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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回 暗系赤繩為月老 徒教殘淚濕紅妝

2024-04-25 18:43:19 作者: 梁羽生

  厲勝男經過了一晚的酣睡,第二天一早醒來,不但臉色恢復了紅潤,而且精神飽滿,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她醒來之後,看見金世遺和衣睡在她的身旁,便格格地笑起來,喚金世遺起身,笑金世遺貪睡,她似乎並不知道,金世遺根本就沒有睡過,一夜之間,不知起了多少念頭,而且有一度幾乎要離開她。

  兩人巡視了一遍昨日的戰場,但見伏屍遍野,慘酷之極,厲勝男道:「這個機會錯過,只好再找第二個機會了。你說,咱們該先去找孟神通還是找西門牧野?」

  金世遺道:「這兩個人都不是在短期間內可以找到的。你報仇的事情著急不來。我倒有一件事情,須得趕緊去辦。」

  厲勝男笑道:「我知道,你是要去救你的李家妹妹,我不明白,你為什麼已到了玄女觀中,還讓她給敵人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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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世遺道:「咦,你怎麼知道?」

  厲勝男道:「我瞧見白良驥用戰袍包裹著一個人,本來我不知道是誰的,但他的戰袍不夠用,雖然卷著了她的身體,卻露出了滿頭秀髮,這樣,我一看就知道是你的李家妹妹了。」

  金世遺道:「你怎知道準是她呢?」

  厲勝男道:「這還不容易猜嗎?玄女觀中只有三個女子,馮琳不會被他所擒,既然不是谷之華,那當然是李沁梅了。」

  金世遺一算時間,敢情昨日他將谷之華抱到這個山洞的時候,厲勝男早已回到了玄女觀的附近,他和谷之華所講的說話,想來厲勝男也全都聽到了。如此看來,自己的一舉一動,竟是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厲勝男問道:「好,輪到你答我了,你何以當時故意讓她被敵人擒去,現在卻要趕去救她。」

  金世遺道:「你昨日除了瞧見白良驥之外還瞧見誰?」

  厲勝男道:「還瞧見一個黃衣人,也像白良驥一般,用戰袍裹著一個俘虜,我瞧出這個俘虜是個男子,卻不知道是誰。」

  金世遺道:「是唐曉瀾的弟子鍾展。」

  厲勝男怔了一怔,隨即笑起來道:「好,你不必說了,我知道你的用意了。」

  原來金世遺偷聽李沁梅和鍾展的談話,已知道李沁梅對鍾展的感情不錯,只是尚未至水到渠成的時候,他又知道白良驥擒了鍾展、李沁梅之後,一定會留作人質,準備將來要挾唐曉瀾,因此放心讓白良驥和那個黃衣人將他們擒去,然後自己暗中安排妙計,促成他們的好事。

  金世遺安排的計劃,乃是讓鍾展和李沁梅被擒之後,自己再去解救,先令鍾展清醒,恢復武功,再暗助他打敗敵人,憑著自己的本領遠勝他們,幹這幾件事情,可以不費吹灰之力,而且完全不須露面,便可辦到。

  這樣一來,表面上即等如是鍾展救了李沁梅,他們兩人經過此場患難,感情自會增進一層。而且這樣一來,又可令他們單獨相處,當然更容易親近了。

  厲勝男七竅玲瓏,金世遺的用心立即便給她猜著,她只知道金世遺是為了她才這樣安排,暗暗高興,心裡想道:「讓李沁梅先有了個歸宿,我也就減少了一個情敵,還剩下一個谷之華,那就比較容易對付了。」

  白良驥的身份是御林軍副統領。金世遺料想他擒獲了李沁梅之後,一定是解往京師,因此他和厲勝男下了邙山之後,便即兼程北上。

  一路上厲勝男只是向金世遺請教了一些練上乘武功的奧義,沒有再提及她日後要如何如何,因為在她的心目中,金世遺已是逃不過如來掌心的孫行者,不怕他不聽自己的話了。金世遺也想等待助她報仇之後,才打消她要降服各派的野心,厲勝男既然不再續談這個話題,他也樂得暫時不談,免得吵嘴。

