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回 峻岭飛騎 仇家窺帳幕
2024-04-25 18:44:04
作者: 梁羽生
金針解穴 醫道配神功
時序已是暮春,但從藏南薩迦通往藏西日喀則的山區,冰雪卻尚未開始融化。最大膽的牧人,也還是等到半月之後,待初夏的陽光普照,封山的雪塊消融之後,才敢行走。但令大膽的牧人也意料不到的是:這個時節,竟然有兩騎健馬,在盤旋曲折的山道上緩緩前行,而且這兩位騎客,一老一少,從外貌看來,還都是文弱的書生。這兩位騎客,正是師徒二人,老的是蕭青峰,少的是陳天宇。
西藏高原,號稱「世界屋脊」,尤其是從薩迦到日喀則這段,南有喜馬拉雅山,北有喀喇崑崙山,山脈綿延,地勢高峻,更是難行,高原空氣稀薄,呼吸也頗困難,幸而蕭青峰內功深湛,陳天宇練武多年,也頗有根底,兼之勝在年青力壯,也還不覺怎樣。只是那兩匹健馬,卻是呼呼喘氣,口沫直流。
陳天宇輕撫馬鬃,嘆道:「人未累死,馬卻要累死了。」西藏氣候極怪,日間驕陽如火,尤其山區空氣稀薄,日頭直射下去,更是熱得怕人,但一到太陽射照不到的陰影之處,或是到了晚間,卻又是冷氣沁人,嚴寒徹骨。山峰上雖然積雪皚皚,山溝間雖有冰川交錯,儼若游龍,但縱是本領再高的人,也不敢冒那天大的奇險,去鑿那冰雪,須知冰雪一受震動,就可能引起雪崩之災,人畜俱受活埋。所以在山區趕路的旅人,空對矗立的冰峰,卻是難止口中的乾渴。
蕭青峰看著坐騎呼呼喘氣,怪是難受,遲疑半晌,說道:「咱們還剩有幾囊水?」陳天宇道:「還有三個水囊。」蕭青峰道:「好,把半囊水讓這兩匹馬喝了,咱們節省一點。馬匹喝了水才有力氣趕路。」蕭青峰的一雙手臂被強敵所傷,現在尚未能轉動自如,所以取水餵馬等等事情,都須陳天宇去辦。
陳天宇跳下馬來,打開水囊,抹著馬頭,讓它喝水。忽聞得背後馬鈴之聲,只見後面三匹馬趕了上來,騎者都是漢人,個個濃眉大眼,相貌粗豪,見陳天宇以水餵馬,連連叫道:「可惜!可惜!」
為首的一拉馬韁,在陳天宇身旁停下,說道:「喂,你這位小哥帶的水多,我們的水卻快喝完了,你分一囊水給我如何?」說得滿不在乎,毫無禮貌,陳天宇怔了一怔,心道:「在這渺無人跡的山區,水比黃金還要難得,如何可以輕易給人?」忽聞得師父說道:「出門之人,理應患難相助,宇兒,給他!」陳天宇見是師父吩咐,只得解下水囊,遞給那人。那人骨嘟嘟地喝了口水,歪著眼睛看了蕭青峰一眼,道:「你倒是個好人,喂,你去哪兒?」蕭青峰道:「往日喀則。」那人道:「為何不等冰雪融化就急著趕路?」蕭青峰道:「敝戚在日喀則病重,要趕去瞧他。」那人與同伴對望一眼,面上神情,半信半疑。
蕭青峰忽道:「宇兒,那些藥你可得當心,藥囊不要掛在馬鞍上,收起來吧,山路崎嶇,馬兒一個失蹄,跌了藥囊可不得了。別的也還罷了,那龍樹果卻是沒地方買的。」陳天宇一怔,掛在馬鞍之上的哪是什麼藥囊,乃是他們所用的暗器囊,斜眼一瞥,只見師父眼光之中似有深意,陳天宇猛然醒道:「是呵,這三人敢在此時行走,想來也是大有本領之人,咱們不可露相。這暗器囊還是收了的好。」又想道:「那龍樹果雖是天竺來的,薩迦到處有賣,也沒有什麼稀奇,為何師父說得如此珍重?」
只聽得先頭那人說道:「原來令親患的乃是血崩之症,龍樹果雖是對症之藥,卻也未必准能奏效。兄弟不才,稍懂一點醫道,兄弟也是到日喀則的,就此同行如何?」蕭青峰道:「好極,好極!老朽雖也讀過幾本醫書,對治血崩之症,卻是毫無把握,敝親之病,將來定要仰仗的了。」那人拱拱手道:「好說,好說,慨蒙贈水,當得效勞。」竟然策馬跟著蕭青峰,他的兩個同伴,一前一後,把陳天宇夾在中間。
陳天宇猜不到師父說話的用意,甚是納罕,被那兩人似押解囚徒似的夾在中間,更是氣悶。他卻不知,那龍樹果在薩迦雖不稀奇,但要等到冰雪融化之後,才有藥材販子運到日喀則,所以在日喀則卻是難得之物。蕭青峰如此說法,實是有意向那些人解釋,為何自己要冒險趕到日喀則去。
那三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撩蕭青峰說話,蕭青峰甚是謹慎,碰著他們提到江湖上的事情時,就佯傻扮懵,只和他們談一些醫道,那些人其實對醫道也並不高明,只是懂得一些治跌打和吐血等病症,這些病症,凡是普通練武之人都必須懂得治的。
