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2024-04-29 18:08:30
作者: 紫金陳
夜已至,三江口人民醫院的喧囂落下帷幕,住院樓里靜悄悄的,唯有其中一層不太平。
這一層的走廊盡頭圍滿了警察,不時有護士和家屬上前督促:「哎哎哎,警察同志,這裡可不能抽菸啊。」「沒事兒,我朝窗戶外抽。」「你要是把窗關了,頭掛窗戶外抽,我沒意見,可你開著窗,不還是往裡飄嘛。」「知道知道了,我去樓梯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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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梯鈴響,張一昂穿著便裝出現在電梯門口,王瑞軍等人急忙圍上去,看著他鐵青的臉,誰也不敢先開口說話。
張一昂深吸一口氣,儘量控制自己的情緒:「人怎麼樣?」
王瑞軍硬著頭皮回答:「物業主任身上多處臟器被刺穿,還在ICU病房搶救,好在醫生剛才說他暫時已經脫離了生命危險。鄭勇兵腰部被扎了一刀,他人胖,只傷到部分臟器,沒有生命危險,現在在病房待著。李茜只是膝蓋被劃傷,皮外傷,包紮過了,沒事,她先在隔壁病房住一晚,明天再讓醫生檢查一下。」
張一昂點點頭,目光向眾刑警搜索一番,問:「宋星這渾蛋呢?」
「呃……」王瑞軍踟躕一下,說,「他今晚一直在外面東奔西跑,抓捕歹徒,也累得不輕。」
「他還有臉說累?」
「不不不,不是他說累,是我看他累得不輕。」王瑞軍替他求情,「局長,你就原諒他這回吧,原本是個正常便衣調查,誰也不知道會出這樣子的事。」
「正常的便衣調查?他這負責調查的人什麼事都沒有,把其他無關的人全送進醫院了,有他這麼幹警察的嗎?」
「呃……沒有,確實沒有。」
張一昂吐了口氣,轉而問:「查到罪犯行蹤了嗎?」
王瑞軍漲紅臉解釋經過:「宋星跑上樓梯救人時,歹徒趁他跑上來的空隙,坐電梯下去了,宋星通知小高攔截,小高沒遇到歹徒。後來查了監控才知道,歹徒下樓後沒往小區門口逃,直接從小區後門溜出去了。我們緊急調了沿路監控,看到歹徒逃進巷子裡,那片地方交通複雜又是監控盲區,所以暫時讓他跑掉了。我們派了上百人在那一帶挨家挨戶查訪。」
張一昂冷哼一聲:「你們說宋星蠢不蠢?跑樓梯上十六樓!」
「當時電梯停在十六樓,他手機里聽到李茜出了狀況,來不及等電梯下來,就直接跑上去。如果他等電梯下來,這麼長時間,上面三個人可能更危險。」王瑞軍儘量替他說好話。
「他跑樓梯沒錯啊,可就算時間緊急,他不能先按下電梯,再從樓梯跑?他這兩條腿跑上十六樓,歹徒早坐電梯跑了。他當時要先按下電梯,讓電梯下來,歹徒也沒機會坐電梯逃,說不定已經被抓了。」
原來如此!周圍的刑警們紛紛點頭,稱領導這方法才是當機立斷、臨危不懼、有條不紊的做法,宋星只顧埋頭朝樓梯上跑,才最終導致歹徒溜走,實在是愚蠢之極。他哪怕跑樓梯前伸出手指頭按一下電梯鍵,電梯就下來了,歹徒也逃不了,現在都是截然不同的結果。
此後很長一段時間,宋星都成了單位里不動腦子的代名詞。
張一昂鼻子哼了聲氣,又問:「歹徒身份查到了嗎?」
「還沒,監控里看不出長相。我們找鄭勇兵問,他不肯說,後來又裝昏迷,護士來了把我們全趕出來了,說病人受傷嚴重,要充分休息。」
「還休息什麼!護士算老幾!你怎麼不娶個護士當老婆!」張一昂大罵,都這時候了,居然還要考慮鄭勇兵身體狀況,他是你爹啊!他直接下令:「哪個房間?帶我進去!」