  他們二人的腳程當然比常人快得多,每天只歇息幾個時辰,連晚上也兼程趕路,三天之後,追到了一個名叫隆堯的小鎮,便發現了白良驥的蹤跡。白良驥和那個黃衣人同乘一輛馬車,另外還有一個車夫。金世遺暗暗跟蹤,看清楚了這輛馬車到哪家客店,然後他們二人才到另一家客店投宿。

  三更過後,金世遺與厲勝男換上了夜行衣,便到那家客店救人。他們找到了白良驥所住的那間房間,只聽得他正在和那個黃衣人悄悄談話。

  金世遺的目力已練到可以在黑暗中視物,他貼著門縫,張眼一瞧,只見白良驥和黃衣人都睡在床上,卻不見鍾展和李沁梅,也不見有像厲勝男所說的那兩個大包裹。

  金世遺怔了一怔,他到底是江湖經驗豐富的人,立即便猜想到白良驥的詭計,他一定是怕給人瞧破,不敢將昏迷中的鐘展與李沁梅帶入客店,而是將他們藏在馬車內,交給那個車夫看守。那個車夫當然也是御林軍頭目假扮的。反正鍾、李二人都被點了穴道,不怕會逃。

  金世遺心想:「且先聽聽他們在說些什麼?」

  只聽得白良驥說道:「韓大哥,這事情真是太奇怪了,今天已是第四天啦,他們這班人卻還是連鬼影也不見一個,韓大哥,你見多識廣,給我琢磨琢磨,會不會有什麼意外?」那「韓大哥」沉吟半晌,說道:「論理釋道安和龜靈子二人總可以對付得了馮琳,而且即算他們有什麼意外,西門牧野他們一共有十三人之多,任何一個人的武功,都足以與那些所謂武學大師抗衡,難道他們也都遭逢不測?他們講得清清楚楚的,叫咱們得手之後,立即便走,在這條路上自然會見著他們。但現在還沒有見著,這種事太過出乎情理,小弟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好在此去京師,也不過還有三四天路程,到了京師,總會得個分曉。」

  白良驥道:「我倒有點擔心……」那「韓大哥」道:「擔心他們給孟神通都殺了麼?」白良驥笑道:「孟神通再神通廣大,也不能把他們盡都殺了,何況西門這老頭子早就在比武場的附近種下了阿修羅花,我看孟神通這次若能逃得性命,已是邀天之倖。」

  那「韓大哥」陰聲怪氣地問道:「那你擔心什麼?」白良驥道:「我擔心他們是有意甩開咱們,也許在西門牧野的心裡,正巴不得你我遭逢意外呢。最少我也擔心他們會抹煞咱們的功勞。你想,西門牧野這種人還能有什麼好心?他野心勃勃,要誅盡天下武林人物來換得皇上的封賞,將來他不但要做御封的武林至尊,大內衛士和御林軍統領也盡都要歸他統屬,他還不要安插自己的人嗎?你我二人和他的關係到底較疏,只怕將來總難免受他排擠。」

  那「韓大哥」道:「你的所慮甚有見地。怪不得他拒絕了秦岱耿純二人之請,連孟神通也要一併誅掉。我看,這不但是公報私仇,更關重要的是他妒忌孟神通的本領,怕聯合了孟神通之後,孟神通更得皇上重用。」

  白良驥道:「西門牧野當然是這個心思,不過秦岱耿純二人,想令孟神通為皇上所用,那也是白費心思。孟神通此人實在是天下最驕傲自大的人,他雖然一心想稱霸武林,卻也不會藉助朝廷之力。只怕在他的心目中,還未必看得起皇上的封賞呢。要是他那麼容易入彀的話,我早已替皇上禮聘他了。」