行了一陣,日影西斜,前行的那粗豪漢子道:「幸喜沒碰上雪崩。」話猶未了,忽聽得前面「得得」聲響,那人懍然一驚,山坳處突然奔出一騎馬來,馬蹄上包著防寒的厚絨,所以到了臨近方才知曉。山路險峻,僅容一騎,那匹馬驟然奔來,收勒不住,看看就要撞個正著,前行那漢子貌似粗豪,但騎術精絕,陡然雙腿一夾,把馬定住,呼的一掌推出,這一掌勁道十足,竟是意欲把那不速之客硬生生推下深谷!那不速之客駭叫一聲,一個倒栽蔥跌下馬來,右手一伸,卻扯住了粗豪漢子那隻馬鞍,向後一跌,恰恰跌翻在陳天宇的馬前,只聽得卜的一聲,粗豪漢子馬鞍上掛的那個水囊,竟給他扯得跌落深谷去了。
陳天宇驚魂未定,又吃一驚,定睛看時,這不速之客乃是個書生打扮的少年人,怯生生地站了起來,那粗豪漢子跳下馬來怒罵:「你走路不帶眼睛嗎?快把水囊賠我!」
那少年書生道:「我的水都喝光了,也正在尋覓山泉,哪有得賠你?」那粗豪漢子大怒,喝道:「沒有水賠?我就拆你的皮,喝你的血!」嗖的拔出佩刀,邁步上前,就要捉那少年書生。陳天宇心頭大憤,忍不住道:「我替他賠!」那粗豪漢子怔了一怔,冷笑道:「好,你替他賠?拿來吧!」陳天宇又解下一個水囊,他師徒二人本來帶了三囊水,送了一個水囊,現在又替這少年賠了一個,馬匹喝了半囊,剩下的只有半囊水了。那粗豪漢子居然毫不客氣,伸手就接了陳天宇的水囊。
那少年書生向陳天宇深深一揖,唱了個喏,道:「多謝兄台救命之恩,嗚呼,君子之義與小人之利判然明矣!」那粗豪漢子瞪眼道:「你說什麼?」那少年書生道:「我念制藝(八股文章),與你何干?」陳天宇急道:「同是出門之人,相讓為上,閣下毫無損失,請算了吧。」跟在蕭青峰背後的那個漢子似乎是三人中的大哥,也出聲勸道:「老三,看這位小哥面上,饒了這廝。」那粗豪漢子憤憤然地跨上馬背,道:「兀你這廝鳥,把你的馬退後,牽到山坳轉角寬闊的地方去,讓我們先過。」那少年書生道:「不必這麼費事啦,請問你們上的哪兒?」那粗豪漢子道:「我們上哪兒關你鳥事!」那少年書生道:「豈敢動問你老,我問的是這位小哥。」陳天宇道:「我們都是去日喀則。」那少年書生道:「好極,好極!那咱們都是同路。」陳天宇奇道:「你從那一邊來,怎麼也是去日喀則?」那少年書生道:「我尋覓山泉,山路紛歧,繞來繞去,繞到回頭路了。呀,好渴,好渴!小哥,你做好人做到底,再讓我喝兩口水。」陳天宇無奈,解下水囊,看那少年大口大口的幾乎喝去一半,心中甚是痛惜。
那少年書生喝飽了水,一側身就從那粗豪漢子的馬旁竄過,身法竟然甚快,那漢子一提馬韁,本想把馬頭撥轉,嚇一嚇他,豈知他已像水蛇般的滑過,不由得微吃一驚,只見那少年已飛身上馬,向陳天宇拱一拱手,道:「我帶路先走了。」那粗豪漢子低聲罵道:「誰要你帶路!」那少書生只當並不聽聞,撥馬逕行。
那粗豪漢子憤憤不平,不住地回頭和他的兩個同伴嘰哩咕嚕的大說江湖黑話,陳天宇一句也聽不懂,卻也不放在心上。日影西沉,山風陡起,正覺寒冷,忽聽得前面嘶嘶聲響,跟在蕭青峰馬後的那人喜道:「我們正愁今晚找不到歇息之所,卻喜遇著溫泉了。」轉過一個山坳,前面地形寬坦,岩石縫間,噴出一團團蒸氣,灼熱的水花,飛濺空中,在淡淡的斜輝映射之下,形成一圈圈橙色的、淡紫和淺紅的花朵,儼如元宵佳節所放的煙花,十分美麗。
原來西藏高原,地下到處都有火山,地熱噴發出來,成為噴泉,乃是西藏的一種天然奇景,有些噴泉的溫度可達華氏一百五十度,西藏的山谷里燃料很少,當地人非常珍惜這種熱水,他們常常把風乾的肉塊系在繩子上,放入噴泉的熱水裡,經過幾小時之後,這塊肉便煮熟了。
噴泉附近,和暖如春,正是旅人最好的歇宿之所,而且這種熱水經過過濾冷卻之後,又是最好的飲料,因此一行人都極歡喜,便在噴泉附近歇下馬來,支起篷帳,那三個漢子自做一道,陳天宇見那少年書生孤身一人,怕他受那伙人欺負,便悄悄與師父商量,想請那少年進他們的篷帳同住,但見師父面色沉重,搖了搖頭,陳天宇只得罷了。
