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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4-29 18:12:20
作者: 紫金陳
嚴良花了整整三個小時,把這沓複印的日記翻到了最後一頁,他緩緩閉上眼睛,在了解了這三個小孩的故事後,他感覺胸口很悶,呼吸不過來。
「嚴老師,你一定也想不到這三個小孩和張東升之間發生的這些事吧?」坐在對面的葉軍看著他問。
嚴良唏噓一聲,點點頭,道:「最後張東升是怎麼死的?」
「最後一篇日記後的第二天,也就是8月28日,朱朝陽帶著相機去了張東升家,準備把相機給他,而在這之前,普普和丁浩已經住進了張東升家。現在三個孩子全到齊了,相機也在了。」
嚴良抿著嘴,緩緩道:「於是張東升這一回可以把人滅口,把證據毀掉了。」
「對,朱朝陽作為唯一一個倖存者,他想開門逃跑,結果門開不了,他只能跑到廚房窗戶邊上喊救命。我們破門進去時發現,門鎖上額外裝了一把遙控電子鎖。經調查得知,這把鎖是張東升前陣子在網上購買後自己安裝的,應該在普普和丁浩住進他家前就裝好了,就是為了等人和相機都到齊的這一天動手。這把電子鎖只能用遙控器開,可見他是等待機會下手,將他們一網打盡,決不讓其中任何一個人有機會逃出去。」
葉軍又接著道:「朱朝陽情緒穩定後告訴我們,張東升當時還反覆問了他們視頻是否還有備份,三個孩子都保證說沒有,他很高興,說要慶祝一下四個人的新生活,他準備了一個蛋糕給他們吃,給三個人都倒了可樂,他自己倒了葡萄酒。法醫已經查證,蛋糕是沒問題的,問題出在可樂上,三個孩子杯中和瓶子裡剩下的可樂,都檢出了氰化鉀。根據朱朝陽的口供判斷,徐靜應該也是誤服了氰化鉀喪命的。她每天都會吃一種美容膠囊,連續吃了幾年。張東升把毒藥放到了徐靜的膠囊里,然後他去麗水支教,製造不在場證明。這樣徐靜哪天吃了毒膠囊,哪天就會中毒死亡,而他第一時間趕回來火化了屍體,完全找不出證據來證明他犯了罪。此外,朱永平和王瑤體內也檢出了氰化鉀。我們當時看到屍體上被捅了多刀,壓根沒想過其實真正的死亡原因是中毒,想必也是張東升在下毒殺人後,補刀偽造案發經過的。」
嚴良心中一陣悲痛,張東升縝密的思維沒有用到該用的地方,而是放在了犯罪上。一起起構思精密、不留任何證據的犯罪,一次次誤導警方,甚至讓警方從頭到尾都沒懷疑過他,一般人是絕對辦不到的。
張東升把最好的才華用在了犯罪這條路上,可悲,可嘆。
他沉默了一陣,思緒回到當前,又問:「普普和丁浩都喝了可樂中毒死了,朱朝陽為什麼沒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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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忘了他不喝碳酸飲料,那本《長高秘籍》救了他一命。我們在他家見到了那本『秘籍』,只不過是本印刷粗糙的盜版書,這孩子對身高很在意,他把盜版書像課本一樣做滿了筆記。幸虧有這一條,他喝了一口可樂後,想起不能喝碳酸飲料,就跑去衛生間吐了,又上了個廁所,出來後就看到了毒發的丁浩和普普,此時張東升也原形畢露,朱朝陽看情勢危險,忙逃向門口,張東升去追他,丁浩趁機找到桌下的一把匕首和張東升搏鬥,雖然張東升是成年人,但三個打一個,最後他被普普和朱朝陽拖住,被丁浩捅死了。朱朝陽在搏鬥中也被割了幾刀,好在都是皮外傷,否則四個人無一生還,這一連串事情的真相恐怕永遠不會被知道了。」