  那「韓大哥」道:「不管如何,咱們這次的差事,總算是辦得順順利利,手到擒來,西門牧野還能說咱們什麼?要抹煞咱們的功勞也抹煞不了!除非他敢暗殺咱們。」

  白良驥道:「那他還沒有這麼大膽。不過此去京師,還有四天。天山派的交遊最廣,咱們還是得處處小心。」那「韓大哥」笑道:「你放心,馬車就停在外面的院子,我又早已有了安排,即許有甚風吹草動,也瞞不過咱們耳目。」

  金世遺偷聽了他們這番談話,對這班人的來龍去脈,已摸得清清楚楚,暗暗吃驚,心中想道:「原來西門牧野的背後,還另外有人,這人竟是當今皇帝。看來乾隆這小子比他的父親雍正還要厲害得多!雍正只做到火燒嵩山的少林寺,他卻想把天下武林人物盡數誅鋤!」金世遺並非害怕皇帝的威權,但卻不能不為正派的武林人物擔心,尤其谷之華是呂四娘的唯一弟子,而呂四娘則是滿清皇室最大的仇人,只怕谷之華縱想遁跡荒山,西門牧野這班人也放她不過。

  厲勝男搔了他一下手心,悄悄說道:「我雖然給你又招惹一班強敵,但你為我報仇,也就是幫忙了你的谷姐姐呢,你總該沒有怨言了吧!」她用的是「天遁傳音」,功力雖還不及孟神通、金世遺之深,但在三五丈之內,縱使是當今最負盛名的幾個武學大師,也聽不到她說些什麼。

  金世遺面上一紅,想不到自己心裡想些什麼,厲勝男立刻便能猜到。其實厲勝男也只是猜到了一半,金世遺並不單單是為了谷之華。

  房間裡說話的聲音愈來愈小,這兩個人談到了西門牧野的野心,都帶著恐懼,似乎是在咬著耳朵說話。金世遺屏息雜念,凝神靜聽,忽聽得外間有極輕微的聲息,金世遺不覺心中一凜,他聽出了是有兩個武功極高的人物正在進入這間客店,心道:「難道是馮琳來了?」

  隨即聽到比較沉重的腳步聲,金世遺暗叫不妙!他聽出了是這兩個人負著重物越牆而去,他當然立刻便想到了藏在馬車內的鐘展與李沁梅,心道:「若是馮琳也還罷了,要是別人,那可糟糕!」當下與厲勝男打了一個招呼,也用「天遁傳音」之術向厲勝男說道:「你在這裡再聽他們說些什麼,我出去看看。」厲勝男道:「我理會得,你出去救人便是。」

  那兩個午夜來客腳步聲雖然較前沉重,但仍然比一般的夜行人輕得多,只有落在金世遺厲勝男這等行家耳內,才能區別出前後的差異,房間內的白良驥與那個「韓大哥」似乎尚還未覺。

  金世遺走出院子,院子裡停有幾輛馬車,不過白良驥所乘的那輛,他早已在日間留意在心,所以毫不費力的便找到了。不料揭開那車篷一看,卻令他大吃一驚!

  只見那個車夫斜斜地靠著車墊,面色青紫,嘴巴張開,似是碰到突如其來的偷襲,要喊還未曾喊得出聲似的。金世遺一把將他拖開,但覺他全身僵硬,但身上並無傷痕,而脈息又比常人快得多。饒是金世遺見多識廣,急切之間,也瞧不出他受的是什麼傷,金世遺禁不住心中一凜,暗自想道:「此人身體已經僵硬,而脈息尚粗,顯見內功相當深厚,最少不在白良驥之下,而看這情形,又不似是被人封閉了穴道。咦,這是哪裡來的高手,能在瞬息之間,便令他受了這等莫名其妙的傷?」

