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愛而死的勇氣
2024-05-22 03:23:49
作者: 青瓜檸檬
御林軍齊齊舉起弓箭,只待宋婉清一聲令下,便能將他們全部穿成刺蝟。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你以為做了黃雀殺了我,李繼就會放過你?」
雨松青沉沉地吸了一口氣,眼底盡數是冰冷的笑意。
「宋婉清,你該知道,殺了我的代價你承受不起。」
宋婉清輕聲「哦」了一聲,凝視著她微凸的腹部,諷刺地笑著,「你認為我會在意?」
「殺了你,又如何?」
周圍沉寂了許久,宋婉清眼神眺望山崖,「我與他自幼相識,有過婚約,在他最落魄的時候,我拼死去刑部為他送過飯,加過衣,送過藥……他母親喪事,是我偷偷打理的,骸骨,也是我埋的……我與李雁如不同,也與梁家的那個女人不同。我愛他,不是因為他是所向披靡的大將軍,大都督,也不是因為他的能力和樣貌。就算他什麼都不是,就算他是草寇庶人罪人,我也愛他。」
宋婉清看向她,眼中的愁意瞬間變得尖銳。
「為了他,我甚至願意被太子扮成你的模樣,心甘情願的做替身,活成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雨松青閉上眼,深呼吸,「那是你自己的選擇。」
「我的選擇……」
宋婉清含淚笑了出聲,不甘心的鬱氣充斥著全身。
「你懂什麼!」
「你只會給他添麻煩,只會讓他陷入困境,你何時為他分過憂?何時替他付出過多少?你明明懷著身孕卻因為另一個男人甘願冒險……你這樣朝秦暮楚的賤人,憑什麼得到他的愛?」
還愛得那般小心和謙卑,如珠似玉。
愛到他願意折腰,願意放下一切。
那可是李熾,一生尊華高貴,拒人以千里之外的李熾。
她究竟有什麼魔力?
玄甲軍的軍隊都快打到家門口了,李繼居然還要花費這麼多心思讓自己將她帶皇宮。
宋婉清不懂,就算穿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衣裳,戴著與她一模一樣的飾品,她也不懂。
可替身,她做夠了。
她這輩子,求不得,愛不得,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萬事由不得她做主。被人忽略,被人遺忘,榮譽不屬於她,愛人不屬於她,像幽魂一樣遊走在人間。
李熾不是對她視而不見嗎?
她要讓他一輩子都記住她。
厭惡也罷,恨也好,他能一輩子記住她。
宋婉清笑意擴大,為了這一天,為了得到李繼的信任,她已經面目全非,也不在乎破罐子破摔。
「只有你死了,他才會永遠記住我,記住我的名字,記住我的樣貌,午夜夢回也會想起我……」
雨松青看得心驚肉跳。
宋婉清不是趙雲成,她唯一想要的只有自己的命。
甚至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
當年東宮匆匆一見,雨松青並未將她看在眼裡,或許,在面對很多女人挑釁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看在眼裡。
她與李熾,或許有齟齬和矛盾,也會有爭執與慪氣,但是她永遠相信他。
這種信任,幾乎刻在骨髓。
也是他給予她最大的安全感。
「嗖——」
一枚冷箭破空而來,冷光一瞬,直逼雨松青的眉心。
「小心!」
那一瞬間,她什麼都看不見,聽不見,雙腳似乎被釘在泥地般挪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枚箭越來越近……越來越近。
「碰——」
下一刻,另一隻雨箭從側面迅速穿透它,箭雨在空中折成了兩半,落在了距離她不過一尺的地方。
「宋婉清,你豈能擅自做主?」
叢林深處一道溫和卻夾雜著怒意的男聲傳來,與此同時,無數兀涼軍將此地團團包圍,趙雲成高坐在馬背上,不滿地冷哼道,「我可從來沒有說要她的命。」
人終於聚起了。
兀涼,大燕,所有人都聚起了。
遒勁的颯風從四面八方襲來,漾起無數落葉飛騰。
周圍的兀涼軍和御林軍一擁而上,而射出穿透冷箭的主人也越到了雨松青面前。
這是這個人,令在場所有人都意外。
「吳辭!你這是何意!」
宋婉清看著他手中的弓箭,秀眉蹙到了一團,憤恨盯著他。
「兵符你都不認識了?」
吳辭擋在雨松青面前,飛魚紅袍颯颯而揚,他不善地看著宋婉清,溫和的眉眼閃過幾分厭惡,「殿下從沒說要她命,娘娘擅作主張,已經是犯了大忌。」
