚏。

  「阿嘁！」

  「哈——啾！」

  最後再離開丘晉大陸，以後就不會回來了，再有回來，也不知是何時。去往長仙大陸的途中，李長源經過幻天劍宗，落腳停留了一陣。

  聽聞宗主良平說，李長源的侍從，那位老婦人方芊，前年止步玄境，年老壽終。

  離別可嘆是未見上老爺一面。

  李長源去往方芊的墓前，放下一束白花。

  駐足片刻後，莫使有千言萬語，李長源只道是：

  「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