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身飼虎

  三天後。

  

  「知道麼，今天這個會讓我有一種以身飼虎的感覺。」

  秦欽穿著一身淺灰色的西服走進電梯，宋之涵跟在她身後，看了眼手機，放進兜里。電梯從酒店高層向下，梁清正在大廳口等他們。

  梁清看到只有兩個人，不免挑眉道：「怎麼只有你們兩個人，封騁呢？」

  宋之涵解釋：「樂一那邊有事，他回北京了。」

  「哦，是麼？」梁清露出一抹笑容，「那他可要錯過一場好戲了。」

  「好戲？」秦欽呼了一口氣，「但願吧。」

  ——

  從宋之涵住的酒店去網視科技的路大概需要二十分鐘的車程，等宋之涵他們到的時候，網視科技大樓已經被圍的水泄不通，各式各樣的商務車停在門口，車上有的貼著娛樂媒體的logo，有的貼著經濟媒體的logo，那架勢如同打仗，每輛車都嚴陣以待。

  秦欽望了望車外，不禁唏噓：「不愧是國內AI第一股啊，這受關注度果然高。」

  「怕是特意為之的『關注度』吧。」

  宋之涵也看了眼車外的媒體，像她經歷過的無數事情一樣，她在冷靜地計算未來幾個小時可能會發生的意外。

  梁清坐在她身邊，也同樣看向車外：「今晚幾大公關公司估計都要徹夜加班了。」

  三人在車裡商量了一會兒，才從車上下來。

  網視科技的前門大廳已經被石偉臨時改造成一個員工大會場地，密密麻麻的板凳依次擺好，供開會的時候員工使用，而在原來接待台的位置已經換好了長形桌子，像是新聞發布台，被板凳簇擁在最中間。

  這就是等會兒石偉和他們幾人坐著的位置，石偉要在這裡宣布網視科技解散的事情。

  石偉在大廳里等他們等了一會兒了，看到人來了，客客氣氣地上前迎接：「涵總，梁總，秦總，你們來了。」

  宋之涵和秦欽往後停了半步，梁清則上前禮節性地和他握手寒暄：「石總，這幾天辛苦了。」

  石偉勉強露出笑容：「害，梁總，您這是取笑我了。我本來就是罪有應得，偷來的東西遲早要還的，只要李總他滿意就行。只是員工太無辜了，那天從香港回來，我只跟幾個核心員工說了這個事，沒想到他們當場就崩潰了，之後不知道是誰還走漏了風聲，告訴了媒體。您看看，現在全在外面堵著，趕也趕不走，勸也勸不走，實在是沒辦法。」

  石偉讓所有人去看落地玻璃外面的景象，一群人拿著長槍短炮烏壓壓地蹲伏在外面，像是喪屍壓境，莫名讓人頭皮發麻。秦欽看到這個場景，冷笑一聲：「石總啊，確實是沒辦法，人紅是非多嘛，都可以理解，不過您千萬別忘了跟他們說，今天有我這個訟棍在，他們要是敢怵我的霉頭，我是不會讓他們好過的。」

  石偉一聽，面露尷尬，只能笑笑敷衍過去：「那是一定的。秦總您在圈裡的威望還是很大的。」

  聊著聊著，員工大會的時間就快到了，宋之涵、秦欽和梁清剛坐定，李越鑫也來了。

  李越鑫難得今天也穿了西服，他穿過層層安檢，掠過上去打算跟他熱情打招呼的石偉，而是直接走到梁清面前，問自己坐哪。梁清跟他聊了幾句，把自己的位置空了出來，往一旁挪了個位置。

  至此，今天員工大會所有邀請的嘉賓就都到場了。

  其他員工也開始陸陸續續進場。

  和石偉說的一樣，網視科技要解散的事情已經泄露了出去，大多數員工都提前知道了這個消息，他們大多焦慮不安地偷偷看向坐在前方長桌後面的一眾人馬，然後再低頭快速入座，等待命運的審判。