  金世遺醉心武學,若在平時,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從這人的受傷情狀,推究那個傷他的人的武功。但此時此際,他還哪有心情及此?當下跳上馬車,只見一個五尺來高的鐵箱,箱蓋四邊有蜂巢也似的許多小孔,金世遺輕輕一揭,便揭開了,裡面卻是空空洞洞的什麼也沒有,只是聞到一陣微帶腥味的魔鬼花香,金世遺翻遍了馬車,也不見鍾展和李沁梅的影子。

  金世遺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見此情形,便知:「白良驥定是把他們放在這箱子裡面,那兩個人開不了這個箱子,不知用什麼手法,在箱蓋周圍弄了許多窟窿,這才把它打開。看這些蜂巢也似的小孔,似是金剛指的功夫,但天下哪有這等深厚功力的人,一指便可洞穿鐵板?」

  金世遺疑惑不定,伏地一聽,那兩個人的腳步聲大約已到了一里開外,金世遺心道:「不管他們是誰,我且追上去看看再說。」立即施展了絕頂輕功,不過一盞茶的時刻,便在郊外的一個荒崗追上了那兩個人。

  一望見這兩個人,金世遺不覺啞然失笑,他起初胡亂猜疑,不知是何方高手,卻原來是他的老朋友——冰川天女和她的丈夫唐經天。剛才的疑團,也就一一有了答案。想來定是那「車夫」察覺有人來到,正想張口大叫之時,便給冰川天女的冰魄神彈打入他的口中,令他全身僵硬,至於那鐵箱的許多小孔,當然是唐經天用天山神芒所弄穿的了。

  只見唐經天背著鍾展,冰川天女背著李沁侮,向前疾奔,金世遺心道:「他們雖不如我剛才所想像那般的具有絕頂神功,但比之三年之前,卻的確是高出了不少!」

  按說金世遺發現了是他們二人,便當罷手,但他一心一意要促成鍾展與李沁梅的好事,若然罷手,卻又與他原定的計劃不符,他躊躇了片刻,決定和唐經天夫妻開個玩笑,抓起了一片泥土,捏成碎粉,運氣一吹,那撮碎泥土在唐經天夫妻的頭上紛落如雨!

  唐經天本就準備有敵人追來,他眼觀四面,耳聽八方,金世遺撒出那把碎泥雖然分量極輕,也帶著噝噝聲響,唐經天一覺有異,立即一記劈空掌打將出去,泥屑紛飛,但有一顆黃豆大的砂粒,卻在唐經天的手背擦過,雖未皮破血流,卻也令他感到隱隱作痛。

  唐經天大吃一驚,放下了鍾展,游目四顧,搜索敵蹤,金世遺的輕功遠比他高明,又早已躲進樹林裡面,唐經天瞧不見敵人,更是吃驚,心道:「難道是孟神通追來了?」

  這時冰川天女也放下了李沁梅,夫妻倆仗劍而立,準備應付勁敵,金世遺若然只想奪走鍾李二人,那是易如反掌,難就難在不讓他們發現自己的真面目,毫無聲息地將人劫去。

  唐經天朗聲笑道:「這兩人是我的師弟師妹,閣下將他們擒去,我不能坐視不救,瞧閣下身手,當非鼠竊狗摸之輩,若是與我天山派有甚梁子,唐某夫妻願接下來!閣下何苦與小輩為難,更何須弄這等鬼鬼祟祟的伎倆?」在唐經天的心目中,以為這個戲弄他的人必定是將他師弟師妹擒去的人,所以有這番說話。

