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素胎溫溫暗香浮
2024-05-22 07:38:09
作者: 一言
兩家人的後院旁邊有個廢棄的工廠,中間平坦如主球場,四周圍了一圈是石階,圍觀看熱鬧的人大可以坐到石階上看這場比拼。
雨已經停了,陳佑鄰換了身乾淨衣服,走進倉庫,選起要用的胚。
製作一件漆器,工序複雜繁多,稍微籠統地概括也有設計、制胎、上底灰、髹漆、雕填、打磨、開漆、推光等近十道工序。若是細分,更是無法一兩句話說清。
因為是限時比拼,所以,不可能從頭開始做起。
為何不能?
工序中,制胎這一流程,在做好素胎後,至少要放置兩年以上,讓空氣自由地接觸它,均勻地風乾里里外外的水分,不能急不能躁。
另外,上底灰也是如此,在塗抹均勻後,需要放置到陰涼乾燥的地方自然風乾。
凡是需要大自然幫忙的步驟就不能急躁。
那怎麼辦?
這一帶做漆器的匠人們早就有一套自己摸索出來的辦法:
從一開始就拿上過底灰的胎來比拼,從髹漆或者從雕填開始做起。
陳佑鄰志在必得,選了一座一人高的胎。
這胎一亮相,就已經可以見識到陳佑鄰的漆藝水準了,那底灰摸得非常均勻細膩,一看就是出自「老師傅」之手,沒點兒本事在身,抹不成這樣。
陳佑鄰感受到了眾人的驚嘆,嘴角稍稍上揚,心裡有些得意。
如果換做是以前,跟林憶哲比,他比不過,只能甘拜下風。現在,跟一個右手殘廢的人比,他十拿九穩,壓根兒不需要賣力。
有人在陳佑鄰身後不遠處笑著起鬨了一句:「佑鄰啊,你肯定贏了,還比啥啊,趕緊隨便做一個,上我家打牌去。」
陳佑鄰卻認真嚴肅地說:「手藝的事能隨便嗎?不管輸贏,每一件漆器,都要認真對待。」
是一件件精美華貴的漆器讓在場所有人在這裡紮根,也是漆器讓他們世世代代活下來。
認真對待每一件漆器,是一個漆器匠人最基本的做法。
「那麼認真幹嘛,你不是都要去廣東打工掙大錢了嘛。」那人說。
陳佑鄰道:「只要一天沒離開這兒,我就是做漆器的匠人,就不能胡來。好了,別添亂。」
陳佑鄰動作嫻熟,從髹漆開始。
所謂行雲流水,也不過如此了。
相比起陳佑鄰,大家更想看林憶哲那邊什麼情況。
林憶哲的爸爸本來是不想讓兒子在大庭廣眾之下比拼的,這無疑是把近乎殘廢的手當展品一樣展示給所有人看。
誰能忍受這種事?