嚴良皺眉冷哼:「他是多麼嚴謹的一個人,前面幾次命案即使知道是他幹的,也沒有證據能夠指控他,對他而言,眼見就將大功告成,最後卻功虧一簣,被他想殺的孩子捅死了,真是一種諷刺。」
「儘管氰化鉀發作很快,但人死前的爆發力是很強的,我想他也絕沒想到小小的對手會殊死一搏,和他同歸於盡。」
嚴良唏噓一聲,問:「現在一切差不多都水落石出了,朱朝陽你們準備怎麼處理?」
葉軍皺起眉,道:「還沒定呢,不過也差不多了,大致的來龍去脈被報到了市里。早上,市局和分局的領導及我們所長開了會。市局的馬局長的意見是教育為主,不管是朱晶晶案還是朱永平夫婦案,這兩起案件和朱朝陽都沒有直接的關係,他的核心問題是包庇罪。前面幾次警察調查中,他謊稱不知道,掩藏了丁浩和夏月普,夏月普就是普普的真名。但他所犯的包庇罪,其實從他的成長和生活環境來看,也情有可原。第一次丁浩把朱晶晶推下樓,如果朱朝陽供出兩人,那麼朱永平會怎麼看這個兒子?這是他無法承受的壓力。第二次朱永平和王瑤遇害,他事先並不知情,突然遇到這麼大的事,一個孩子能不害怕嗎,他自然也不敢說出來。平心而論,就算成年人遇到他這樣的處境,恐怕也會犯包庇罪。他本質是好的,在學校,他的成績一直全校第一,從沒惹過事。他喜歡和丁浩、夏月普在一起,不過他跟這兩人有著本質區別。丁浩是小流氓,夏月普更是性格偏激乖張,這兩人和他相處兩個月,多少會潛移默化地帶來影響。所以不能把責任都歸到他一個小孩身上,有家庭的原因,也有社會的原因。馬局長還說了,根據法律,包庇罪的適用對象是年滿十六周歲的人,朱朝陽還未滿十四周歲,不適用包庇罪。即便他殺人了,也不用承擔刑事責任,更別說包庇罪了。對未滿十四周歲觸犯刑法的人,通常做法,輕罪由家庭負責監督教育,特大案件才移送少教所。對此,大家一致認為不能把他送去少教所,少教所里都是些小流氓,他讀書這麼好,送進去就毀了。所以我們現在要做好和周春紅以及學校的溝通工作,商量以後如何教育他,如何治療他遭遇的心理創傷,如果可行的話,最好讓他9月1日正常去報到,同時還要替他保密,不讓他以後的生活受到影響。」
嚴良欣慰地點點頭。「警察的職責不光是抓人,更重要的是救人。看到你們這麼細心,我想這個孩子以後會好起來的。」
又坐了一會兒後,他站起身告辭:「葉警官,多謝你破例告訴我張東升的事,我也該回去了。你們接下來這陣子應該都很忙吧?」
葉軍苦笑道:「沒辦法,一下子冒出這麼多案子,我們所里還是第一次。徐靜一家的兩起案子,之前都是作為事故登記的,現在要補立刑事案,還要重新做卷宗。朱永平和王瑤的屍體當時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現,鎮上轟動,我們還要做後續的案情通報工作。朱朝陽那頭,還要和家長、學校商量今後的教育方案。」
「呵呵,確實很辛苦。」嚴良客套了一句,正準備離開,突然停下了腳步,眉頭微微一皺。他在原地靜止了幾秒,轉過頭問:「你說朱永平和王瑤的屍體在公墓被很多人當場發現?」
「是啊。」
「怎麼發現的?」
「那天有隊送葬的人,一些人在公墓上頭走時,看到一個土穴里冒出半隻腳掌,隨後報了案。」
嚴良眼角縮了縮。「半隻腳掌露在土穴外?」
「對啊,朱永平的半隻腳掌露在土穴外,那土穴是原本就成片挖好的,以後立墓放骨灰盒,只有不到一米長,半米寬,比較小,人很難被完全埋進去,所以半隻腳掌露在外面了。」
「不可能,」嚴良連連搖頭,「張東升一定希望屍體越晚被人發現越好,那樣警察就越發破不了案,他不可能會讓屍體的腳掌露在土穴外,那樣很容易被人發現屍體。」
葉軍撇撇嘴。「可是當時的情況就是這樣。」
「能不能把你們調查時拍的照片給我看看?」
葉軍隨後拿了朱永平、王瑤案的卷宗給嚴良。
嚴良翻了一下,臉色逐漸陰沉下來,吐出幾個字:「這案子有問題!」