  唐經天這番話說得不亢不卑,甚為得體,金世遺聽了,掩著嘴幾乎忍不住笑,忽聽得「噗嗤」一聲,有人卻先笑了出來。

  只見樹林邊人影一閃,厲勝男現出身來。她手中拿著一把寶劍,在朦朧的月光下,吐出碧瑩瑩的寒光,正是唐經天那把游龍寶劍。

  厲勝男嘻嘻笑道:「不敢,不敢!唐少掌門你怎麼向我自稱小輩呢?」

  唐經天這一氣,非同小可,「嗖」的一聲,一枝天山神芒立即電射而出,厲勝男橫劍一削,將那枝天山神芒削為兩段,又嘻嘻笑道:「果然是把寶劍!久聞天山二寶,神芒堅逾金鐵,寶劍利可斷金,如今看來,確是寶劍更勝一籌!」

  在她說話的時候,冰川天女也已接連發出了三顆冰魄神彈,厲勝男身形飄忽,忽東忽西,三顆冰彈都從她身邊掠過,轉眼間她已撲到了唐經天

  跟前,相距不到一丈之地。

  冰川天女怕丈夫吃虧,拔出冰魄寒光劍,立即便是一招「冰河解凍」,劍尖抖動,寒光點點,恰似冰雹亂落,千點萬點,灑將下來!唐經天持的是一柄普通的青鋼劍,但他發出追風八式,一式接著一式,有如長江大河,滾滾而來,威力也是大得驚人,厲勝男在他們夫妻聯劍急攻之下,也不敢硬接他們的劍招,只靠著輕靈的身法,在雙劍縫中,鑽來鑽去!

  唐經天生怕厲勝男劫走鍾李二人,施展追風劍法,緊緊將她迫住,不讓她近得他們。金世遺立即抓住機會,施展絕頂輕功,從樹林裡飛身掠出,左手抓起李沁梅,右手抓起鍾展,晃眼間又已退入樹林裡面,同時用「天遁傳音」之術,向厲勝男說道:「你切不可胡作非為,只將他們引開便行。等下在十里之外那座山頭見面。」厲勝男道:「我理會得,你放心!」

  金世遺的說話,只有厲勝男聽見,可是厲勝男的嘴唇微微開合,唐經天在她對面,卻留意到了,心念一動,急忙回顧,已不見了鍾李二人,唐經天這一驚非同小可,失聲叫道:「哎呀,中了她調虎離山之計了,這小妖女還有幫手同來!」

  厲勝男格格一笑,道:「唐少掌門,你今天可算栽到了家啦!」游龍劍揚空一閃,一招「玉女穿針」,快如閃電,唐經天稍一分神,只聽得「刷」的一聲,衣襟已被她一劍穿過!

  唐經天大怒,喝道:「好,我只問你這妖女討人!」追風八式疾發如風,冰川天女的冰魄寒光劍更其厲害,盤旋一舞,化成了一團寒光,也立即向厲勝男罩下。

  厲勝男笑道:「你們要打,我可要失陪啦!」笑聲未停,一個「細胸巧翻雲」,已倒翻出三丈開外,饒是她輕功卓絕,唐經天出劍如電,「刷」的一聲,也還敬了她一下,劃破了她的墊肩,幸而她裡面穿著玉甲,要不然這一劍已足令她重傷。

  厲勝男若然以一對二,自不是唐經天夫婦的對手,但她的輕功卻比他們稍勝一籌,一脫出劍光籠罩的範圍,轉眼便翻過了山崗。

  唐經天一來為了救人,二來為了要奪回寶劍,當然緊迫不舍,不消片刻,三個人都已去得遠了。

  金世遺在樹林裡找到一個空曠的地方,將鍾李二人放在草地上,只見他們二人似是在熟睡之中一般,氣息均勻,吐出來的氣息有淡淡的雪蓮花香,金世遺知道唐經天已經把碧靈丹納進他們的口中,魔鬼花的迷香早已解了,可是他們仍然昏迷未醒,顯然是被封了穴道。金世遺心道:「這是哪一家的點穴,為什麼唐經天也不能解開?」

  金世遺仔細察看,猛地心念一動,撕破他們二人背後的一塊衣裳,只見在他們大椎穴之下,有一個金錢般大小的紅印。金世遺心中一凜,道:「原來那個什麼韓大哥乃是酆都韓家的人。」