但是,當他看到兒子那麼堅定地要做這件事,也只能收起心疼,幫他從倉庫里挑選胎。
雖然是必輸局,林廣山也還是打開了絕密的倉庫大門。
「這裡都是我捨不得用的好東西,你選選看。」
「爸……」林憶哲心裡五味雜陳,「這些都是你精心經營、守護的寶貝。」
林廣山說道:「再貴重的寶,終究也是物件,哪能跟人比?不管這場比拼是輸是贏,爸都會站在你的身後,支持你!選吧,不要客氣。」
林憶哲看著一件件上了底灰的素胎,回想起這麼多年來,爸爸為了保護這片地方不被打擾,保護這些寶貝不受破壞,總是十分小心,甚至有時候還會跟人紅臉。沒想到,一場他一眼就看穿結局的必輸局,卻願意將它們貢獻出來。
到底該選一件什麼樣的胎來做作品,的確讓林憶哲有些為難。
普通的胎,不會出新,不會讓人眼前一亮。
造型太奇特的胎,對手藝的要求特別高。他現在右手大拇指算壞死狀態,根本派不上用場,拿筆困難,選這種胎,只能是不自量力、自討苦吃。
他隱約聽見外面有人起鬨,「怎麼還不見人出來啊?是害怕了吧?縮起來當小烏龜了吧?」
喊這話的人是陳佑鄰的堂弟,是個潑皮小頑童,野得跟山裡的猴子一樣。平時就喜歡跟在陳佑鄰的屁股後面充當小弟,現在更是上躥下跳地為陳佑鄰搖旗振威。
林憶哲走了出去,只看了那小毛孩兒一眼,他就灰溜溜地跑了。
這孩子,總是站在遠處嚷嚷,真到了他面前,他連個屁也不敢放。
林憶哲來到比賽場地,坐到了他的位置。
陳佑鄰抬眼看了他一眼,有些吃驚,沒想到,他居然也選擇了一人高的胎。
「這東西可不好弄。」陳佑鄰意味深長地笑了下。
林廣山與人一同把胎搬到林憶哲的面前,放好東西後,他在自己的衣服上擦了擦手,然後才重重地拍了拍林憶哲的肩膀。
「加油。」
林憶哲在圍觀人群唏噓的目光中伸出了右手,拿起髹漆的工具,開始髹漆。
因為大拇指不能使力,只能用四個手指握住刷子來操作。
還好刷子不像鋼筆、簽字筆那麼細小,所以他可以勉強做到。
他的動作非常吃力,才剛忙活一會兒,就已經開始出汗了。
看到他如此辛苦、艱難,圍觀的人們開始流露出同情的目光。
同情,往往才是一個衝鋒中的男人最不需要的東西!
林憶哲低著頭,繼續做手上的活兒,完全不去理會旁人的目光,更不去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不是不在乎,是他想用結果來證明一切!
人群里,陳佑鄰的堂弟陳佑寶油里油氣地喝倒彩:「明知道自己手不行,就選個小點的胎咯,非要扛這麼大一口胎上來。像他這樣刷,要刷到什麼時候?到時候我大哥東西都做好了,他才髹完。」
周圍的人各個都用嚴厲的眼神瞪他,就差上手給他屁股一巴掌了。
陳佑寶見形勢不對,安靜下來了。小坐了一會兒後,索性偷偷從人群里溜走,換了個地方坐。
林憶哲髹漆時雖然很辛苦,但是一切還算順利。
這屬於基本功,就算手有所不便,也能完成。加上功底紮實,就算遇到了一些地方髹得不好,也能很快修改。
終於,他髹漆結束了。
林憶哲的媽媽心疼兒子,擰了干毛巾為他擦汗。
「你這孩子,非得要在依依這棵樹上吊死嗎?外面多少好姑娘啊。只要你張口,媽媽就能把她們帶到家裡來跟你相親。」
林憶哲聽到這些,臉色凝重嚴肅起來:「媽,如果你真的想幫我,就離我遠一點。」
林媽嘆息一聲,「這是怨上我了。」
林廣山把妻子拉開,小聲責備,「你呀,就不要再說那些沒用的話來,哪兒涼快哪兒呆著。」
林媽走遠了,憤憤不平,對著林廣山一頓訴苦。
「我當時到底說什麼了,依依她媽的反應要那麼大?我只是跟人說,依依這病很有可能會影響生育,到時候我們林家抱不上孫子,可不就絕後了嗎?我哪有說不讓憶哲娶依依?」
話音剛落,就看到旁邊站著雲水依的媽媽,一張臉黑得烏雲密布。
她道:「你說這些話,就分明是介意。我們依依要是嫁到你們這樣的家庭,還能有好日子過嗎?」
說著說著,雲水依的媽媽就難過起來,「依依她自己願意生這樣的病嗎?你們看著她長大,不僅不心疼她,反而在背後那麼說人,太寒心了。」
林媽也委屈,「你們寒心,那我們呢?你一口一個殘廢。我兒子只是一根大拇指不行了,做不了大漆匠人而已,不代表做不了其他事。」
兩家男人聽得也是頭大,想把兩人分開,想勸她們冷靜,卻連句話也插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