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孤崖

  山風拂過，掀起那人眀紫色的衣擺，依舊是略帶病氣的蒼白臉色，卻不似往日那副病懨懨的姿態，脊背挺得筆直。

  蕭玄璟笑著向她伸出手。

  「阿姐，把玉璽給我吧。」

  

  這語氣神態，如同在問她要一顆糖那般無害。

  夕陽的微光就要被濃厚墨雲吞噬，黑夜即將侵襲。

  那束殘光打在他的側臉上，鑲上一層美好的金邊，本是一副賞心悅目的畫卷，她卻覺得毛骨悚然。

  明明額上滴著汗，身上竟抑制不住打了個寒戰。

  「阿璟，你和他們一起做什麼？過來。」

  俊美少年歪了歪頭，笑意漸濃。

  「阿姐不是知道嗎？我是淵國人。」

  蕭無玉強穩住心神，「你不過半數淵國血統，快過來！」

  「半數？」

  少年眉眼舒展，身體朝前傾了傾。

  「看來阿姐還不知道，我也不是蕭詡親生的呢。」

  蕭無玉瞳孔一縮，什麼？！

  「我身上流的，是淵國皇帝的血脈。」

  「怎麼......怎麼可能？！」

  不過片刻，她便斂住了眼底的驚詫，冷聲道：

  「那你也是被辰國養育長大，為何執迷不悟？！這些淵國人，是你引進來的？！」

  「養育？在冷宮裡飢一頓飽一頓，動不動就被毒打得遍體鱗傷，也算是養育？」

  蕭無玉忍不住厲聲呵斥：

  「我沒有把你從冷宮裡帶出來嗎？！」

  少年面露哂笑，眸中一片涼薄。

  「若不是我裝可憐，你會管我的死活？」

  蕭無玉閉了閉眼，只當這些年的偏袒照顧都餵了狗。

  「蕭玄璟，你這個忘恩負義的，畜生。」

  她失落的眼神，冷淡的話語，如同一根陰冷毒刺，在心上扎了洞。

  被蓮子草染過的那縷白髮，就快要遮蓋不住，面上卻仍是那副沒心沒肺的陰鷙狠戾模樣。

  「往事無需再言，阿姐，玉璽交出來，放你們一條生路。」

  陸銘遠驚虹出鞘，鳳眸如冰雪封霜。

  「做夢！」

  身後的人迅速與蕭玄璟一方交手，陸銘遠帶著蕭無玉，由幾人護送，沿另一條路朝山下疾奔。

  「想走？」

  蕭玄璟打馬緊跟其後，手上多了一把短弩。

  廢太子宮變時，蕭無玉曾用短弩救了他一命，現如今，他卻要用這短弩，取她性命。

  蕭玄璟毫不在意地眯起眼，暗自低語。

  「你死了，就能永遠留在我身邊，任何人都不能覬覦你了。」

  這話說似是說服了自己，他抬起手，短弩對準前面不遠處飛奔的人影，可陸銘遠將蕭無玉整個護在懷裡，他瞄準不了她的頸脈。

  少年目露不耐，對著男人的背影，扣下扳機。

  「礙事。」

  箭矢刺入脊背的一剎那，陸銘遠身形一抖。

  口中死死壓抑著，才沒有悶哼出聲。

  可漸漸昏聵的神志，讓他意識到，箭頭上抹了毒。

  他長臂圈著懷裡的人，驟然間，泛起一絲不舍。

  蕭無玉還沒有覺察到背後人的異樣，將韁繩勒得死緊，拼命往前奔。

  陸銘遠朝她貼近了些，強穩住語氣，在耳畔沉聲道：

  「沿著這條路下山，父親的人會接應你。」

  蕭無玉聞言略一偏頭，急道：

  「你要做什麼？！」

  「我斷後，你先走。」

  「要走一起走！」

  他微不可察地輕嘆一聲。

  「謀劃了這麼久，不能功虧一簣。」

  陸銘遠的鼻尖輕觸她的發頂，留戀地聞著她發間的清淡花香，眸中的眷戀海浪般洶湧。

  末了，只化作淡淡一句。

  「玉兒，走吧。」

  蕭無玉拼命搖頭，聲音哽咽。

  「不要......」

  他忽地鬆開了手，朝馬身奮力拍了一掌。

  馬兒吃痛，載著蕭無玉若離弦之箭狂奔出去。

  他足尖一點，望著蕭無玉遠去的方向，飛身後掠，始終沒有將背上那根毒箭，面對她。

  蕭無玉通紅著雙眼急急回頭，沙啞的哭腔在呼嘯的山風中支離破碎。

  「陸銘遠！」

  男人最後一次，朝她露出溫潤的笑顏。

  「走。」

  驚虹一劍朝身後劈下，陸銘遠沒有回頭，將身後追來的兩人齊齊斬下馬。

  直到蕭無玉的身影漸行漸遠，他身後，已堆了十幾具屍體，卻沒有一人，越過他半步。

  等蕭無玉徹底消失在夜色中，他才徐徐回身，盯著蕭玄璟。

  「想要玉璽？」

  他懷中露出明黃錦囊的一角。

  「有本事，就自己來拿。」

  蕭玄璟眯了眯眼，雖然知道他是在拖延時間，可陸銘遠一臉視死如歸護她的樣子，讓他很是不爽。

  他的人已然折損了不少，馬匹亦被陸銘遠的人盡數砍斷了腿，眼見著是追不上了。

  蕭玄璟將短弩隨意一丟，刷地抽出一柄冷劍，朝陸銘遠一步步逼近。

  男人臉色慘白，血色盡退，嘴唇泛紫，溢出一絲黑紅的血液，已然是毒入心肺了。

  五臟六腑都滲出了血，再也運不起絲毫內力。

  他緊握住驚虹，步步後退，被蕭玄璟逼至斷崖邊。

  他恍惚地掃視一周，竟覺得有幾分熟悉，這山崖......

  原來，又回到了這裡，他同她命運糾葛的伊始。

  能在她曾經救他的孤崖上身死，他也算是，沒那麼遺憾了。

  他以劍觸地，直起了身，朝蕭玄璟輕蔑一笑，將懷中的明黃布包提在手上，裡面有什麼沉甸甸的。

  蕭玄璟眉頭一皺，難道玉璽真在他手上？

  「想要，就自己過來拿。」

  他伸出手，朝陸銘遠靠近一步，手指觸到布料的一剎那，猝不及防被狠命一拽，二人齊齊朝山崖下跌去。

  蕭玄璟大驚失色，慌忙將劍猛插入山壁，才堪堪吊住，陸銘遠一手扯著他的腿，盪在半空中。

  他空出的手迅速打開布包，裡面，竟然是那枚蝶形玉佩！

  「陸銘遠！你敢誆我！」

  怒喝聲驚起一圈飛鳥，他將玉佩氣急敗壞地朝他身上一擲，隨即腳下猛踹。

  「去死吧！」

  陸銘遠中毒乏力，輕易被一腳踹脫了手。

  只來得及凌空握住那枚玉佩，身體便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朝崖底墜去。

  山風在耳畔疾馳，他恍惚間，看到了曾經在山崖上拉住他手臂那個紅衣女孩兒。

  玉兒。

  對不起。

  我欠你的，這輩子沒法還清了。

  若有來世......

  若有來世，希望你，再也不要遇到我。