  秦欽保持面子上的淡定，卻忍不住小聲對宋之涵說：「老涵，說真的，我感覺一會兒石偉公布完這個消息，我們就得玩完，這些員工會把我們吃了的。」

  宋之涵面無表情：「不用怕，法治社會，不允許吃人。」

  秦欽：「……真他媽有道理。」

  員工還在稀稀拉拉進場，正對著長桌對面有一面巨大的電視屏幕，屏幕上以前會播放網視科技的宣傳片，而現在上面則動態播放著幾個大字「網視科技員工大會」。

  石偉的秘書按照慣例清點人數，之後跟石偉示意，會議可以開始了。

  石偉點頭，拉起自己面前的麥克風：「各位網視科技的同事們，大家好。相信你們之前都有所耳聞，今天我們開員工大會，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自網視科技成立以來，都秉持著員工第一、科研第一的使命，致力於為中國AI事業添磚加瓦，但在此時此刻，我不得不……」

  說到這裡，石偉不禁哽咽，像是這段日子飽受煎熬和摧殘：「但此時此刻，我必須要將一個沉痛的消息告訴大家，由於我個人原因，無法再繼續擔任網視科技的任何職務，經過董事會的慎重考慮，初步決定，在未來的一個月內，開啟網視科技的清算程序，我們會先讓網視科技從港交所退市，之後退還所有債務、清退員工，解散公司。各位，對不起了，我盡力了，但是我只能陪大家走到這裡了。對不起……」

  石偉說著說著已經老淚縱橫，台下則傳來一片譁然。

  雖然有很多員工早有心理準備，但這種消息的衝擊力還是太大，有的人看到石偉泣不成聲更是義憤填膺，台下的聲音越來越大，大家的質疑聲越來越大，正在此時，角落裡一個帶著眼鏡的胖男人突然捂著嘴喊了一句：「我們不接受董事長辭職！我們不接受資本裹挾！！我們不接受網視科技解散！！我們要一個說法！！」

  這一嗓子帶動了氣氛，場下的員工仿佛都意識到了什麼，醍醐灌頂般瞬間炸開了鍋，陸陸續續開始有人高呼：「對啊！！我們不能接受這個消息！！公司是大家的！！要解散公司必須有一個理由！！」

  「董事長你受了什麼委屈你要跟大家說啊！！」

  「是不是有人逼您？！」

  「公司做的好好的為什麼要解散！！總得有一個交代吧！不能把我們當要飯的打發！」

  突然，角落裡又有一個突兀的聲音喊道：「董事長，是不是這幾個人逼著石總辭職的？！」

  「我認識這個女人！！」

  「她以前上過新聞，還逼死過人！！！就是她！」

  話音剛落，原本只顯示「網視科技員工大會」幾個字的電視屏幕上開始自動播放一段新聞，新聞里警車、救護車發出刺耳的聲音，媒體在嘈雜的環境下主持播報。

  ——「各位觀眾，今天下午三點，我市突發一起高空墜樓案件。據了解，死者為一名成年男性，系國內鴻雁科技創始人，因國內知名私募基金天亦投資無法投資其所創立的公司，故產生輕生念頭，經過長達一個多小時的對峙，該名男子還是從天亦大廈的樓頂跳下……」

  電視畫面里，一閃而過冷麵無情的宋之涵，還有在她身後行色匆匆的黃齊齊，一群西裝革履的人正在驅趕人群維護現場秩序，遠處，攝像頭照到的只有地上的一灘血跡，李容的屍體早就被抬走。

  附近的圍觀群眾開始評頭論足。

  ——「瞧瞧，這就是資本家！」

  ——「資本家的血都是冷的！」

  ——「社會的蛀蟲，吃人不吐骨頭！」

  ——「滾出中國！沒人要你們！一群傻逼！！」

  謾罵聲和叫囂聲鋪天蓋地，現在的員工都認出了宋之涵，他們的情緒開始激動，有人在下面喊：「就是她，剛剛屏幕里出現的人就是她，就是她把鴻雁的老總逼死了，現在又來逼我們了！」

  「她是殺人兇手！」

  「快讓她滾！她不配做中國人！！」

  「去死吧！！！別來我們網視科技了！！」

  大家的呼聲一浪高過一浪，石偉裝作老好人似的在安撫大家，剩餘的四人則面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直到從一個角落裡飛出了一枚雞蛋，「砰」的一聲打到了宋之涵的臉上。