汲了熱水,吃過乾糧,各各躲進篷帳,陳天宇低聲問道:「師父可瞧出那少年書生有什麼不對麼?」蕭青峰道:「這少年書生的路道我還沒有瞧出,那三個漢子卻是我的對頭!」陳天宇大吃一驚道:「這可怎生是好?」蕭青峰道:「十年之前,我樹下三個強敵,前日到薩迦找我尋仇的那兩個人,一個叫王瘤子,一個叫崔雲子,王瘤子武功遠遜於我,崔雲子卻與我差不多,這兩人也還罷了,另有一個對頭卻是當今武當派的第一高手雷震子,武功遠遠在我之上,我為了避他,這才遠遁邊荒,哪知還是避他不了。」陳天宇道:「那三個人中,有一個是雷震子嗎?」蕭青峰道:「若是雷震子,我早就沒命了。這三個人乃是雷震子的徒弟,我剛才在途中聽他們用江湖切口交談,原來他們是奉師父之命,來找王瘤子與崔雲子的,幸而他們並不知道我就是他們師父的對頭。但他們卻懷疑那少年書生是我的徒弟,所以也暗暗把他釘上了。那少年書生看來也是個有本領之人,是友是敵,尚未分曉。總之你要步步小心,萬不可讓他們瞧出破綻。」
陳天宇心中惴惴,躺在篷帳之中,翻來覆去,怎樣也睡不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遠處隱隱傳來一陣哭泣之聲,淒淒切切,慘厲駭人,荒谷深宵,如聞鬼哭,初初一聽,不覺毛骨聳然,再聽真了,這哭聲竟似曾相識,陳天宇翻身跳起,蕭青峰道:「你幹什麼?」陳天宇道:「師父,你聽這女人的哭聲,定是遇到什麼不幸之事,好像還在呼救呢。」蕭青峰雙眼發光,忽道:「好,宇兒,你去看看。」陳天宇一震,道:「不,我陪師父。」須知蕭青峰武功雖極高強,但雙手不能轉動,與廢人也差不多,若然被對頭來襲,怎能應付,所以陳天宇雖然惦念那個女子,卻不敢離開師父。哪知蕭青峰雙眼一翻,卻道:「我輩俠義中人,豈有見死不救之理?你聽那女子哭得如此慘厲,若非遇著強人,就是想尋自盡,你儘管去,我還可以自己照料自己。去,快去!」
陳天宇一陣遲疑,那女子哭聲又起,蕭青峰怒道:「事有緩急輕重,現在救那女子要緊,你怎麼不聽我的說話?去,快去!」陳天宇道:「師父,那你好生保重,弟子去去就回。」悄悄溜出篷帳,幸在那伙人無人發覺,陳天宇急忙施展師父所授的輕功,循聲覓跡,找那哭泣的女人。
陳天宇的功夫乃是暗中所學,拿來實用,還是第一次,山道險峻,怪石嶙峋,更兼又是夜間,他施展輕功提縱之術,吸一口氣,飛掠數丈,不料去勢太急,足尖一滑,摔了一跤,忽聽得靜夜之中,不遠之處,似有人發聲冷笑,陳天宇急忙爬起,張目四顧,卻只見遠處冰峰閃閃發光,近處噴泉熱霧騰騰,哪裡有人的影子?
陳天宇定了定神,鼓起勇氣,再往前走,這回他分外小心,踏實了才讓身形落下,雖然不似適才之快,卻不再跌跤了。那少女的哭聲時斷時續,陳天宇循聲覓跡,走了半個時辰,來到了一座冰岩前面。
只見冰岩上立著一個少女,正是那神秘的藏族姑娘,只聽她哭道:「天女姐姐,我後悔沒有跟你多學幾日武功,而今仇不能報,反給敵人迫得無路可逃,呀,爸爸媽媽,苦命的女兒還是隨你們去吧!」陳天宇大駭,忽見那少女作勢欲跳,卻又不跳,恨恨說道:「我拼得一個是一個,好,來吧,來吧!」陳天宇離冰岩還有十來丈,且有大石障形,那女子背向著他,看來又不似是發現了他。
陳天宇心頭稍稍放寬,知道這少女還無意自盡,心中想道:「她要報什麼仇?莫非她的仇人就是那個土司。若然是那土司,那麼土司就絕不會因我爸爸求情,就饒她一死。那日,土司也只是說她想偷馬,可並沒有其他的『罪名』呀!那日我飛刀劈果,土司當著眾人釋放了她,為何她又說給敵人迫得無路可走?」百思不得其解,又想道:「那天女又是何等樣人,怎麼名字起得如此之怪?」疑霧重重,正想從石後走出,爬上冰岩,忽聽得那少女一聲厲叫,揚手就是一道銀光,原來她也會飛刀。陳天宇還未看清,只見那少女似是驟然用力,一個立足不穩,跌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冰岩的轉角坳處,突然竄上一人,一把將她抓著,再看真時,不由得大吃一驚,此人非他,正是那日哀求陳天宇的父親去救那藏族少女的俄馬登,亦即是土司手下四大涅巴之一的俄馬登。想不到這個貪財的涅巴,身軀肥胖,平日走路也不自然,而今竄上懸岩,身手竟然是如此的利落!