「你們……」
宋婉清氣的頭昏腦漲,看著趙雲成和吳辭作勢也要保雨松青的模樣,心底一亂,亮出了兵符。
「都指揮使吳辭違抗君令,忤逆犯上,御林軍聽令,殺無赦!」
御林軍一擁而上,現場瞬間亂得一發不可收拾,吳辭擋在雨松前面,毫不猶豫地刺穿了朝她撲來的御林軍,一襲飛魚緋袍在空中獵獵蹁躚,所到之處,血流成河。
「拿下古蘭朵!」
趁著亂,趙雲成的兀涼軍也加入了戰鬥,可他的目標明確的只有古蘭朵一人,古蘭朵身負重傷,提劍的戾氣都沒有,根本就不是對手。
再這樣下去,他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
刀劍摩擦聲,冷刃入骨聲,伴隨著風和雷緩緩展開。
人像骨牌多米洛骨牌一樣一個接一個倒下去,戰場中,沒有誰會手下留情,地面很快就堆積了一地的屍體。兩人默契的都推到她跟前圍成一個半圓將她護在身後,古蘭朵面色已然變得蒼白,右手連刀都拿不穩,傷口不停的冒著血,仿若一個血人一般淌著鮮血,狼狽至極。
「趙雲成!我他媽讓你停手!」
雨松青第一次如此後悔自己當年放過他。
「咳——」
「古蘭朵!」
「別過去!」
吳辭拽著她的手臂,兩人眼睜睜看著古蘭朵被兀涼人的鐵枷鎖拷上,穿透的胛骨夾雜著泥沙混在傷口上,他已經疼的沒有了任何知覺。
「你是要他的命,還是將玉璽交出來?」
他沒時間跟她耗了。
刀刃怵在古蘭朵的喉間,被血染紅的人歪歪倒倒有氣無力,他的臉色白得令人發寒。
「什麼玉璽?」
御林軍同樣被兀涼人困住,宋婉清回望著趙雲成,不解道:「趙先生,你殺你的人,我殺我要殺的人,你別來擋我的道。」
「她不能死。」
趙雲成似乎是沒有耐心再給宋婉清解釋這個問題,他們今日將事情鬧得這樣大,難道涪城的玄甲軍是死的嗎?李熾的暗線是死的?
時間拖不得,否則,他們都將死無葬身之地。
「沈氏,你最好乾脆利落點。」
「轟隆隆——」
春雷在天邊滾動,一道耀眼的閃電劈過烏雲密布的天空,照亮了他眼中的陰影。潮濕的水霧彌散在懸崖之上,很快,陰冷的風就往人骨頭縫隙里鑽。
「我給了你,你就放得過他?」
雨松青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弧度,緊捂著凸起的腹部,倍感無力。
若時光在倒退三十年,她或許還會相信他們這些冠冕堂皇的言辭,甚至不惜賠上自己的命。
可是她已經不是沈允溫,沒有那麼多的責任和義務,也沒有那麼多的牽掛。
她唯一的牽掛……
腹部隱隱約約升起鑽心的疼痛,身體在冷風中顫抖,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在打顫,也感覺得到體力在以很快的速度流逝。
「你給我,我自然會放過他。」
趙雲成語氣加急,眼神不停的掃視注意著四周,已經沒有任何耐心。
「沈氏,我數到三,你再猶豫,你賭不起。」
賭不起?
她的確賭不起。
她最不喜歡殺戮,可是偏偏她見證了太多的殺戮。
從黑水縣,道燕都,從霧虛崖,再到容邊,錫林,嘉峪關……她所走得每一步,都伴隨著無辜的人身死,伴隨著分離和割捨。
就算她躲,那些陰謀和成算還是會找上門,還是會一而再再而三的將她拖入泥潭。
「一!」
風聲大了,駭人的雷聲迸射出青藍色光芒,雨松青其實很怕,可是在看到架在古蘭朵脖子上的刀時,她更怕。
她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不能迴避的,也知道有些事情是自己必須面對的。
她其實不明白,當年的自己那樣懼怕李氏皇族,那般遺憾前遂舊臣,可為何到了今日一切都被顛倒了。
三十年前,她不想活。
亡國之君,沒一個有好下場。
可是梁寰放棄了自己活命的機會,將那被摻和著換天的酒盞送到了她眼前,告訴她,喝了,就可以回家了。
她也曾以為自己喝了就能擺脫在這個時空的無奈和束縛。
她真的以為自己可以回家。
可是她沒有死,卻親眼看到了族人慘死和壘成高牆的屍身長街。
三十年後,她卻想活。
想親眼看李熾手中打下的江山,想看沒有了世家和陰謀束縛著的山河。
想生下腹中幼子,想陪著他長大,識字斷句。
想真正的放下那些纏繞了她半輩子的怨念,做個凡塵兒女,與他共度一生。
想……再見他一面。
雨松青還在猶豫,可是趙雲成已經不敢再拖了,身後的傳信兵突然在他耳旁低於幾句後,他幾乎臉色大變。
「沈氏!你真的要玉石俱焚嗎!就為了一個死物!」
怎麼會有這般軸的人!
