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顆血泡,十四條人命
2024-05-22 03:21:24
作者: 青瓜檸檬
她又做夢了。
夢到了小時候。
她蹲在紅磚綠瓦的宮牆邊,看蛐蛐兒打架。
在她身邊站著一位比她高了一個頭的少年,烈日炎炎下,他毫無不耐煩,替她打著傘。
朱翠紙傘下的陽光橙燦明麗。
是她好久都未曾見到的燦爛。
少年就站在旁邊,只靜靜地看著她,身形纖瘦,如雪般皎然,其面若皓月,星眉劍目,眸中總有化不完的愁緒。
似乎是拿這個比他小了四五歲的妻子無可奈何。
「允溫。」
他喚了她一聲,將傘偏向她的頭頂上,溫柔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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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回去吧。」
「不回去。」
她似乎在賭氣。
「張美人污衊我,我不回去。」
她已經記不起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但仍然記得少年眼眸中笑意盈盈的目光。
像是柔柔月光,令人心曠神怡。
「好。」
頂著烈日,少年帝王居然低下身子,陪著她蹲在角落裡看蛐蛐。
「那我陪你。」
那時候的她以為,他會一直這樣陪著她走完一生,即便這一生,註定是成為刀下亡魂。
可他食言而肥。
……
……
夢境和現實交織,眼前事物像是時空逆流一般飛速還原,雨松青捂著頭,將自己蜷縮成一團,顫慄不止。
是夢境,又不是夢境。
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有夢到過他了。
那些她曾經認為刻骨銘心的記憶,卻是真的隨著時間的消逝而漸漸淡去。
枕頭已經被淚水打濕,淚珠掛在眼角像是珍珠一般垂落而下。
窗欞外的月光透過降雪紗照映在室內,指尖摸著熟悉的被褥紋路,她這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松水院。
「青青!」
李熾趴在她的床邊,視線像是緊繃的野獸,眸子中閃著隱憂。
因為發熱,她已經昏睡第二日了。
男子的手輕輕拍著她的背,一下又一下的撫摸著她抽泣地身子。他不明白她為何會哭,只以為是因為生病而不舒服,因面上燙傷而難受。
李熾將她轉過來,手背扶著她的額頭。
「能聽見我說話嗎?」
他的聲音好低,跟記憶中的男子完全不一樣,是一種帶有男人特性的低沉和沙啞。
雨松青驀地從床上蹭起,張開纖細的玉臂環住他的頸脖,將自己埋進他的懷抱中,噎噎嗚嗚的「嗯」了一聲。
男人的臂膀瞬間僵硬,肌肉組織不受控制的停滯在空中,感受著溫香軟玉。
睡裙隨著動作悄然滑落,如玉般潤澤的肩膀就這樣現在顯在他眼前。
李熾不敢動,眼神也不敢隨意亂飄,但手卻不知不覺將她細腰一握,往上提了提。
他知道小姑娘受委屈了。
「是還在難受嗎?臉疼還是頭暈?」
窗欞外的月光太柔了,像是在她潔白如雪的身子上鍍了一層白紗,烏髮隨意垂落在後腰處的旋渦處,如綢緞般柔滑細膩。
雨松青搖搖頭,但聽著這聲音,因為嬌氣引起的委屈像是潮水般湧上來,在他肩膀上揩淚水,「嗚嗚」了兩聲。
她曾經非常不恥朋友們戀愛時因為一丁點兒委屈都要鬧騰半天,可是現在她明白了。
那是一種沒有理由,毫無道理,對他極度信任的感覺。
她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對他的依賴已經到了如此深的地步,在意到即便是一個眼神,也會讓她不停的猜想,思索。
李熾坐上床側身緊緊抱住她,透過月光瞟著那張因為燙傷而泛著紅印子的小臉,心裡五味雜陳。
平常她不會如此粘人。
他其實很喜歡她身上的氣味,但他第一次見著她,他便覺得融雪香很適合她。
那種清透神秘的木質香味夾雜著西域特有的花香,就像是她給人的感覺,外冷內熱,清麗至極。
眼睛適應了黑暗,雨松青這才發現眼前的人已經有好幾日不眠不休,鬍子拉碴,眼圈青黑。
她回想了片刻,神情立刻警惕,有些慌亂,「榮王怎麼樣了?」
李熾有些不悅,敲了敲她的腦門,「你怎麼不問問你的臉怎麼樣了?」
「哦。」
她剛想摸一摸自己的臉,發現已經上好了藥膏。
糟糕,突然有些怕……
這萬一毀容了可怎麼辦?
