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2024-04-29 18:08:22 作者: 紫金陳

  方庸所住的小區西面以一條幾米寬的小河與外界隔成兩邊。方超對小區周邊地形早已了如指掌,帶著劉直來到河邊,那裡系了一條小小的垃圾清理獨木船,兩人解開河邊纜繩跳上船,亂劃了幾下便到了對岸,岸上只是綠樹種的隔離帶,鑽過去就到了小區裡面。

  他們徑直走向方庸住所,這是座五層樓房,方庸的家是一樓,後院自帶個二十平方米的小花園。

  兩人謹慎地向四周觀察一下,沒有人,旁邊也沒有監控,他們趕緊翻進花園,躲在牆角,慢慢起身透過窗戶向里張望,觀察了一陣,房子裡沒人。事不宜遲,趕緊動手。他們本想直接撬鎖,一抬頭欣喜地發現窗戶的月牙鎖並未扣緊,劉直掏出一個U形鐵絲插入兩片窗戶中間的縫隙,伸進去探了幾下就將月牙鎖完全摳了下來,兩人隨即拉開窗戶跳了進去。進屋後,為了不留痕跡,他們還拿出特意準備好的鞋套穿上,重新將窗戶關好。

  接下去就是尋寶遊戲了!

  他們相視一笑,走進去將整個房子環顧一圈,不過似乎和自己想像的有些出入。

  

  房子約有一百五十平方米,還附贈了一個地下室,說起來面積不算小,可這裝修風格也太儉樸了吧!

  地上鋪的全是髒兮兮的地磚,牆壁居然直接是水泥,掛了幾幅字畫和匾額,看起來簡陋得很。家具也不多,基本是木頭的,似乎有些年月,桌上擺放的一應物件也都很老舊。

  這裡的一切都跟豪華不搭邊,更和大貪官沒法聯繫到一起。你雖然不指望大貪官家的菸灰缸也是金子做的,可裝修至少得到星級酒店標準吧?可這屋子湊合得連小旅館都不如。

  劉直不由得埋怨起來:「超哥,你是找了個大貪官,還是找了個焦裕祿啊!」

  方超瞪了他一眼,一臉陰沉地拿起桌上的一隻搪瓷杯,裡面還泡著茶葉,杯子外印著毛主席經典畫像,上寫「毛主席萬歲」。他深深吸了口氣,不甘心道:「偽裝!越是大貪官越愛偽裝,他總不能把錢都放外面擺出來吧,否則早就被人舉報了!指不定某間屋子裡藏滿了現金。好好找,特別是天花板、床墊下面,還有牆裡的暗格,一個都別放過。」

  話不多說,兩人開始在幾個房間穿梭奔波,仔細搜尋所有可能藏錢的地方,他們想搜天花板,可這房子的所有天花板就是原始的水泥板;床墊嘛,全是木板床,哪來的床墊!四周水泥牆壁被他們用手指頭敲了個遍,也沒敲出半個暗格。

  十多分鐘後,兩人重新站到了一起,臉上寫滿了懊惱與不甘。

  清官,這胖子居然是個清官,整個房子只有門口鞋柜上放了幾百塊現金,多餘的錢一分都沒有!

  方超的臉色很難看,劉直一直大罵著方庸「渾蛋」,方超感覺劉直是在影射罵自己。正當兩人不知這一票該如何收場時,突然門口傳來幾個人的說話和腳步聲。

  隨著一陣客套的說笑聲,方庸打開門,引周榮和胡建仁進門。

  「方老師,你家真是——」周榮站門口環視一圈,正要奉承,卻發現這房子也能叫裝修?他見牆上好歹掛著幾幅字畫,總算找到詞來巴結:「極具一種古樸的文化氣息。」

  聽他這麼說,方庸停下了腳步,過了半晌,朝他點點頭:「周老闆,好眼力啊!」

  周榮正好奇自己有哪門子的眼力,方庸已經興致勃勃地引他們到客廳坐下,又從一個貌似醬菜桶的黑陶罐里挑出一勺泥炭一樣的茶葉,故意拿到周榮面前,問:「周老闆,這茶怎麼樣?」

