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2024-04-29 18:23:26
作者: 紫金陳
大半年過去了,時間一晃到了十月。
上個星期李衛平被執行了死刑,行刑前高棟去過看守所,但李衛平拒絕見他。從看守所其他人那兒得知,此前李衛平父母也來過,但李衛平同樣拒絕見面。他特意問了還有誰看過他,他們說白象縣的一些警察,包括馬黨培也來過,這些人李衛平倒是都見了面,不過時間很短。他問有沒有女人來看過他,看守所的人查了記錄,整整大半年都沒有。
高棟略感失望,心裡不是滋味。
想著跟自己奮戰好些年的一個大活人,就此徹底沒了,他不免唏噓。
李衛平的案子給他帶來了很多榮譽,如此複雜的案子,他在短時間內抽絲剝繭,挖出真相,得到了各級領導的讚譽。他還專門去了兩次北京,得到公安部領導的當面表彰。這次的破案經歷也下發到多個省市,成為經典案例。他本人成了公認的神探。
全省公安系統,幾乎無人不知高棟的大名。過往其他城市的公安幹警,只知道他是刑偵總隊的總隊長兼省刑偵副總指導員,可這案子讓所有刑警對他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崇拜,讓他有了「高神探」的美譽。
如今他已是省刑偵總指導員,明年換屆升任副廳長,主管全省刑偵工作已經是鐵板釘釘的事了。
也因此,李衛平的案子成為他刑警生涯的最後一案。
成了副廳長後,他將不會接手案子了,最多給予理論上的指導,平時主要給各下屬單位下指標、做考核、安排人事。
高棟的最後一案,到底是完美收場,還是帶了些遺憾呢?他自己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國慶假期,他抽空再次來到了白象縣,因為他還要做一件事。
咖啡館裡,對面坐著的駱慧慧,正慢條斯理地攪動著咖啡杯,似是不經意地問:「領導約我出來,有什麼事嗎?」
「孩子生了?」高棟筆直坐在椅子上,右手握著一個精緻的木盒子。
「嗯,謝謝領導關心,孩子生了,很健康。」
「男孩女孩?」
「是女孩。」
「叫什麼名字?」
駱慧慧奇怪地看他一眼,還是道:「王若然。」
聽到名字里沒有半點紀念李衛平的味道,高棟索然無味地撇撇嘴,把手裡的木盒推到駱慧慧面前,道:「是他要給你的。」
「誰?」駱慧慧眨眨眼睛,表示不解。
高棟不太滿意地抿抿嘴:「李衛平。」
「他?他這個畜生,有什麼東西交給我?」
她的一句咒罵讓高棟很是不悅,冷聲道:「你看一眼就知道了!」
駱慧慧很不情願地接過木盒,翻開看了眼,馬上推送回去:「幹嗎給我這種東西?」
高棟瞪她一眼,道:「你還記得裡面的東西嗎?」
駱慧慧做出一副難受的樣子,說:「我看到就反胃,想起這傢伙大學時的行徑,讓我覺得頭皮發麻。」
高棟咬牙道:「他都已經死了,你難道不知道嗎?」
駱慧慧撇撇嘴,道:「聽說了,這種人總算死了,我們都放鞭炮告慰親人呢。死人的東西拿給我做什麼?」
高棟面部的肌肉輕微抖動,冷聲道:「你怎麼會說出這種話呢?!」
駱慧慧似乎很是不屑:「那我應該怎麼說?兇手死了,我難道不應該高興?」
高棟壓低聲音道:「你難道對他所有的付出,都這麼不屑一顧?」
「付出?付出什麼了?」駱慧慧皺著眉,露出不滿,「領導,我實在不懂你話里的意思。」
高棟嘆了口氣,道:「好吧,我也理解你的顧慮,這樣吧,你把這東西留著,做個紀念,我也任務完成,走了。」
駱慧慧推託道:「領導,我實在不理解你留下這個給我做什麼,我能做什麼紀念?」
高棟心裡大怒,但考慮到自己不便與她爭執,而且事情早已風平浪靜,自然不想再多生瓜葛,還是強忍怒火,湊近低聲道:「事情過去了,有些話真沒必要說出來。但你想想你孩子吧,留著,以後看看也好吧。」
駱慧慧瞪著眼睛,生氣道:「領導,我真不知道你說這種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又關我孩子什麼事?」
高棟再也受不了她的虛偽,脫口而出道:「你女兒身上畢竟流有他的血脈!」
「你在說什麼?!」駱慧慧臉上怒火閃爍,隨即轉為一聲冷笑,「我想你肯定哪裡誤會了。李衛平追過我沒錯,可我從來沒拿正眼瞧過他。他是不是在監獄裡說了言語上占我便宜的話?哼,如果這就讓你相信了,實在太不幸了!我是A型血,我女兒是B型血,難不成這麼巧,李衛平也是B或AB型血嗎?」
她似乎算定了李衛平不是B型血也不是AB型血,抱著勝利者的神情看著高棟。隨後她優雅地站起身,走到前台,掏出一張百元鈔票,說了句:「不用找了。」然後不急不慢地邁著步子離開了。
高棟整個人愣在了那裡,她是A型血,女兒是B型血,可是……可是……他記得很清楚,李衛平割腕自殺那回,明明……李衛平明明是O型血啊,那麼……那麼……那麼這孩子根本不是李衛平的,他徹底被這個女人利用了。
接著,他更是醒悟過來,他想起了當時案發後,法醫拿來的DNA鑑定記錄上第一頁就寫著「王紅民,血型O,DNA吻合度99%」!