「嗯?什麼問題?」葉軍一臉不解。
「朱永平和王瑤整張臉都被刀劃花了?」
「對,肯定是張東升劃的。」
「身上衣物等東西也都被拿走了?」
「是的,這些東西在張東升家找到了。」
嚴良望著他。「你有沒有想過,張東升為什麼拿了被害人的衣物,又把人臉徹底劃花?」
「當然是為了製造無頭案,讓我們警方連被害人是誰都查不出,更別想破案了。」
嚴良點頭。「對,沒錯,他就是想著即使以後屍體被人發現,由於無法辨識,確認被害人身份都難,破案難度大幅增加。可是——」他話鋒一轉,接著道,「他在埋屍體的時候,怎麼會連腳掌都沒埋進去就一走了之,讓你們這麼快就發現了屍體,確認了被害人身份?他如果連屍體都沒埋好,那麼前面這些劃花人臉,帶走被害人衣物的事不就白幹了?張東升這麼嚴謹的人,所有案子都做得天衣無縫,他不可能沒把腳掌埋到土裡就走了。」
葉軍不置可否道:「大概他當時處理屍體比較匆忙。」
「既然他去殺人,就一定想過了如何處理屍體,不會因匆忙而敷衍了事,著急離去。而且他有時間把人臉劃花,把衣物帶走,卻連最後把腳掌埋到土裡這麼點時間都沒有?不要說他不小心沒留意,這麼明顯的東西任何人都不會疏忽。」
葉軍猜測著:「嗯……或許是下雨衝出來的,那幾天下過幾次雷陣雨。」
「雨有多大?」今年整個夏天浙江都受副熱帶高壓控制,幾乎沒下過雨。
「嗯……大倒不是很大。」
「除非特大暴雨,否則不會衝出半隻腳掌。」
葉軍不解地問:「嚴老師,您的意思是?」
嚴良緊緊皺起眉,立在原地思考了很久,隨後他眼神複雜地看向葉軍,緩緩道:「也許,腳掌是被人挖出來的。」
葉軍更加不解。「這是什麼意思?您想說明什麼?誰挖的,為什麼要這麼做?」
嚴良對葉軍的疑惑似乎置若罔聞,他來回踱了幾圈步,最後,輕輕地說了一句:「似乎兩個月來的這些案子,我們所知道的所有來龍去脈,全部來自朱朝陽的口供和他的那本日記。」
「對,嗯……您是懷疑朱朝陽說謊?」
嚴良不置可否道:「我不想妄加猜測。」
「他一個初中生,在這麼多警察面前不會撒謊的。」
「他之前撒謊了。」嚴良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們有沒有對他的口供和日記里的內容進行過調查確認?」
「當然,我們要做備案卷宗,第一時間就對裡面的各項關鍵點都做了調查,這兩天結果差不多都出來了。」葉軍自信滿滿地拿出一沓文件,看著裡面的記錄,介紹道,「先來說說夏月普和丁浩,我們查出他們的身份,二人都是今年4月從北京××孤兒院逃出來的。我們跟孤兒院取得了聯繫,他們院長知道了兩人的事後,向我們證實,丁浩是裡面的打架王,多次偷教導員的錢包逃出去打遊戲,多次毆打其他孩子,其中甚至還有比他年紀大的,兩次把人牙齒打落,三次致人輕傷,不服管教,和教導員都敢動手。我們在他屍體左臂上看到刻著『人王』的刺青,他要做社團大哥、人中之王。他老家的派出所民警說他小時候就是因為盜竊被抓,又半夜去砸人家玻璃被帶到派出所,後來送去孤兒院的。這樣的暴力分子,如果調教不過來,出來後肯定危害社會。相比丁浩,夏月普看似好多了,但其實她比丁浩更壞,丁浩幹壞事都是她出的主意。她的性格一向很古怪,平時不說話,但骨子裡有著不同於自身年齡的陰暗。她剛來孤兒院的時候就說她爸爸是被警察冤枉槍斃的,這導致她性格有偏執的一面。她結識了丁浩後,兩人以兄妹相稱,凡是罵了她的,丁浩都會動手打人。女生和她發生爭執後,丁浩不打女生,但過幾天得罪夏月普的女生就會發現,自己的茶杯里被人放了大便,而夏月普又不承認。後來,整個孤兒院裡,這兩個人成了孤立的小團體,不和其他人往來,其他孩子也不敢招惹他們。兩人都經常被關禁閉,他們大概因此萌生了逃跑的念頭,逃跑前還偷了院長的錢包。」
嚴良遲疑道:「那麼……夏月普的爸爸,真的是被冤枉槍斃的?」