  「這茶……」周榮心想這樣的東西也叫茶?但他嘴上只好說:「這茶有點兒年月了吧?」

  「好眼力!」方庸再次朝他點頭,更開心了,笑道,「這是五十年代的黑磚茶,味道相當特別。」

  方庸一邊饒有興致地煮著茶,一邊向他們賣弄茶文化。周榮一開始以為他話中另有玄機,或是暗示什麼,聽了一陣才明白他就是在說茶。

  總算待茶泡好,周榮喝了一口,言不由衷地奉承著這茶跟他喝過的完全不一樣,聽得方庸油然得意。趁對方心情好,周榮趕緊抓住機會,把話題往正事引,幾句場面話過後,故作輕鬆地笑道:「方老師,以您的文化品位,對新城區最近要推的那個文化產業園項目,想必有您自己的想法吧?」

  「文化產業園啊……」方庸一愣,放下茶杯,過了會兒,臉上收斂了笑容,微微向後仰著打量著周榮,「產業園是政府招商引資的項目,我就是幫政府辦事的,我有沒有想法不重要,重要的是園區能真正做好,以文化為基礎,帶動新城區的發展。怎麼,周老闆突然提起產業園,是有想法吧?」

  周榮含蓄地笑著:「我們公司在三江口深耕了很多年,在項目運營上很有經驗,我個人也對文化產業特別感興趣,坦白說,我很期望能夠做一些文化產業方面的實際工作。不知——」

  方庸直接打斷他,淡淡道:「說白了還不是為了錢嘛。」

  「這個……」周榮突見他這副態度,尷尬地不知所措。

  方庸嘆口氣:「文化產業園有政府很多的配套資金和稅收支持,很多公司都虎視眈眈盯著這園區。從我的角度看,把事情做好是最重要的,我最擔心的是開發商光顧著自己賺錢,偷工減料,到時把事情辦砸了。」

  周榮聽到「光顧著自己賺錢」,想了幾秒便心領神會,連忙表態:「老師絕對放心,哪有公司能一家把錢賺完?如果可以讓我運營,我一定會好好做,把蛋糕做大,這個蛋糕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家都有份。」

  方庸冷笑:「你想怎麼分蛋糕呢?」

  周榮一愣,這已經開始明碼標價要錢了嗎?前戲都沒做,直接就想要,這速度有點兒令人應接不暇啊!他尋思片刻,笑說:「不瞞老師,這項目我們公司做過財務分析,確實有利可圖,如果能讓我們公司做,該花的錢我們決不手軟,包括各種……嗯,比如您指定公司的諮詢費用——」

  「你是想送我錢?」方庸打斷他,臉上笑容頃刻間全部消失不見。

  周榮見到他這副表情,暗自一驚,莫非方庸之前只是在試探自己,確定自己要行賄後,再翻臉?他真是三江口海瑞?周榮心中大急,惹上了這號人物,往後該怎麼辦?

  方庸站起身,走到了牆邊的一幅字前,指著說:「周老闆,你過來好好看看吧。」

  周榮只好苦惱地站起身,來到牆邊,念出上面的字:「問渠那得清如許,為有源頭活水來。」他倒吸一口冷氣,就差跪下認錯了,「領導,是我說錯話,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這才是于右任的真跡,你那張啊,太假了,直接撕了吧。周老闆,你來,再看看這個。」方庸走到書架前,打開玻璃櫃,指著一個巴掌大的菸灰缸物件,「貨真價實的元青花螭龍雙耳三足鼎,我很少拿出來給人看。對了,你左邊那幅是齊白石的小樣,年輕時的東西,尺寸和水平都低了點兒,不過齊白石就算打張草稿,放到現在也是難求的珍品。……那是唐三彩,物件小,貴在手藝精湛。還有剛才咱們坐的這套椅子,你可別看他舊,明代的海南黃花梨,隔壁還有張床才稀罕,我都不敢睡。」

  聽著方庸講述屋子裡各種不起眼東西的來歷,周榮和胡建仁倒吸一口氣,心頭千迴百轉,雖然他們不懂文物古玩,但光這些名頭就知道這房子裡的物件可絕對不便宜,就連地上鋪的黑不溜秋的地磚,也是方庸專門找人用古磚鋪的,不是仿古磚,是正經的文物古磚!