她把這句話說出來,李熾不屑的冷笑了一聲,口是心非,「你在本座這裡,什麼時候好看過?」
沒好看過嗎?
這人眼睛怎麼長得!
她這輩子雖然出身不咋地,但好歹也是沈氏的女兒,沈氏自古出美人,否則宮中那位沈良媛為何得寵?
何況,她也從未覺得自己難看過。
但是……
想起自己和李熾在一起的日子裡,不是在驗屍就是被關進棺材裡流浪,不然就是頂著一頭四五天都沒有洗的頭髮在大山里亂竄,一身蓬頭垢面,幾次三番都狼狽不已。
男人都是視覺動物,如果自己真的毀容了,他不得找三找四啊?
似乎是察覺到她的低落,李熾悶聲笑了笑,輕輕撫著她臉頰上一顆顆晶瑩剔透的血泡,瞥了一眼自己的手心。
那裡只有一處淺淺的劃痕,隱藏在手心中,旁人幾乎察覺不到。
用十四顆血泡,抵十四條人命。
在這個代價,不知道太后滿不滿意。
……
……
昨夜的慈寧宮,血海如鑄。
十四顆向上人頭被串成珠子掛在慈寧宮殿門外,珠串上的人個個死不瞑目。
這些人,都是太后極為嫡繫心腹親衛。
他曾經也是裡面的一員。
他們手中做的事情,不比他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的髒。
昨日她高燒不退,渾身滾燙。
臉上的血泡被擠破之後,血水就這樣從臉頰兩邊流下來,雙眼緊閉,唇角蒼白,有氣無力的耷拉著,一點兒藥都餵不進去,像是一隻靜靜的兔子般蜷縮在他懷裡。
他怕的極。
臉色瞬間蒼白一片,是任何人都沒見過的無措和恐懼。
這種久違的感覺,剖開心肺都沒辦法抵擋的痛意,海潮般席捲他,吞噬他。
一浪高過一浪。
明知道她只是發熱,明知道她臉頰上看似恐怖的血水也只是外傷,可是他真的怕到了極點。
他最厭惡恐懼的滋味,這讓他回憶起童年時代,父親自刎,母親殉情,他擔著所有罪責野狗一般苟活著,無依無靠,任人宰割。
所以這些年他費盡心思重新站到了高位,斬斷所有,斷絕任何令自己把柄送給他人的機會。
無父無母,無情無念,便可以無牽無掛。
可眼前脆弱的仿佛一隻手就可以消失的生命,卻重新讓他體會到生命的重要性。
……
雨夜中,震碎的刀口已經殘缺,男子大刀闊斧的收割著來往者的性命,他全身緊繃,像是一頭猶如掙扎在生死邊緣徘徊的野獸,下一瞬間就會伸出尖銳的利爪將他們撕碎。
這些人都是大內高手中的高手,他們自幼被精心挑出遴選,日復一夜的訓練,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能出人頭地,從暗到明。
可眼前這收割他們生命的人,正是從這裡走出去的猛獸。
數十餘位高手將他包圍,所有人血液幾乎凝固,誰也不敢靠近。
他們不欲與他生死相鬥,可是今日只能你死我活。
「李熾!你可知今日此舉,娘娘必然震怒。」
李熾隨手扔了自己已經被震碎的長刀,隨手撿起地上殘留的彎月,血水從他頭頂流下,隨著髮絲滴滴落在地面上,轟隆隆的雨夜裡面,他的聲音卻是似從地獄而來,他似乎是笑了笑,並不在意,「本座,何懼?」
他今日要的不多,只要十四個人的命。
這只不過是最簡單的——敲山震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