「是死物,也不是死物。」
玉璽是死物,可是同心蠱不是。
今日,他能逼她一次,明日,後日,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
她不會再受人鉗制了。
也不會讓李熾的性命被人時刻拴在手中。
她給誰,也不會給一個借著外族剷平中原有狼子野心的人。
就算他是前遂舊人,就算他想著復國。
風聲更大了,咆哮在山谷兩峽間,像是怨女的哀愁,野獸的呼嘯,像是從遠方傳來的呼喚。
「趙雲成,或許你還不知道一件事情。」
不知何時,雨松青已站在距離懸崖不足一寸的地方,她迎風而笑,染滿緋色鮮血和泥點的青素裙擺飄逸在風中。
「你不要再挑戰我的耐心!」
「同心蠱能解。」
趙雲成甚至覺得自己聽岔了,高聲詰問。
「你說什麼?」
雨松青也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她的耳廓迴蕩著悲鳴的風聲,在以一種瘋狂的壓抑鼓舞著她。
「三種蠱術相互依存,相互制約,只有出現了其中一種,另一種才會出現,只有一種死,另一種才會分離出來。」
「那也就是說,除非我死,否則蠱不會消失。」
……
「不知道這位女施主可否報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恕老衲直言,女施主這面相,恐不是多壽之人。」
「佛家講究因果循環,善惡有報,如影隨形,三世因果,循環不失。可女施主身上的因果已亂,跳出了尋常倫理綱常之外,若您執意在大將軍身邊,天下將大亂。」
……
她似乎低估了那枚「受命於天,既壽永昌」玉璽的重要性;也似乎低估了這群人為了尋得它的執念;也明白了,智言所言,句句為實。
「你什麼意思?」
同心蠱怎麼可能解?
「當然能解。」
心中的不安似乎就要跳出喉嚨,古蘭朵撐著一口氣望向她,眉頭緊緊鎖起。
肚子裡的寶寶似乎也在害怕地挪動了姿勢,雨松青歉意地輕輕撫了撫,任由陣陣涼意席捲。
做法醫那些年,她曾經認為為了別人去死是一種最愚蠢的做法。
人的生命只有一次,要為自己而活。
可有的東西,比生命更珍貴。
譬如忠義,譬如堅守,譬如……他。
愛是軟肋,也是盔甲,是窮途末路的光亮,是能讓人面對死亡也能坦然的勇氣。
趙雲成將勒在古蘭朵脖間的冷刃更緊,雨松青的腳步也慢慢懸崖邊緣退去。
「沈氏,你莫要拖延時間了,一!二!三!」
雷電轟擊著大地,雨松青似乎在即將霧氣中看到了李熾,他一身戎裝,披甲帶劍,猶如初見那般令人驚艷,又猶如洪水那日捨命相救時的從容自然,猶如天神般再一次朝她走來,他面上掛著不常見的笑容,而雨松青似乎也被他的笑容感染。
「我不會讓你如願……」
「雨松青!」
「雨姑娘!」
「你!」
「吳辭!」
在所有人反應過來之時,那一道青色身影已經墜入沉沉深霧之內,而在這下一刻,那一襲緋色的飛魚服與她一起一躍而下。
那一瞬間,幾乎所有人都撲到了懸崖邊,崖岸邊空蕩蕩,滾雷破空嘶鳴,將沉鬱在空中的雨水傾盆而下。
古蘭朵慘白著臉跌坐在地面上,左肩血跡斑斑,他想動,可是他已經聚集不起任何力氣。趙雲成驚詫地朝前探了探,火氣湧入全身,被愚弄和不甘的心情幾乎在這一刻到了巔峰。
在場眾人,唯獨宋婉清笑得比誰都大。
她死了!
她居然跳了崖!
「撤!立刻撤!」
手中的王牌沒有了,玉璽也徹底不可能再有音信,現在留在此處那就是等死。
「把古蘭朵帶上,立刻出關!」
「給本宮攔住他們!」
御林軍立刻圍攏,將這處本不大的懸崖平地圍得水泄不通。
趙雲成冷冷的掃視她,暴怒,「宋婉清,你什麼意思?」
「將他留給我,我得去交差。」
雖然雨松青沒有被她親手殺害,但也算遂了自己的意,若不給李繼帶點戰利品回宮,她也難活。
「休想!」
兩方人馬動手,誰都討不到好,斥候所報玄甲軍在一刻鐘前已經趕到了此處山崖。
「將所有人全部拿下!」
這個聲音很遠,卻仿佛隔著萬重人海,刺痛著所有人的耳膜。
趙雲成的心近乎沉入谷底,手腕不住顫抖。
玄甲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