  韓家的點穴手法與眾不同,稱為「按穴」,是用「紅砂手」的功夫,按在敵人的穴道要害上,只有他們這一家才能解救。

  而且因為這種「按穴」是用了「紅砂手」的掌力,時間久了,即算穴道解開,內力也不能即時恢復。

  金世遺心道:「這廝的手段也真狠毒,幸虧是遇到了我。」原來喬北溟那本武功秘笈,融會了正邪各派之長,金世遺所得的上半部,正巧有一篇是專講破解各種陰毒的點穴手法的。要是沒有碰到金世遺,唐經天無法可施,只有將他們帶回嵩山少林寺,求痛禪上人以絕頂神功替他們打通經脈,那樣一來,勢必耽擱幾天,痛禪上人雖然能夠解救,只怕最少也要耗掉三年的功力了。

  金世遺最關心的是李沁梅,他細察了李沁梅的脈象,知道她並沒有再受別的傷,放下了心,但這時候他卻忽地有幾分傷感,想起以前與李沁梅相處的日子,想起她對自己真摯的情誼,雖然自己不願將這種情感變為夫婦之情,但這樣純潔無暇的少女的情誼,已足令他一世難忘,永鐫心版。

  金世遺彎下腰來,只見李沁梅似是在熟睡之中,神情寧靜,金世遺心道:「她做夢也不會想到我此刻便在她的身旁!」想起自己要騙她一世,不讓她知道自己還在人間,忽地感到內疚於心,不自覺地輕輕嘆息。

  寂靜中金世遺聽到了遠處的腳步聲,金世遺瞿然一驚,心道:「我得趕緊將他們救醒了,要不然那兩個傢伙追到,我替他們打發,那還有什麼意思?」

  金世遺按照原定的計劃,先給鍾展施術,只見鍾展也是一副純潔無邪的孩子臉孔,金世遺吁了一口氣,心道:「他們兩人才是天生的佳偶,我做了這個月老,還有什麼遺憾?沁妹這一生定然比我美滿得多,只要她過得好,我又何須傷感?」

  當下金世遺立即施展玄功,替鍾展打開穴道,他故意少用半分內力,讓他過半刻方能醒來,但醒來之後,功力便可以立刻恢復。

  接著再替李沁梅解穴,卻少用一分內力,讓李沁梅更比鍾展遲片刻方能醒來。施術之後,他見李沁梅的頭髮有些散亂,又輕輕替她撥好,金世遺雖然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再傷感了,不要再傷感了!」但不知怎的,卻忽地掉下了兩顆淚來,滴在李沁梅的臉上。

  金世遺躲上一棵枝葉茂密的大樹,只聽得腳步聲越來越近,金世遺一看,果然是白良驥和那個「韓大哥」,這時鐘展正好醒來,四下一望,奇怪之極,失聲叫道:「沁妹,你快起來看看,咱們在什麼地方?」

  他這麼一嚷,李沁梅沒有回答,白良驥卻大聲叫道:「哈,原來你這小子躲在這兒!」

  鍾展霍地跳起,拔出劍來,這時,他已發現了李沁梅就躺在他的身旁,尚還未醒。鍾展又驚又怒,心中想道:「無論如何,拼了性命,也不能讓他們傷害沁妹!」長劍一揮,不待他們來到,便先迎上。

  金世遺暗暗贊道:「這小子不壞,不枉我將沁梅交付給他!」要知鍾展雖然得了天山劍法的真傳,但功力尚淺,以一敵一還差不多,以一敵二,他絕不是白良驥和那個姓韓的對手,這點,金世遺知道,鍾展自己也知道,金世遺躲在樹上,冷眼旁觀,要是鍾展怯敵私逃的話,他就會把李沁梅單獨救走,至於鍾展是否會落在敵人手中,他就根本不管了。