王瑞軍頓了頓,想著工資是公安局發的,又不是醫院發的,領導都這麼說了,他哪敢再說閒話,便囑咐手下別讓護士過來,推開右手邊的門,帶領導進去。
這是間雙人病房,鄭勇兵是警方特殊看守人員,所以這間除了他,並無其他病友居住。
鄭勇兵躺在進門的病床上,像是已經睡著,對兩人進來毫無反應。
張一昂打量了他一會兒,便來到病床旁,看到一個機器,二話不說,伸手就把電源關了。
幾秒後,病床上一個虛弱的聲音忍不住發出來:「不要……不要關我氧氣機。」
「你還醒著哪!」張一昂冷笑一聲,回頭質問,「我問你,下午捅你的人是誰?」
「我……我不知道,我不認識啊。」
「不認識就跑你家來吃飯?」
「就是……就是個店裡的客人,偶爾找我喝酒,就這麼認識的,我管他叫大劉,我……我就知道這麼多。那個……那個氧氣機……氧氣機能給我開起來嗎?」鄭勇兵無助地伸出手又縮回去。
「開什麼氧氣機!我沒工夫跟你廢話,你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別說氧氣機不給你用,醫院消炎針也不給你打,萬一刀片上有個什麼破傷風菌,看你死不死!」張一昂赤裸裸地恐嚇。
鄭勇兵咽了下唾沫,他下午腎臟被刀片劃傷,痛到休克,真當自己就這麼死了。後來醫生跟他說,好在脂肪厚,腎臟就劃傷了一層皮,回家靜養一個月就沒事了。可住院的人總是自己害怕得要命,怕有什麼後遺症,此刻被這麼威脅,他頓時慌了。
考慮片刻,想到大劉差點就要了他的命,現在自己落在警察手裡,早晚都得交代,宜早不宜遲,鄭勇兵也不再堅持,坦白說:「是劉備乾的。」
「我跟你說案子,你跟我扯三國!」張一昂大怒,作勢要捏爆他的鹽水袋。
王瑞軍輕輕拉了拉領導,低聲提醒:「局長,確實有個人叫劉備。」
鄭勇兵一臉真誠地看著他:「對啊,他真叫劉備,他是逃犯。」
張一昂皺起眉。
王瑞軍解釋說:「那人真名就叫劉備,從小開始混,看守所進了好幾回,後來不知跟誰學了一手,改行盜墓,跑了好幾個省盜墓,又倒賣國家級文物,上了公安部的通緝名單。幾年前他回三江口被人舉報,抓住了,外地公安機關派人帶他走,結果半路上他佯裝生病,殺害一名警察逃跑了,一直沒抓到,現在他還在公安部重點通緝名單上掛著。」
殺害警察的逃犯一旦被抓到,百分之百是死刑,難怪劉備今天下午率先發難,不惜再背命案也要逃跑。
張一昂點點頭,繼續冷視鄭勇兵:「那你這次是窩藏逃犯咯?」
「我……我也不想,他突然就找上我,他是不要命的,我哪敢不答應啊。」鄭勇兵滿臉冤枉。
張一昂不管他,轉身問王瑞軍:「窩藏罪刑法上是怎麼定的來著?」
「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管制,情節嚴重的,三到十年。」
張一昂冷笑道:「窩藏劉備這種殺公安幹警的重犯,情節嚴不嚴重?」
王瑞軍一唱一和:「那肯定嚴重。」
「檔案說你今年四十六,關上十年出來五十六,應該也沒多大關係吧?過個幾年就能領退休金了。」
重傷在身的鄭勇兵聽到這話,居然起死回生般豁然坐起:「領導,我不要坐牢,我年輕時不懂事、犯法坐牢,現在打死我也不要再坐牢了。」
王瑞軍解釋說:「如果公安機關相信你是受大劉威脅,可以是他直接威脅你,也可以是他間接威脅你,導致你留他在家中吃飯,不敢報警。這種情況下只要管制就行,管制就是不用抓你,隔段時間來派出所登記情況。不過,這得讓公安機關相信你是受他威脅。」
張一昂點下頭:「我們就是公安機關。」
鄭勇兵驚恐地望著這兩人,過了幾秒,忙不迭表態:「領導,你要問什麼,只要我知道,我一定全部交代。我……我真的是被他威脅的。」