葉軍聳聳肩。「這是其他地方的陳年舊案,沒人知道了。反正在我個人看來,丁浩的暴力還是可控的,夏月普這樣的孩子成年後才最危險。我們跟她老家派出所取得了聯繫,當地警察也都證實她七歲時把一個同學推下水庫淹死,但她那時不肯承認,警察找不出證據,而且她年紀小,此事不了了之。朱朝陽日記里提過,夏月普承認人是她推下去的。小小年紀就這樣,內心藏了多少事啊。」
嚴良不認同地搖頭。「也不能怪他們,家庭、社會都有責任。」
葉軍不屑道:「同樣家庭的小孩,他們孤兒院裡還有很多,可那麼多人都好好地生活著,慢慢成長著,可見不能把犯罪都歸咎於環境,更重要的是自己放棄了走正路。」
嚴良知道葉軍這樣天天抓罪犯的實戰警察和他一個知識分子對待犯罪的寬容度是不同的,也不願反駁,只是輕微搖搖頭,道:「其他呢?」
葉軍道:「從事情發生的順序講起吧,7月2日那天,朱永平和很多人打牌,那些人都證實,當天朱朝陽來廠里遇到王瑤母女,朱永平讓他喊自己叔叔,這給孩子心中的仇恨埋下了伏筆,導致了他去少年宮找朱晶晶報仇,結果意外引發悲劇。7月3日下午,在看到視頻中張東升殺人後,朱朝陽選擇了報警,警訊中心通話錄音顯示,當時朱朝陽剛說了半句話,電話就被掛斷了,協警回撥過去,變成夏月普接聽,她說撥錯了。7月4日,朱晶晶遇害的男廁所窗戶上採集到的指紋中,有夏月普和丁浩的指紋,朱晶晶嘴裡的陰毛和皮膚中提取的DNA也和丁浩的完全匹配,證明了丁浩殺人。後面王瑤幾次找朱朝陽的事,都是我接警處理的。所有事情和他日記里的記載完全一致。」
「那麼……」嚴良遲疑道,「日記里所記載的每件事的時間有核對過嗎?」
「完全一致,甚至還抽調了新華書店的監控,證明每天下午夏月普都會與朱朝陽見面。」
葉軍又接著道:「至於最後一天的事,我們在張東升家搜查了很久,終於找到了毒藥,他竟包在一個塑料膜里,塑料膜放在潔廁粉瓶子的最底下,好在他家東西不多,否則要找到還真不容易。毒藥來源很難查,可能是買的,黑市劇毒物交易沒法查,也可能是自己合成的,他利用老師的身份去學校實驗室拿點化學品還是容易的。」
嚴良思索片刻,突然問:「有沒有查過殺死張東升的那把匕首是不是他自家的?」
葉軍不解地看著嚴良,還是回答了:「當然是他自家的了,那把匕首造型很特殊,我們查到,匕首是徐靜大伯從德國旅遊回來後,送給徐靜、張東升新家鎮宅用的。」
「哦……」嚴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葉軍奇怪地問:「嚴老師,您到底在懷疑什麼?」
嚴良猶豫了一陣,緩緩道:「我深信朱永平的屍體半隻腳掌露出土穴,絕不是張東升疏忽大意,他不可能把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卻出現這種低級失誤。」
「嗯……那您的意思是……」
嚴良抿抿嘴。「我有個卑鄙的猜測,我在想,那半隻腳掌會不會是朱朝陽挖出來的。」
「他……哦,我記起來了,他日記里寫過,朱永平夫婦死後的那個星期日,他去過公墓,可能他想看看他爸的屍體,挖出來看了眼,又蓋回去了,結果露出半隻腳掌。否則也不會這麼快被人發現屍體。」
「可他日記里只寫了他去過公墓,沒有寫他動過屍體。」
「他又不是拍紀錄片,沒必要把每天的一言一行都寫下來吧。有時候日記篇幅長,有時候日記只有寥寥幾句。」
嚴良道:「他現在已經在家了嗎?」
「對,昨天晚上讓他先回家休息了。」
「你能否打個電話問問?」
「想問他什麼?」
「就是這個問題,他有沒有把屍體挖出來。」
「這個問題很重要嗎?」葉軍一頭霧水。
嚴良狠狠點頭。「非常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