這剎那間,陳天宇驚奇得叫也叫不出來,手中捏著一把飛刀,心道:「若然這涅巴敢傷害她,我就一刀搠他喉嚨!」
高原深夜,寒風刺骨,陳天宇卻是熱血沸騰,手中緊緊捏著飛刀,他卻不想,那涅巴武功在他之上,若然一擲不中,豈非白白陪了性命。
只聽得那少女叫道:「放手!你既受土司之命追捕我,應該知道我是何等樣人,我豈能受你這廝侮辱?」那俄馬登格格一笑,道:「我知道你的假名叫做桑瑪,真名叫做芝娜,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那少女厲聲斥道:「你既然知道,還膽敢放恣。藩王的女兒只能自盡,不能受人侮辱!」俄馬登仍然抓緊她的手,笑道:「那麼你又知道我是何等樣人?」芝娜道:「你是薩迦土司的走狗!」俄馬登道:「不,你說錯了,我也是土司的仇人,我此來是救你的。」芝娜似是怔了一怔,半晌說道:「你不是來追捕我的?」俄馬登道:「土司並不知道你是沁布藩王的女兒,若然他知道了,自然會派人來追捕你。」芝娜緩了口氣,俄馬登放開了手,道:「你勇氣可嘉,卻是太傻。」芝娜道:「怎麼?」俄馬登道:「你也不想想土司手下有多少能人,你孤身一人,就敢跑來報仇?我自問武功比你高強,這麼多年,也只有更名換姓,在土司手下做個涅巴,聽他使喚!報仇要等時機,漢人有道:『君子報仇,十年未晚。』這句話你沒聽過?」芝娜眼中滴下淚珠,似是對這涅巴已經相信,俄馬登忽道:「你這武功是誰教的?」芝娜道:「冰川天女!」俄馬登面
色一變,道:「冰川天女?真的是冰川天女?」芝娜道:「她不肯做我的師父,她只教了我三日武功。」俄馬登道:「哦,這我就信了。」言下之意,顯然是那冰川天女的武功高強之極,若然真是她的弟子,武功絕對不會尋常。只聽得俄馬登又道:「冰川天女住在什麼地方?」芝娜道:「住在天湖。她的名字,外間少人知道。你怎會認識她?」俄馬登道:「我並不認識她,可是我知道有人要找她。」忽然低聲向芝娜說了幾句,陳天宇在岩下聽不清楚,但見芝娜點了點頭,俄馬登道:「你趕快從冰谷下面那條路逃出去吧,我這裡有一支土司的令箭,你拿了它,沒人敢騷擾你。咦,遠處似有人聲,你躲起來,我先走了。」陳天宇豎耳細聽,卻一點也聽不出來,那涅巴取出一根長繩,就從冰岩上懸岩而下,陳天宇偷眼一瞥,忽見在冷月寒冰的映照之下,俄馬登的面上現出一種令人毛骨聳然的奸猾笑容,陳天宇剛才聽了他那席話,本來對他的惡感漸消,以為他是好人,不知怎的,見了他這笑容,心中無限厭煩,更增疑慮。
那少女緩緩轉過了頭,忽然向陳天宇躲藏之處招手道:「你出來吧,我瞧見你了!」
那少女輕輕走下冰岩,陳天宇心頭卜卜地跳,不知怎的,他本是為救她而來,而今見了,卻不知從何說起。那少女走到陳天宇面前,忽地嫣然一笑,道:「多謝你救我這苦命的女人。」陳天宇活到十八歲,從未與陌生的女郎說過話,甚是靦腆不安,但看這少女的神情,雖然還似以前在土司家中所見那樣,帶著幾分冷傲,但嘴角掛著的那淡淡的笑容,卻似冰谷中綻開的花朵,減少了不少寒意,令陳天宇消除了怯懼。
陳天宇不自覺地報以一笑,抽出了一條白色的絲巾,依著藏族的儀禮,呈獻「哈達」,那少女又是微微一笑,雙指一拈,將絲巾接了過來,疊好放入懷中,道:「多謝你的禮物,你來了許久呵?」陳天宇道:「剛才的情景我都看到了,實是料想不到,原來你是我們尊貴的江瑪古修(小姐)。」那少女截著道:「我的事情你不必提,我們藏族有句諺語:晚上所作的夢,白天不要說它。」意思是說,過去種種,有如夢境,說起來徒增傷感。