張一昂冷笑一聲,拉了條凳子坐下,開始耐心審問:「他現在逃了,說吧,他逃哪裡去了?」
鄭勇兵儘量讓自己看起來特真誠:「領導,他具體會逃到哪裡,我確實不知道。我要是能找到他,他下午就不只捅我一刀了。」
張一昂點點頭,這說得也有點道理,又問:「他來三江口做什麼?」
「他說是榮成集團的周老闆要找他買一套編鐘,他手裡沒有編鐘,這次他是充當中間人,事成後據說能拿幾十萬好處費。」
「榮成集團的周老闆,周榮?」張一昂頓時警覺,「你能確定是周榮找他買……買什麼編鐘?」
鄭勇兵老實說:「這個……這個我是聽他自己說的,不過榮成集團一位胡經理也找過我,問我有什麼渠道買編鐘,我當然沒有渠道。」
「這編鐘很貴嗎?」
「是出土文物,一般價值幾千萬起步。」
張一昂咋舌:「這麼貴!」
王瑞軍在一旁解釋:「出土文物是國家嚴禁買賣的。」
張一昂想了想,他沒碰過文物案,想著有錢人買文物也很正常,就算被警察查出來,一般也只能沒收文物上交國家,像周榮這種人關不進去,便又問鄭勇兵:「你跟榮成集團有沒有往來?」
「說不上有,」鄭勇兵稍思索片刻,便一口氣說出來,「榮成集團那位胡經理之前還找我買了幅五百塊錢的假字,讓我對外說是五十萬。沒過幾天,他把字拿回來還我,又讓我對外說我退了五十萬給他。我想這應該是周老闆想買字畫,胡經理騙他老闆不懂,糊弄他,撈黑錢。」
「就這些嗎?」
「是啊,就這些了。」
張一昂冷笑:「可據我們所掌握的情報,你身上的事可不只這些啊。」
「還……還有什麼?」鄭勇兵慌張地看著他,這表情全落入張一昂眼裡。
「是你想立功呢,還是我想立功?我實話告訴你,那件事我們已經查到你身上了,不然你以為今天找你是偶然?我們今天找上門,不是為了劉備,為了你。說吧,那件事情到底怎麼回事?」
王瑞軍起先聽得一頭霧水,幾秒後便明白過來了,這是局長在詐他話,看看他還有什麼案底。
鄭勇兵低頭沉默了一會兒,又看了看張一昂和王瑞軍。經過一番思想鬥爭,他嘆口氣,說:「那兩個人我確實懷疑他們有問題,一時間抱著僥倖心理,所以才……才收了他們的東西。」
張一昂淡定道:「說整個經過。」
「大概半個月前,兩個二十五六歲的男人不知通過什麼渠道打聽到我,找上門,問我要不要收點東西。他們給了我一袋黃金飾品,還有些珠寶,我估了下價,大概值一百五十萬到兩百萬,我給了他們八十萬,他們接受了。領導,我真的當時懷疑過這批東西是他們偷來的,但是我又想,也許他們是富二代,拿了家裡東西出來變賣揮霍呢,我真的是抱著這種僥倖心理收的貨,如果我知道這些東西是非法的,我一定第一時間就向公安機關舉報!」
「後來呢?」
「後來……後來他們就拿著錢走了,我賣掉了其中一些東西,不過大部分都還在我家,如果……如果警方要追回,我……我也會配合的。」他忍痛說下這句話。
張一昂馬上明白了,周淇跟鄭勇兵買的東西就是這批貨里的,這事自然明天要查,便又問:「還有呢?」
鄭勇兵心想,把這批大貨交代出來換這次的平安符,已經是損失巨大了,如果把這些年收贓的事全交代出去,那真得傾家蕩產,堅決不能再說了,便鐵了心地叫起來:「領導,真的只有這些事了。我除了這次留劉備在家,早就金盆洗手了,我店裡的都是合法生意,沒有一個違法犯罪的。這次真的是劉備自己找上我,他殺過人,我怕他,不得不招待他,千真萬確,你們一定要相信我啊!」鄭勇兵說得熱淚盈眶,就差拿性命擔保自己的清白了。
張一昂看他這副樣子,確實問不出其他大事了,只能作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