  方庸帶著他們轉了一圈,回過頭,語重心長地說:「我呀跟其他人不一樣,我對錢一點兒都不感興趣,我唯一的愛好就是搞點兒收藏,你們也看到了,這屋子裡的東西就是我全部興趣所在。」

  周榮深深佩服地嘆口氣:「老師,您是文化人,境界就是不一樣,我真得好好學習。不像我這生意人,家裡只會堆著錢,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氣了。」

  方庸得意地笑起來:「我這輩子從沒收過別人一分錢,當然也不會為了你們破例。屋裡的這些東西呢,大部分是別人送的。說起來我最喜歡的還是青銅器,可我家裡只剩下小樣了,原本我地下室有個鎮宅的青銅鼎,前一陣子有位大領導喜歡,我只能忍痛割愛。坦白說吧,要不是我這肉割得太疼,我也不會讓你一個外人來我家呀。我最想收藏一套編鐘,如果有一套編鐘擺在這裡,我就心愿滿足了。」

  「一套編鐘?了解,了解!」周榮笑著連連點頭。

  屋後的小花園裡,方超和劉直就躲在牆根下,警惕地聽著屋子裡的一切,不敢輕舉妄動。

  他們聽出屋子裡共有三個男人,擔心屋裡的人若突然打開後門,他們便只能硬著頭皮上了。雖說手裡有槍,兩人也不怕三個男人,但鬧出大動靜是在所難免的,說不定會驚動保安,他們倆總不能把追他們的人都開槍打死吧。

  等了很久,終於等到方庸和周榮道別離開的聲音,方超和劉直趕緊翻過小花園逃出去,按進來的方向離開了小區,這才敢大呼一口氣。兩人互相看了眼,過了幾秒,同時笑出聲。

  方超學著周榮的聲音說:「我這生意人啊家裡只堆著錢,在您面前真是太俗氣了。」

  劉直搖頭嘆息:「我這輩子第一次見白痴在兩個搶劫犯面前說他家有錢,超哥,咱們換目標吧。」

  方超得意地直點頭:「這胖子果然是個大貪官,我的判斷沒錯吧?不過文物嘛,不是硬通貨,我們也沒法賣,還是錢來得實在!那個生意人,我們吃定了!」

  周榮和方庸道別後,坐上奔馳車離開小區,到了外面馬路上,周榮臉上的笑容瞬時消失不見,厲聲對胡建仁罵道:「你花五十萬塊錢買了幅假字,我還當成見面禮,真丟人丟到外太空了!」

  胡建仁戰慄地解釋:「我……我也不知道這字是假的,我一定找賣貨的算帳,這錢我一定給要回來。」

  「要不回來你自己掏!」周榮咬了咬牙,轉而道,「這帳先記你頭上,現在上哪兒弄套編鐘?記住,一定要真貨!」

  胡建仁也不懂文物,掏出手機查了下百度,驚呼出聲:「這編鐘可不便宜。」

  「怎麼個不便宜?」

  「編鐘是青銅器,青銅器是出土文物,不能買賣,少數能上拍賣會的都在國外流轉,少說也得幾千萬,貴的甚至上億。」

  「幾千萬?」周榮倒吸一口氣,「姓方的嘴上說著對錢沒興趣,報出來的東西可真是大胃口。不過也好,我不怕他要價貴,就怕他不肯收。只要我們跟他這把合作成了,以後東部新城的肉,我們吃定了,得儘快弄到編鐘。」

  「我知道三江口有個人,別人叫他鄭老哥,他以前販過文物,跟這圈子的人熟,我找他問問,不過——」胡建仁皺起眉,不無擔憂地道,「榮哥,方主任跟我們第一次碰面,就直接明碼標價,這也太直接了吧?」

  周榮冷笑一聲搖搖頭:「我找人這麼多次約他,他早就明白我的來意,等著我們上門罷了。你看,一套編鐘幾千萬,他為什麼要一套編鐘?他這報價可不是隨便說的,早就在肚子裡算過我們整個項目的收益。」

  胡建仁不禁感慨:「沒想到方庸這麼一個詩人,要錢的時候算得可真精明。」

  周榮不屑地哼了一聲,給方庸下結論:「他是個詩人——可惜沒有靈魂。」

  這時,司機突然開口:「老闆,後面有輛車跟著我們。」

  「車?」周榮向後視鏡看去,注意到跟在他們後面的是一輛破夏利。

  胡建仁遲疑道:「難道是警察?不過公安里有這種破夏利嗎?」

  「東叔說得果然沒錯。」周榮咬了下牙,「公安局的社會車輛我們都知道,肯定是新來的張局長找了輛查扣多年的車子來跟蹤我們,還以為我們不知道,自作聰明!」

  司機問:「老闆,要不要甩了他們?」

  「甩什麼!搞得好像我心虛似的,慢慢開,讓他們跟著好了。」

  跟在他們後面的夏利車裡,方超一邊狠狠踩著油門,一邊又手握手剎,以防路口剎不住。跟了好一會兒,方才吐出一口氣:「剛剛看他們大奔出來,我想這下沒戲了,肯定跟不上,幸虧這大奔是新手,開不起來,這麼慢,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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