陳天宇一陣尷尬,但不知怎的,對這少女好像特別關懷,心中有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鼓起勇氣說道:「那俄馬登涅巴,姑娘還是不要太過相信的好。」那少女道:「是嗎?我的事情我自己知道料理,你放心吧。」說了之後,似乎發覺自己的語氣可能傷了這少年的心,緊跟著又是微微一笑,道:「不過我還是多謝你的好意。其實我也並不怎樣相信他。我早已知道你來了,但在他的面前,我一直沒有說破。」陳天宇又不自覺地報以一笑,正想說話,那少女卻搶先說道:「多謝你的禮物,我沒有什麼東西可以報答,送你一朵花吧。」
陳天宇一怔,心道:「在這高原之上,嚴寒未過,哪有花朵?」只見那少女取出一個小小的銀瓶,瓶中有一朵白花,花瓣上還有露珠滾動,好像是剛剛摘下來似的。那少女道:「這是冰川天女送與我的,我藏著它已有一年了,現在就送給你吧。」陳天宇不覺大為詫異:世上哪有這樣的花朵,摘了下來,經過一年,卻還似枝頭上的鮮花?只聽得那少女又道:「聽天女姐姐說,這是她從天山移植過來的雪蓮,不論受了多重的內傷,把雪蓮嚼下,便可無礙,你拿去吧。」陳天宇道:「這樣寶貴的禮物,我不敢受。」那少女道:「你忘記了你的師父嗎?我知道那兩個漢人向你師父尋仇,想他定受了傷。你那日救了我的性命,我無可報答,這朵雪蓮,正合你師父用,你拿去吧。」
陳天宇想起了師父的傷,雖然師父說過,他可以在七日之內,自運玄功,復原如舊,但而今已過了四日,雙手還是僵硬不能轉動,他的自療是否有效,尚未可知。如此一想,便不再客氣,伸手接過那個銀瓶。
那少女臉上泛起一朵笑容,道:「你師父等你該等得心焦了,你快回去吧。」陡然從腰間解下一條長索,索端安著飛抓,只見那少女輕輕一抖,長索抖得畢直,飛抓勾著山石隙罅間長出的虬松,手抓繩索,身形一晃,盪鞦韆般的盪了過去,如此這般的盪了幾次,已過了斜對面的山坡,收起飛抓,轉過山坳,身形霎忽不見。
陳天宇心中嘆道:「我枉學了這麼多年的武功,她只學了三天,看這份輕功,卻已遠勝於我。」收好雪蓮,踏著月光,折向回頭路走,心中思潮起伏,想起這幾日遭遇之奇,這藏族少女已是神秘之極,而聽她和俄馬登所說,那冰川天女更是神秘萬分,不知是何等樣人,何以在三日之間,便能教得一個柔弱的藩王女兒,飛檐走壁。
一路沉思,不知不覺已走過幾處山坳,遠遠已可看見噴泉蒸汽,浮蕩夜空,好像一團團雲絮,冉冉上升,在高原之上,蔚成奇景。山風吹送,陳天宇隱隱聽得在噴泉噴發的絲絲聲響之中,好像夾雜著兵刃碰擊之聲,越聽越真,不由得大吃一驚,急忙加快腳步,忽聽得「嘿嘿」的一聲冷笑,起自身旁,陳天宇趕忙拔劍,說時遲,那時快,晃眼之間,斜里竄出一個漢子,揮動長鞭,噼啪作響,縱聲笑道:「好一個糊塗的小子,想趕回去替蕭老兒送葬嗎?」陳天宇大怒,刷的反手一劍,那漢子身形一晃,長鞭一掠,抖得筆直,向陳天宇攔腰疾掃,陳天宇一個「旱地拔蔥」,向上一跳,險險給他的長鞭掃中,那漢子哈哈大笑,長鞭像毒蛇般倒卷轉來,刷刷又是兩鞭,陳天宇一招「推窗望月」,劍刃平削,反找敵人手腕,那人的長鞭竟使得十分靈活,招式一變,又改掃下盤,陳天宇給鬧得個手忙腳亂,百忙中一劍斜指,冒險反攻,忽覺手腕一沉,劍身已給鞭梢纏上。陳天宇心裡發慌,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地使出師門心法,沉腰坐馬,長劍一探,劍鋒一旋,只聽得那漢子「噫」了一聲,長鞭一撤,壓力頓松,陳天宇左一劍「危峰穿雲」,右一劍「大漠孤煙」,連環兩招,式中套式,把那漢子迫得連連後退。
原來陳天宇的武功,本在那漢子之上,只因今番還是第一次臨敵應用,故此開頭幾招,不知應付,而今見這漢子也不過如是,膽氣頓壯,把青城劍法展開,宛如玉龍夭矯,得心應手。鞭來劍往,劍去鞭迎,陳天宇勝在劍法精妙,那漢子卻勝在經驗老到,各有所長,不分勝負。
那漢子輕敵之念已消,心中暗道:「名師所授,果是不同。」實施狡計,不住的向左右移動腳步,引陳天宇跟著他轉。