  白良驥還差十來丈遠,就要和鍾展接觸,忽地「哇」的一聲,連隔夜酒飯都嘔了出來,那姓韓的大吃一驚,急忙問道:「你,你怎麼啦……」話未說完,忽覺腹中作痛,肚內咕咕地響,跟在白良驥之後,也是「哇」的一聲,嘔得他連淚水鼻涕都擠了出來,比白良驥更加狼狽。

  金世遺指間挾著兩枝毒龍針,只待鍾展一遇危險,便發針傷敵。如今見他們尚未交手,白良驥和那個黃衣人忽然大嘔特嘔,先是一怔,隨即省悟,心中笑道:「勝男古怪精靈,不知她暗中弄了什麼手腳?這樣更好,比使用毒龍針更無破綻。」

  說時遲,那時快,鍾展已是一劍刺來,白良驥還未能挺直腰板,急忙用了個「大彎腰斜插柳」的身法,腳跟一旋,滴溜溜地閃開,他使的是一根虬龍鞭,長達一丈有多,長鞭也跟著他的旋轉打了個圈,這一招敗中求勝,確是有真才實學,非同小可。

  但他這一鞭發出,卻是力不從心,只聽得刷的一聲,他的鞭梢已被削短了三寸。那姓韓的更慘,他施展紅砂手的功夫,一掌劈去,以他的功力而論,這一掌最少可以把鍾展的劍尖盪歪,若然鍾展的劍給白良驥的長鞭纏上,他這一掌按實,更還可以令鍾展立即暈倒!

  可是他料不到白良驥的長鞭一下子就給鍾展削斷,更料不到他這一掌發出,竟是毫無勁力,但見劍光一閃,血淋淋的兩隻手指已削了下來,這還是他縮手得快,要不然整個手掌都可能給鍾展切下。

  原來厲勝男暗中下毒,將一種無色無味的藥物放入他們的茶壺,他們躺在床上談話,茶壺恰恰放近窗口,厲勝男用一支銀針大小的吹管,對著壺嘴將藥粉吹進去,他們絲毫也沒有察覺。他們談了半夜的話,當然感到有些口渴,兩人都喝了滿滿的一杯。

  白韓二人在喝了那杯茶之後,不久便聽得外間似有異聲,他們出來察看,發覺同伴僵斃(其實是並沒有死,不過當時他們已無暇細察脈象了。)俘虜失蹤,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追出來搜查,待到他們發現了只有鍾展上來迎敵,別無高手在旁,這才放下了心。他們雖然不知道鍾展如何解開穴道,但心想他縱能解開穴道,功力卻怎也不能恢復,還不是手到擒來?

  哪知厲勝男所下的藥物,恰好在這個時候發作,這種藥物,未發作時,一點也不覺得,一旦發作,立即五臟翻騰,十分辛苦,哪裡還能發得出內家勁力?如此一來,恰恰與他們預料的相反,功力大減的不是鍾展,而是他們。

  幸而白韓兩人的內功修養也有了相當的火候,運氣忍著,暫時不再嘔吐了,可是鍾展本來就準備豁出性命的,一上來便施展天山劍法中追風八式,劍劍都是拼命的招數,不過數招,白韓兩人已是窘態畢露,險象環生。

  白良驥叫道:「這情形不對,敢情咱們是中了毒啦?」

  話聲未了,忽見李沁梅也跑上來,高聲叫道:「展哥,這是怎麼回事?哈,原來你是和這兩惡賊打架,別慌,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其實,這時鐘展正是得心應手,哪會心慌?心慌的是白良驥和那個「韓大哥」,李沁梅還未來得及加入戰團,只聽得刷刷兩聲,白良驥的長鞭斷了半截,肩頭又被搠了個透明的窟窿!