這孩子!也不是王紅民的!
這……這是駱慧慧跟其他人生的,她真的照王紅民的建議,去找了其他男人!最後……最後卻徹徹底底利用了李衛平。
李衛平做的一切事,全部是為了駱慧慧。
整個犯罪過程中,李衛平用了那段視頻,卻千方百計保護她,不露出駱慧慧是拍攝者的證據。在用麻醉藥的過程中,他刻意暴露迷藥,卻留下了迷藥無法控制一車人的漏洞,他這麼做,也是為了掩蓋麻醉藥的來源,根本目的還是保護駱慧慧。他在被抓前,做了最壞打算時,也教了駱慧慧如何串供,更教她直接以「畜生」稱呼自己。在他被抓後,用了早就做過最壞打算的一份假口供,替駱慧慧背負所有罪責。後來,他更是為了保護駱慧慧,而選擇割腕自殺,早點閉上嘴,讓專案組再也問不出更多情況。即便到了最後,高棟提了他的父母、同事,所有這些與他朝夕相處的人,都無法打動李衛平,只有說到已經知道駱慧慧是視頻拍攝者,要審她時,他才總算交代。而且在交代過程中,始終還是護著駱慧慧。
他到死都沒有讓駱慧慧浮出水面,而是給了她一個自由身以及豐厚的財產。
他為她付出了一切。
可是到頭來呢,那個孩子竟然不是他的!他徹徹底底被利用,他這麼聰明的一個人,設計這麼龐大複雜案件的一個人,卻絲毫沒看穿駱慧慧對他的利用!
甚至駱慧慧在他死後,都不願說半句他的好話,依舊以「畜生」相稱來撇清自己的干係,甚至……甚至那些李衛平視之最珍貴、最有意義的情書,她看都不想看,更不用提收藏了。
即便高棟明顯地暗示,她最終還是選擇了嚴辭拒絕。
到李衛平死去,她都不肯提及和他的任何瓜葛!
有些人,你在他眼裡,你是他的全世界。可是,他在你眼裡,卻是可以輕鬆翻過的一頁。
李衛平為這個女人奉上了自由和財富,她呢……
高棟突然渾身打了個冷戰,失魂落魄地拿起桌上的盒子,站起時差點摔了一跤,在服務員異樣的眼光中,獨自步履蹣跚地走出咖啡廳。
來到路邊,他再也控制不住,大口吐了起來,休息了很久,他才艱難地走到馬路對面,回到自己的車內。
他閉上了眼,心情久久難以平靜。
他想到了許多,想到自己第一次當警察上班的那天,想到自己每一次奔走在命案現場的場景,想到他當上領導對人訓話,想到開會時面對上級的唯唯諾諾,想到這些年官場上的勾心鬥角,想到破案中的各種無奈,想到當上副廳長後即將背負的更大責任。
他感覺一切都好假,就像整個世界都是假的。
唯獨……他想到了自己的太太,想到了自己的女兒,她們對自己,是真的。
他長長地呼出一口氣,狠狠轉動鑰匙,一腳油門,汽車快速向前駛去,他要離開白象縣。
他很累,他只想回家。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