山道本就險峻,加上夜間酷寒,夜露凝冰,腳底浮滑,陳天宇初初出道,行走山路已是不慣,何況是激烈搏鬥,跟著他轉了幾轉,只覺腳步虛浮,好幾次險險跌倒。那漢子把他引到懸岩峭壁之前,心中暗喜,看看得手,陳天宇忽地站住,凝立不動,一口劍上下翻飛,護著要害,只待敵人迫近之時,就是忽地一劍。原來陳天宇也甚機伶,遇了幾次險招,看出情形不對,急運師門獨到的千斤墜功夫,雙足釘牢地上,有如打樁,不求有功,先求無過。
轉眼又鬥了二三十招,那漢子攻不進來,陳天宇也不敢冒昧殺出,變成了個僵持之局,陳天宇正在心焦,忽聽得又是一聲嘿嘿的冷笑,一個嘶啞的蒼老聲音說道:「連一個渾小子都降不了,別給我丟臉啦。虎子,扛我上前去看。」陳天宇定睛看時,這一驚非同小可,只見一個黑臉膛的大漢,托著一個過山竹兜,兜上坐著一個人,面如黃蠟,形容駭人,雙眼圓睜,嘿嘿冷笑,這怪人正是那日給蕭青峰用拂塵掃下冰淵,幸未跌死的崔雲子。他給拂塵一掃,五臟六腑俱給震傷,半身癱瘓,不能行動,因此叫兩個徒弟用竹兜抬他,日夜兼程,想趕到日喀則找把兄雷震子醫治,想不到陳天宇竟然在這個時候遇見了他。
他雖受了重傷,卻還保持身份,不屑與小輩動手,起先只叫一個徒弟出擊,滿以為陳天宇年紀輕輕,武功料必平庸,自己的徒弟有二十年功力,一出手定必手到擒來,哪知陳天宇學的是青城派的正宗內功,自幼扎穩根基,加之劍法精妙,若非經驗太差,自己徒弟還真不是他的對手。崔雲子一看不對,迫得自己出馬。
與陳天宇對敵的那個漢子,聽得師父出聲斥罵,滿面羞慚,垂手退下,立在竹兜之旁。那崔雲子雖然半身癱瘓,手臂尚可轉動,只見他在怪笑聲中,雙指一彈,一粒鐵蓮子嗤的一聲,破空飛出,陳天宇未及閃避,胸口已是一麻,撲通跌倒,還幸崔雲子受了重傷,內功已減,要不然這一彈之力,便可將陳天宇打暈。
那黑臉膛的漢子放下竹兜,與師兄夾手夾腳,將陳天宇縛個結實。崔雲子道:「搜他的身!」一搜搜出那個銀瓶,崔雲子哈哈大笑,道:「哈,桑瑪居然捨得把天山雪蓮給你,徒兒把銀瓶拿給我。」陳天宇怒極氣極,叫道:「這是我師父的東西!」崔雲子大笑道:「你師父用不著啦,等會兒我就送你去見師父。」陳天宇用力掙扎,崔雲子道:「虎子,點他的麻穴,送他到竹兜上來。」陳天宇被縛在竹兜之上,躺在崔雲子的身邊,眼睜睜地看著師父的大仇人,揭開銀瓶,把那朵天山雪蓮,本來是準備給師父救命的天山雪蓮!送進口中,一陣亂嚼,咽了下去,陳天宇心痛如割,卻是出不了聲。
那兩個漢子抬著竹兜,健步如飛,月光從冰峰上灑下來,山頭一片銀白,陳天宇躺在崔雲子旁邊,看得清清楚楚。那崔雲子本是面色如蠟,形容駭人,嚼下雪蓮之後,只見他深深吸氣,氣息漸粗,臉色也漸紅潤,過了一陣,哈哈笑道:「天山雪蓮,果然名不虛傳!」聲音清亮,與適才的嘶啞大不相同。陳天宇又是心痛,又是驚駭,心道:「想不到天山雪蓮如此靈異,這廝內傷已愈,我師徒性命,今夜休矣!」
走了一陣,噴泉的噬噬聲響愈來愈大,而兵刃磕擊,叱吒追逐之聲亦愈聽愈真。崔雲子面上現出驚訝之色,道:「咦,蕭老兒的手臂給我的弓弦拉斷了筋脈,怎麼還能與人搏鬥?」忽地雙指一夾,把陳天宇身上的繩索剪斷,將陳天宇一把提起,跳下竹兜,道:「不要你們抬啦!小子,我崔老三說一不二,現在就親自送你去見師父。」
陳天宇被崔雲子夾著,動彈不得,到了噴泉旁邊,只見自己那張篷帳四面裂開,厚厚的帆布給割成了一片片的碎布,迎風飄舞,昨日路上所見的那三個粗豪漢子,持著明晃晃的利刀,走馬燈似的在破裂的帳篷中圍著自己的師父攻擊。
陳天宇大吃一驚,定睛看時,只見自己的師父仍然端坐地上,身軀動也不動。口中卻咬著一柄拂塵,敵人的利刀劈到跟前,給他的拂塵一拂就盪了開去,不論敵人從前面、側面甚或後面進攻,他的頭只是輕輕一搖,拂塵前掃後拂,都是恰好把利刃擋著,比別人用手還要靈活得多,敵人攻得越緊,震盪反擊之力就越強,那三個漢子竟然給他帶得團團亂轉,兵刃互相碰撞,就如有十數人在帳中追逐搏鬥一般!