  「老涵！」

  蛋液順著宋之涵的額角緩緩落下，秦欽大驚，連忙起身要去幫她擦，接著又一顆雞蛋打了過來，直直地打到了她的西服上。

  像是早就有準備，一顆又一顆雞蛋開始往長桌上扔去，梁清側頭去躲，李越鑫往旁邊坐了坐，但即便是這樣，他們四個人還是被好幾個雞蛋砸到，正在大家都狼狽不堪的時候，網視科技的大門突然被打開，門外的媒體像蜂群一樣沖了進來，瘋狂拍照和攝像。

  「涵總您好，我是自媒體XXX的，聽說您這次要操盤網視科技解散事宜，請問是否確有其事？」

  「家人們！直播第一線啊！傳說中的金融一姐被人拿臭雞蛋打臉啊！今年發生的最奇葩的事件誕生了！點個關注不迷路啊家人們！」

  「秦總您好，聽說這次的解散事宜後續將由您一手操盤，請問您如何看待之後網視科技解散對整個AI行業的影響？您是否會在此次解散事宜中獲利？」

  「梁總，我是X媒體傳媒的記者，天亦投資作為網視科技曾經的重要股東，而涵總又是您的前任同事，您此次有參與到解散案之中來嗎？您可以就此次解散案說一下自己的觀點嗎？！」

  媒體們圍在長桌前瘋狂擠壓著岌岌可危的長桌，後面義憤填膺的員工們還在向前面扔著雜物，筆、紙團、杯子，甚至是垃圾、雞蛋、還有鞋……

  他們四個人都拒絕回答所有問題，宋之涵從座位上站起來，她的側臉還淌著透明的蛋清，像是淚一樣晶瑩剔透的掛在一邊。

  她眯了眯眼，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向所有媒體發話：「不好意思，各位媒體朋友，我們今天的會議是不對外開放的，謝謝大家的關注，一切事宜都請等待官網上的披露。」

  正在此時，一本厚重的筆記本從簇擁著的人群飛了出來，狠狠地砸向了宋之涵的額角。

  「都他媽是放屁！你有什麼不敢說的。你就是想讓我們都去死！你為什麼要解散公司？我們幹的好好的為什麼要解散公司？我們不同意！」

  人群中有人嘶吼叫罵，宋之涵不躲，任由筆記本砸到她後掉在地上，所有的媒體都像餓狼撲食般拍照攝像，梁清皺眉去查看宋之涵的傷勢，她的左邊額角已經滲出鮮血，秦欽氣的直接拍桌子大罵：「媽的，你們一個兩個都是法盲嗎？！在我面前故意傷人！知不知道上市公司沒披露公告之前就敢這麼拍攝你們是什麼罪名呢？！虛假披露！！操縱市場！！你們是想吃牢飯還是想終身禁入市場？！」

  可媒體們就像是瘋了一般，根本聽不進秦欽的話，烏泱烏泱已經控制不住的員工在媒體後面破口大罵。

  「我們是法盲，那你們是什麼！！你們這些資本家，就知道吸我們的血，你們不經過我們同意強制解散算什麼罪！！是不是觸犯了勞動法！！我們要去政府告你們！去舉報你們！」

  「行啊，你去啊！！我秦欽奉陪到底。看看到底是我這個律師是法盲，還是你們是法盲！」

  秦欽從未這麼生氣過，她嘶吼著，聲音卻被嘈雜的吵鬧聲很快蓋住。

  宋之涵已經輪為重點打擊對象，不斷有垃圾扔向她，可她連躲都不躲，就站在長桌前當活靶子。

  ——「宋之涵，我要讓你陪葬！」

  ——「宋之涵，你他媽就是人渣！」

  ——「你去死吧！」

  額角的劇痛、嘈雜的謾罵、臉上的骯髒與粘稠、不斷撲向她的人群、面目猙獰的員工，每個場景都在和她的噩夢紛繁交錯，重合，分離，再分離，再重合。

  宋之涵微微喘氣，所有的人與聲音都仿佛放慢了般，她甚至能聽見自己的喘息聲，一個虛弱的聲音在跟自己哭訴：「你快跑啊，快跑啊，這都不是你的錯，你走吧，讓別人來承擔這一切。」

  宋之涵機械地抬頭，梁清和秦欽似乎在說話，他們面露慌張，驚恐地看向她的前面，她抬頭，一個黑色的電棍從天而降，直直地沖她面門砸了過來。

  「臭婊子！！！我他媽要你陪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