  白良驥再也沉不住氣,哇的一聲,又是一大口穢物嘔了出來,而且咯出了一口鮮血,白良驥扭頭便跑,那姓韓的也不落後,和衣一滾,便滾下了山坡,比白良驥逃得更快!

  李沁梅怕給穢物濺著,一躍躍開,鍾展走了過來,笑道:「你也醒來啦?可覺得什麼嗎?這兩個惡賊都受了傷,總算出了口氣,不必再去追啦!」

  李沁梅睜大了兩隻眼睛,周圍一看,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氣,說道:「真似做了個夢一般,咱們怎的會到了這兒?你又是怎麼脫身的?我倒是沒事,你呢?」

  鍾展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一醒來,就在這兒了。不過,我感到嘴裡有碧靈丹的氣味,敢情是唐師兄來了。」

  李沁梅道:「我也是這樣想,但若然是唐師兄,卻為什麼不見他?」

  金世遺聽得暗暗好笑,心道:「也算得是猜對了一半。待他們見著唐經天,更不會疑心我了。」

  鍾展道:「我剛醒來的時候,似乎聽得西南方向,有非常強勁的暗器破空之聲,很可能就是唐師兄所發的天山神芒,等下,咱們且去瞧瞧。」歇了一歇,又道:「我醒來的時候,就是在外面的山坡上,除你之外,什麼人也沒有。過了不久,白良驥這兩個傢伙就來了。看此情形,大約是唐師兄解開了咱們的穴道之後,就碰到了另外的強敵,現在正在追趕敵人。至於白良驥這兩個傢伙,則是隨後來的,因為他們的腳程趕不上唐師兄。」

  這番解釋合情合理,金世遺暗暗點頭,心道:「這小子雖是個初出道的雛兒,倒也有幾分閱歷。瞧料事情,猶如眼見一般。所差的就是他不知道我在暗中作弄,要不然就可以全猜對了。」

  李沁梅笑道:「你為什麼不早點叫醒我,卻要獨自逞能去斗這兩個惡賊,瞧,你累得這般模樣!」她還以為自己是被打鬥的聲音驚醒的,並不知道鍾展根本就不可以喚醒她。

  這幾句話貌似責備,實是憐惜,鍾展心中甜絲絲的,傻笑道:「我不累,嗯,真的不累,師妹,我倒是擔心你呢,呀,你的頭髮亂成這個樣子,我替你理理!」

  鍾展大著膽子靠近師妹,李沁梅滿臉紅霞,低下了頭,並不抗拒,讓鍾展替她整理好頭髮。

  金世遺暗暗為他們歡喜,但不知怎的,在歡喜中又似有一點辛酸,忽地心中想道:「我所要做的事情已經做了,咳,我還在這裡偷看她做什麼?」

  金世遺硬了心腸,立即施展「踏雪無痕」的絕頂輕功,從一棵大樹躍到另一棵大樹,片刻之間,便出了林子,鍾展和李沁梅都正在陶醉之中,哪裡聽得出絲毫聲息?

  金世遺一口氣趕到了與厲勝男約會的那個山頭,抬頭一看,竟然不見厲勝男的影子,金世遺吃了一驚,急忙施用「伏地聽聲」的功夫,凝神細聽,過了片刻,隱隱聽出西南角似有廝殺之聲,大約是在六七里外。金世遺不禁疑雲大起,心中想道:「勝男的輕功要比他們夫婦高出一籌,怎的直到現在還沒有將他們擺脫?」

  原來厲勝男將唐經天夫婦引開之後,冰川天女不斷的用冰魄神彈困擾她,厲勝男雖然不懼,腳程卻不免稍稍受阻,本來她還可以用煙霧彈遮蔽冰川天女的眼目,然後立即施展絕頂輕功逃去,但她被冰川天女的連發冰彈,冷得她皮膚起粟,一時惱怒,竟然想把冰川天女那把冰魄寒光劍也奪了過來!正是:

  不識天高和地厚,欲將雙劍一齊收。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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