崔雲子眉頭一皺,忽地哈哈笑道:「蕭青峰,我再來會會你的鐵拂塵。」那三個漢子退下,崔雲子雙臂箕張,一躍而前,十指齊彈,噼啪作響。蕭青峰忽然「噫」了一聲,張口一吐,拂塵如矢,疾射出去,崔雲子一閃閃開,只聽得蕭青峰嘆道:「雲子,你的內功果然是比我高,我運了四日玄功,雙臂尚未能恢復原狀,而你居然能行動如常,我蕭青峰服輸啦!」陳天宇大叫道:「不,師父你沒有輸,是他,他搶了我的天山雪蓮。」蕭青峰叫道:「什麼?你……」話聲未了,崔雲子已倏地欺身直進,駢指一點,點了他的麻穴,蕭青峰那句「你哪裡來的天山雪蓮?」竟然來不及問。
陳天宇的穴道未解,這時也給崔雲子的徒弟推到前面。崔雲子哈哈大笑,道:「蕭青峰,論內功是你比我高,但得道者多助,天意叫我殺你,所以借你徒兒的手,給我送來了世間罕得的雪蓮啦!」
蕭青峰面色一變,「哼」了一聲,道:「好,好威風,我今日才見到崆峒派高手的真本領!」崔雲子笑道:「論江湖道上的規矩,我本該待你傷好之後,才來和你較量。但又怕你傷好之後,夾著尾巴一跑,我到哪兒找你?何況你當年與那妖女,也是用詭計傷了我們。呔,你聽著,我先替大哥報仇,在你的面上劃上四刀!」倏地從一個師侄(那三個漢子是雷震子的徒弟)手上,奪過一張明晃晃的利刀,執著蕭青峰的手臂,將他拉近,凝視著他的面門,嘴中發出獰笑,手上的利刃在他面門比劃。
忽聽得一聲輕輕的冷笑,一個峻峭的聲音說道:「好,好威風!」微風颯然,一條人影從陳天宇身旁竄過,陳天宇只覺身上一松,穴道已然解開,只見昨日路上所遇的那少年書生,笑吟吟地站在場中。
崔雲子瞪了那少年書生一眼,道:「閣下瞧不順眼嗎?」那少年書生道:「豈敢!江湖道上尋仇報復之事本極平常,但這老兒卻與我有點關係。」崔雲子冷笑道:「江湖道上,為朋友兩肋插刀,事情也屬尋常。好吧,咱們少說閒話,你亮出兵器來,俺崔雲子就空手接你幾招。」那少年書生仰天打了一個哈哈,道:「我尚未滿師,師父有命,不許和人動手。」崔雲子冷笑道:「那麼就憑你這還未出道的雛兒的一句話,我就要給你賣交情,饒了這老兒嗎?你是誰?師父是哪一位?」那少年書生笑道:「誰要你放這老兒?這老兒也是我的仇人。」此言一出,崔雲子不覺一怔,道:「原來俺會錯意了,你也是他的仇人?」少年書生道:「是呀,我也是他的仇人。」崔雲子又冷笑道:「那麼算是你的造化,憑著你的武功,蕭老兒一指就可以將你彈下冰谷。看在同仇的面上,待我先剁他四刀,然後再讓你也剁一刀消消氣。」那少年書生道:「不,我與他仇深似海,待我先報。」崔雲子心中生氣,想道:「這少年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若非我將蕭青峰捉獲,你焉能報仇,居然還敢與我爭先論後?」好奇心起,忍著氣又問道:「你與他有什麼仇?說我聽聽。」那少年道:「我昨日在路上遇著他們師徒,我問他的徒弟討口水喝,這老兒面上居然現出吝惜之色,好在他的徒弟給我。嗚呼,口渴能致人於死,見死不救,此深仇之一也。今晚晚間,這小哥本要請我與他同住篷帳,這老兒卻不應允,我的篷帳破爛,給寒風颳了進來,幾乎凍死。鳴呼,致人於饑寒交迫之中,此深仇之二也!」
蕭青峰與這少年素不相識,本已奇怪,聽他搖頭擺腦地說了一大遍,不覺一怔,心道:「我與宇兒說的話,怎的給他偷聽了去?」
崔雲子勃然大怒,喝道:「胡說八道,你這廝居然敢拿老子消遣!」手起一刀,不斫蕭青峰,卻向那少年書生斫去。
那少年書生「哎喲」一聲,身形一歪,崔雲子竟然沒有斫中,只聽得那少年書生又叫道:「你不向這老兒報仇,卻來斫我,嗚呼,有仇不報,反傷同仇之人,世間寧有是理哉?」崔雲子氣極,刷刷刷又是一連三刀,那少年書生道:「你仇不報,那就讓我先動手吧。我未滿師,師父不准我拿刀弄劍,用暗器大約還可以。」身軀亂顫,避開崔雲子的連環刀斬,把手一揚,幾道細若遊絲的金色光芒,忽地向蕭青峰飛去,蕭青峰給點了穴道,不能轉動,避無可避,少年書生所發的金針暗器,全都射入了蕭青峰的皮肉!
陳天宇大駭,他聽了少年書生戲弄崔雲子的那番說話,本以為他是友非敵,不料他竟然真的用暗器打了師父,這時他穴道已解,不假思索,一躍而前,左拳右掌,一招「金鼓齊鳴」,就打那少年的太陽穴,那少年飄身一閃,笑道:「多蒙贈水,你是我的恩人,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我焉能與恩人動手?」身形如箭,竄出帳篷,倏忽不見。
崔雲子連斬那少年四刀,連衣角也沒沾著,而今又突見他露了這手,亦是大大出乎意料之外,心道:「這小子真是邪門!」轉過身來,看蕭青峰時,忽見蕭青峰雙臂輪動,哈哈笑道:「崔老三。咱們再較量較量!」臂上肩上,所中的金針尚自露出衣外,發出燦然金光!
蕭青峰給那少年一把金針穿衣入骨,那剎那間也是驚駭之極,不意驟然之間,體內忽感一陣清涼,氣血流動,不但穴道已解,而且扭曲的經脈似乎也已恢復正常,麻痹的關節,亦已能夠活動,不覺又驚又喜。
崔雲子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蕭青峰小臂一彎,啪的一掌拍出,崔雲子運掌一迎,只覺一股大力推來,不由自已地退了三步,心中大奇:「這老兒的功力不過僅僅勝我一籌,何以突然之間,如此厲害?」他可不知蕭青峰的功力不過恢復原狀,而他則因所受的內傷比蕭青峰沉重,雖仗雪蓮治好,卻已打了折扣。此消彼長,就顯得蕭青峰的功力比他強得多了。
陳天宇見師父突然間恢復正常,不禁狂喜,忽聽得師父叫道:「宇兒,留神!」崔雲子的徒弟,左右夾擊,陳天宇一招「彎弓射鵰」,堪堪敵住。昨日索水那粗豪漢子,倏地一刀劈來,陳天宇哪能力敵三人,險象立見。那口刀眼看劈到他的面門,不知怎的,忽地嗆啷一聲,掉在地上。那粗豪漢子捧著右手,雪雪呼痛。
蕭青峰舉手投足之間,把雷震子與崔雲子的五個徒弟的兵刃全部打飛,運掌如風,緊緊向崔雲子進迫。崔雲子見狀不妙,急忙大叫「扯呼!」一聲胡哨,率領徒弟師侄,急急逃跑。
陳天宇仗劍趕去,蕭青峰叫道:「窮寇莫追,宇兒回來!」陳天宇回到師父身邊,正欲發問,只見師父一口口的將金針拔出,不住地嘖嘖稱異,陳天宇道:「師父,這是怎麼回事?」蕭青峰道:「醫術之中,本有一種針灸治病之法,但這少年遠遠一擲,七口金針,都剛好射中有關的穴道,把經脈全部打通,不但醫道精妙,功力之深,更是不可思議!」陳天宇道:「原來他是救師父的,剛才我幾乎給他嚇死!」蕭青鋒忽而嘆了口氣,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書生年紀輕輕,武功之高,卻遠在我輩之上,我真如井蛙窺天,不知天地之大,從今而後,不敢再以武功自炫了。」
陳天宇道:「師父在我家將近十年,上下人等,從無一人知道師父是具有絕大本領之人,師父的涵養功夫,世間罕有。」蕭青峰又嘆口氣道:「你哪裡知道,我少年之時,就曾因為自炫武功,闖下大禍,與那幾個魔頭,結下深仇。」陳天宇從未聽過師父說自己的事,沒想到他自己說了出來。
蕭青峰問道:「你可知道當今天下,哪一派的劍術最為精妙嗎?」陳天宇道:「師父不是說過,以天山一派的劍術最為精妙嗎?天山一派,自晦明禪師手創,傳凌未風,再傳至唐曉瀾,都是一代大俠,想來世間罕有其匹了。」蕭青峰道:「不錯,但天山一派,僻處塞外,自唐大俠唐曉瀾之後,即罕至中原。中原之內,卻以武當、少林、峨嵋三派,被推為武林正宗。我青城派,脫胎峨嵋,亦自立一家門戶。中原三大劍派,各有擅場。」陳天宇見師父與自己詳論武林劍派,甚是出奇,只聽得師父嘆了口氣,又道:「你猜我今年多少年紀?」陳天宇看了一看師父頭上的白髮,道:「想來與我爹爹相差不遠吧?」陳天宇父親已五十有餘,蕭青峰道:「憂患餘生,發也白了。我今年四十剛剛出頭。」陳天宇一怔,只聽得蕭青峰續道:「十三年前,我在四川,那年恰遇著武當名宿冒川生每十年一次的開山結緣之期。」陳天宇道:「冒大俠是和尚嗎?」蕭青峰笑道:「他不是講經論道,像和尚那樣的廣結善緣;而是與武林後輩結緣。聽說冒川生是前輩劍俠、武當北派達摩劍法嫡系傳人桂仲明之子,只因從母親之姓,承繼冒氏香菸,所以姓冒。他是中原武林公認為武功最高之人,冒大俠最肯嘉惠後學,每十年開山一次,主講武功妙理,並因人而施,指點訣竅,所以每逢他開山結緣之期,各派都有高足入山聽講。那年我也恰逢其會。雷震子、崔雲子、王瘤子三人,就是那年結識的。那時王瘤子頸上還未生瘤,叫王流子,過了那年,生了瘤後,江湖上才以訛傳訛,叫他做王瘤子的。其時參加盛會的,還有峨嵋派的一位女弟子,叫做聖手仙娘謝雲真,聽說是峨嵋第二代中武功最高的一位。」說到謝雲真的名字時,蕭青峰微微戰抖。正是:
高原細說當年事,平地風波最惱人。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